“眨眼。”汤可林把手伸到章寻眼前晃了晃。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小区,在十座的单元门前停下,章寻说:“到了。”
“其实不用你带路,我已经会走了。”
汤可林怀里抱了一个收纳箱,空不出手,他抬了抬胳膊肘,章寻把属于他的那条枕头塞进他臂膀,汤可林夹住。
章寻犹豫片刻,咬了下后槽牙,最终拿出一个小袋子递到汤可林面前。
只是作为谢礼,他想。
答谢汤可林今晚的故事,无论对方是分享欲过剩还是出于真心,章寻听得很愉快,心情舒畅了不少。
“什么?”汤可林探头瞄了眼袋子。
“保暖的东西。”
汤可林一脸坦然,“内裤?”
章寻把袋子收了回去,转身离开,身后那鸟又叫:“别,我开玩笑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一条简简单单的羊绒围巾被展开,他双手捧上,低声说:“下次旅游可以穿厚一点。”
章寻垂着眼帘,没去看汤可林的神情,空气凝固了般,沉默得令他难为情。有那么一瞬间,章寻想把围巾套在自己脖子上,用松弛的语气说是在开玩笑,反正汤可林没少耍他,他们扯平了。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章寻才听见对方轻笑一声:“行吧。”
汤可林朝他迈了一步,两人的影子交叠到一起。飞蛾扑向庭院灯,掩盖明亮的灯泡。
章寻抬眼望去,汤可林倾低了头说:“没手了,套我脖子上。”
章寻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吞咽了几下定神,表情正直得像在献哈达,围巾两端长长地垂下,他替汤可林围了几圈。那个桀骜不驯的脑袋近在咫尺,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低眉顺眼,任人摆布,却不知是否跟随了黄鼠狼的本性,先卖乖得逞,后显露原形。
所有繁杂的心绪,在章寻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时消失殆尽,那是沐浴露的残迹,淡得不加修饰,令他险些轻信汤可林为人纯粹。
他不自觉放慢动作,许是气味与光晕的加持,章寻脑袋里有团混沌弥散开,人卡壳了,手拽着围巾尾端不放,直至耳畔传来一声低笑:“章寻,你要勒死我。”
章寻清醒过来,退后半步,“抱歉。”
汤可林眼里多的是促狭,他直起身,抬了抬手中的箱子,“你的礼物在这里面。”
“我的?”
汤可林将箱子递到他眼前,“你猜是什么?”
“蜘蛛。”章寻随口一答,在他夸张的笑声中打开盖子,怔了怔。
一张印着世界地图的挂布折了几折放在最上方,七大洲五大洋,色彩纷呈,展开时能占据半面墙,宽大得仿佛能把人吸纳进去。
“准备时间不充裕,提前当个不太正式的毕业礼物吧,我会补的。”汤可林说。
章寻喉咙紧涩,轻声说:“谢谢。”他把地图珍重地搭在臂上,摩挲上面的图纹,“我很喜欢。”
他盯着汤可林的下半张脸,没再往上看,所以不知道对方的视线落到何处,那张薄唇没再说其余字句,亦未勾起往常轻佻的弧度,章寻觉得眼前弥漫了一片雾,他看不清。
过了许久,晚风把围巾的一尾吹落,坠到男人胸前,章寻耳畔传来一道不真切的低语:“章寻,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他抬眼,四目相对,汤可林眼里流淌着瑞士金色的河。
章寻脑袋空空:“喝什么?”问出话后才发觉问题的愚蠢,他懊恼地咬了下舌头。
所幸汤可林并不嘲笑他,居然一本正经地思考起来,“不泡红茶了,怕你晚上睡不着。饮料,你不爱喝。牛奶,你见过谁请客人喝牛奶的吗?酒呢,你喝吗?”
太过循序渐进,误导了章寻自身的逻辑,他只怔愣地看着那双噙笑的眼睛。
夜灯旁环绕的飞蛾已不知不觉飞散,灯光再次明晃起来,直射他的脸,章寻恍惚间以为正在被审讯。
叫你上去喝一杯,你答应了?我忘了。
喝的什么?酒。
大晚上?对。
你的酒量如何?不清楚。
喝完以后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你失去意识了?也许。
你不清醒了,章寻,醒过来。
脑海里“砰”的一声,警铃大作,章寻躲开夜灯的审视,抬头却看到了远处的明月,皎洁、通透,像一面明镜,照着自己,满脸心虚。
他慌乱地退后半步,强装镇定回道:“我今晚还要看论文。”
汤可林善解人意,不作强求,“那下次吧。”
章寻没有应声,没有点头,退后两步,逃也似的离开了。
奔跑之中,那条围巾仿佛隔着百米距离,正中套在他脖上。
汤可林回到家,先把收纳箱购置里的餐具放去厨房,再把新买的灯泡全换上,家里原先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换成暖色调舒适多了。
忙完一切,他大汗淋漓,才发现那条羊绒围巾仍环在脖子上,颈项全是粘腻的汗。汤可林想起章寻给他套围巾的样子,动作僵硬,憋着气儿,表情分外凝重,给他上绞刑似的。
汤可林笑了笑,越逗越发觉这人好玩,明明看上去冷淡不近人情,像个硬邦邦的冷馒头,没想到居然是个流心的包子,轻轻一戳,全都交代出来。
再想起章寻仓皇离开的背影,完完全全贴合看见老鼠落荒而逃的家猫,不足月的,藏不住情绪。
汤可林反应过来又把自己比作老鼠,脑袋不清醒了,去冰箱开了罐啤酒。
买的家具还得明后两天才送到,地板全是灰,汤可林干脆坐在垃圾桶盖上喝啤酒,忽然庆幸章寻没答应上来,没有多余的垃圾桶给他坐。
阳台之外,华灯初上,家家户户更显温馨。汤可林并不羡慕,他乐意为自己留一个单独的空间,他人可以踏足,但最好不要逗留,社交是用来解闷的形式,他游刃有余。但若要说到生活,总归是一个人来的自在,这个地儿住得不顺心便迁到别的地儿,来去匆匆,无牵无挂。
他余光瞥见阳台边上的那盆白掌,忽地感到为难,要真走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盆东西,果然还是养多肉方便,章寻替他着想,他却给自己挖坑。
汤可林无奈地拿起喷雾给白掌洒洒水,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