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雄浑悠扬的鸣钟声从街那头传至街这头,响彻天际,章寻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眯着眼朝窗户望去:“什么情况?”
汤可林爬起来往窗外一瞄,清早的曼谷唐人街熙熙攘攘,人们捧着鲜花与香烛往同一方向走,朝路上的僧侣合掌致意。
他拉好窗帘倒回床上:“赶上这里的万佛节,大家都去庙里做法事。”
“是吗?”章寻支起身,“我们也去?”
汤可林把他按下:“你凑什么热闹,昨天坐了一天飞机,好好歇歇。”
“你最应该去拜一拜,平时这么倒霉。”章寻一头栽进枕头里继续睡觉。
汤可林闻言,趴在他身边懒洋洋地说:“那些冷冰冰的佛像每天听一堆人的心愿,左耳进右耳出,压根管不过来。还不如拜活菩萨,至少人还能给点反应,对吧?菩萨。”
天天插科打诨说这些得罪鬼神的话,难怪运气不好,不信也不能没有敬畏之心。章寻拿被子蒙住头:“那你拜吧。”
睡意回潮,章寻迷糊之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陷入熟睡之前,汤可林掀开被子把他摇醒:“来,给你上供。”
章寻半睁着眼看去,对方手心里躺着一枚戒指,内圈有细微的刻纹。
“喜欢吗?”
章寻看了两眼,伸出左手让他戴上,戒指轻巧地套着无名指,尺寸正合适。两人没有多的话,一齐躺回柔软的被窝沉沉睡去。
翌日,因万佛节而休市的街头店面重新开张,这里地小人多,车水马龙,四处人挤人,店也挤着店。两人周游一上午,身上全是黏腻的汗,筋疲力竭,索性走进一家按摩店做“马杀鸡”。
汤可林说泰国的按摩功夫了得,比章寻的猫爪拳有章法,让他学习学习下次来对付自己。
一进店,慈眉善目的老板笑脸相迎,汤可林双手合十,清清嗓子说:“萨瓦迪卡,嘎米崩噶一嗒斯帕达。”
“你在说什么?”章寻悄悄问他。
汤可林扬起高深莫测的笑:“乱讲的,我不会讲,他也不会听,但你只要一直笑,他就能意会到你的意思,这是通用语言。”
老板果不其然点头微笑把他们迎进一间汗蒸房,然后,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流利中文说:“先生,这一间可以吗?”
汤可林面色一僵,章寻忍笑说“谢谢”。
半小时后,房里传出杀鸡般的嘶喊,汤可林的脸像搞内讧似的,五官扭成一团。章寻眼里闪着泪花挠他手背,断断续续说道:“汤……我受不了……不……不行了……”
汤可林本就无法承受这种力道,现在被章寻一挠,大脑简直快要四分五裂。他气喘吁吁地向按摩师求饶:“姐,你轻点……我老……老公说不行……我也不行……”
大姐往他脚掌一戳,用蹩脚的中文嫌弃道:“轻点怎么有效果?”
汤可林咿呀鬼叫半天,讪讪一笑:“我说姐,你的劲儿怎么这么大呢?”
大姐觑他一眼,说话腔调十足:“先生,我跟你说喔,上次我接待了一对新婚夫妇,那个男人的反应和你一样夸张喔,这里不要那里不行,一点也承受不住。原来是前晚瞒着老婆去帕蓬玩了喔,玩得身子骨不行,背上还全是痕喔,那天他们在我们店里闹离婚,多少来这的游客禁不住红灯区的诱惑喔。”
她折起汤可林的小腿拉筋,“当然我不是拿他和你比的意思喔,只是干一行看一行,偶尔也会感到心寒。”
汤可林讷讷道:“你的中文不错。”
大姐朝他行合手礼道谢,把他上衣一掀,咦了一声:“你的背上也有痕喔。”
汤可林在心里翻了一眼,说:“我老公抓的。”
傍晚时分,两人互相搀扶离开按摩店,虽然过程是痛苦的,但效果名副其实,通身穴位仿佛被打通一样轻快,疲劳一扫而空。
汤可林让章寻先回酒店休息,他去买晚饭,可等章寻洗完澡出来,汤可林仍不知所踪。
正当章寻要打电话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
他狐疑两秒,按下接听,对面是一把浑厚的嗓音,听得出来中文不太好,男人生硬地说:“你,男人在我这,五十万赎人,报警撕票,地址,帕蓬,苏拉翁路直走一百米,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夜店,八点前,过时不候。”
男人欲挂电话,章寻忙说:“打错了,我一个人!”
“哈哈哈!”男人粗声笑了两下,与旁人交流片刻,对他说,“汤……可林,不是吗?你想一个人?留他在我这干活,接客,我缺人。”
章寻沉下脸:“他怎么了?”
那边没有立即应答,过了一阵子才说:“口无遮拦,得罪我们兄弟。”
男人不愿多说,想挂断电话,章寻抬高声量拦住他,“你要这么多钱,我没有。”
“没有?”对面语气稍顿,又沉默了一会儿,宽宏大量道,“五万。”
章寻脸色愈发难看:“也没有。”
“五千。”那边的折扣力度极大。
“五百也没有,随便你们怎么处置。”章寻不近人情地挂断电话,而后换上一套低调的休闲装出门。
入夜,曼谷的知名红灯区亮起绚烂夺目的彩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酒吧与舞厅门口拉着黑色门帘掩去里面酒池肉林的画面。男男女女赤裸相贴,感官的刺激被无限放大,来此寻欢的人们脸上都带点朦胧的醉意,唯独章寻严肃得像来寻仇。
他掀开夜店门帘,不待他开口,两三个长相白净清秀的男子似是长了浑身软骨,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贴。
章寻被左右两边的人拥至清净的二楼,长沙发上坐着一位光头的络腮胡男人,正垂眼打量楼下热舞的人群。
他见到章寻,稍微整理了一下西装夹克,旁边的眼镜男弯腰听他讲话,然后翻译成中文说:“还以为你真不来,把他留下也行,我们缺这种类型的坐台少爷。”
章寻冷眼看他不说话,胡子男做出挥手的动作。不过一分钟,眼镜男领着五位体型相似的头套男进来,所有人着统一古怪的服装,皆被反绑手腕。
眼镜男咳了咳:“我们大哥说泰国是个友好的国家,虽然你男人口无遮拦,但挺会拍马屁,把他哄开心了,所以他愿意作出让步。你现在来认领,认对了不收赎金,认错了多交一倍才能放人。”
“你应该不会认不出吧。”眼镜男把五位男人的口塞逐一摘下,让他们发出单音。
章寻其实在他们登场时就察觉到左二那位是汤可林,即使戴上头套也难掩那浮夸的烂演技、那故作恐慌的肢体动作。
其余人都是单单发出一个“啊”字,偏偏他搞特殊,嚷嚷一句“啊呀”,好像生怕章寻辨认不出。
汤可林费心思找来这么多临时演员还想着为他省赎金钱,章寻心里冷冷一笑,对眼镜男说:“这里面貌似没有他。”
眼镜男一怔,望向胡子男。两人耳语几句后,眼镜男说:“算你有眼力,换下一批。”
他准备领五人回去,章寻突然抬手淡淡道:“等等,不用了。”
嘈杂的夜店里,连光都带上聒噪的声音,五光十色的灯从章寻脸上闪过,没有一种颜色与他适配。
众人不解地看他,章寻直视胡子男,问:“这里面的几位是不是可以出台,中间这位,今晚可以陪我一起吗?”
中间那位不知所措,左二那位胸膛微伏,眼镜男与他大哥面面相觑,迟疑地说:“你那位呢?”
“趁他今晚不在,我想转换心情。”章寻瞟了中间的肌肉男一眼,转身上三楼的包间,“走吧。”
刚才贴着他的几位清秀小哥再次涌上来,章寻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的面孔,拉过其中一位穿花绿色衬衫的男人说:“你也一起。”
三人来到包间,章寻百无聊赖地躺在长沙发翻杂志,肌肉男杵在门旁坐立不安,表情茫然。绿衬衫的花孔雀则谄媚地挨着章寻嘘寒问暖,说着磕磕绊绊的中文讨好他。
“叩叩”一声,门被敲响了,章寻眉梢一抬,让他俩先进卫生间做准备。
他慢吞吞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眼镜男和戴头套的汤可林,手里捧着两碟丰盛的果盘。眼镜男搓搓手,眼睛笑成一条缝:“我们大哥说多谢您光顾本店,给您送点可口小吃。”
章寻接过果盘道谢,正要关门,汤可林伸脚卡着门,眼镜男又说:“节日特惠,买一送一。”
他把汤可林推进去,“任您处置。”
话音刚落,眼镜男率先把门关上了。
章寻由上至下打量汤可林的奇装怪服,忽地凑到他颈侧说:“你也想加入?”
两人距离很近,汤可林能感受到章寻柔软的头发戳着他脖子,犹如在撒娇。温热的鼻息像飞蛾朝他扑来,汤可林越来越热,心中的火球越滚越大,即将爆发。
他喉结一滚,抬手要揽住章寻的腰,却被一道“咔哒”的声响打断。
肌肉男从卫生间探出头和章寻说准备好了。
章寻点头,退开一步说:“可惜你长得和我恋人太像,我会不好意思。”他悠然走进卫生间,合上门,把汤可林留在外面。
汤可林快将后槽牙嚼碎了,他把头套往床上一甩,一个箭步飞到卫生间旁偷听。
起初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顷刻后,汤可林听见章寻语气飘飘然地说:“轻点……”
他的眼睛蓦地瞪圆了,下一秒,章寻又呻了一声。汤可林顿时怒火中烧,他冲进去嚷道:“你们干嘛呢?!”
浴室里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汤可林看见这番场面——
章寻坐在马桶上,肌肉男给他按脚,花孔雀给他按肩。
汤可林的火气倏地熄灭了,他冷不防对上章寻淡漠的眼神,连忙赶走周遭的两人,扑进章寻怀里颤声说:“Baby,一晚上没见,我想死你了!”
章寻别开脸:“是吗?不是刚刚才见?”
“那个光头佬不安好心想留我在这给他揽生意,幸好你来救我,你太勇敢了,我好感动!”
“我没打算来救你。”章寻推开他。
汤可林死乞白赖地往他脚上按了按:“我知道你想引开他们再行动,还说什么长得像恋人不好意思,不就是按脚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吧走吧,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按。”
章寻冷若冰霜,拧着他耳朵咬牙切齿道:“汤可林,你再搞这一出我就自己先回家。”
“错了我错了,你回去收拾我。”
汤可林揽他起身,身体陡然僵住,感觉后背被一个冰冷的硬物抵着。
他回头一看,那肌肉男面容不善地举着枪让他把钱财全部留下。汤可林呼出一口气,推他一下:“别演了,收工,卡卡卡。”
肌肉男拉动枪机,安静的浴室里,所有人都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汤可林举起双手,肌肉男拽着他后领慢慢后退。
“钱给你没问题,把人放开。”章寻掏出钱包放在地上,往他们的方向踢去。
肌肉男摇头不捡,拿枪指着汤可林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找出对方的钱包。他随意瞄了一眼估摸数目,对章寻说“more”。
章寻看向身后的花孔雀,男人翻出钱包哆哆嗦嗦地踢过去,肌肉男让他把地上的钱包打开,数清里面有多少钱。
花孔雀冷汗直流,脸色煞白,他结结巴巴地报数,总共数出2500泰铢和一点零头。
他颤颤巍巍地抓着钱靠近肌肉男,快要把钱递到对方手上的时候,花孔雀突然使劲掰开枪管,浴室霎时响起“砰”的巨响——洁白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洞,墙灰簌簌往下掉。
汤可林抬脚往后一踢,滚出一米。花孔雀与肌肉男揪斗在一起,打得不相上下。
肌肉男握着枪举高手臂,再次按动扳机。花孔雀从裤兜掏出手铐欲往他的手腕戴——
“砰!”
伴随巨响落下的是一道闷哼,花孔雀成功铐住肌肉男,他踢开手枪往后一看——汤可林的小腿源源不断流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章寻愣怔了十秒,迅速拿毛巾给他止血。他反复叫着汤可林的名字,求他不要睡过去,可是回应他的仅有红得刺眼的毛巾。
痛感使汤可林晕厥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章寻的手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