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章寻收到耶大寄来的申签资料,他签收后回到书房细细查看,打算就这几天把手续办妥,手机忽地收到一条信息——一张来自“唐老师”的乡野自拍。
画面中的人遮了半张脸,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狐狸眼,宽大的草帽挡住光线,显得人脸昏暗一片,章寻判断出他在田野里,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五官没露多少,专门把满额头的汗拍进去了。配文:我在耕田。
章寻:你不是去办事吗?
唐老师:对,刚办完就被一大爷拉去收麦子,他说他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他。
章寻:说明你们那里民风淳朴,你好好干。
唐老师:小章领导,我快晒伤了。
章寻:回来给你搓。
汤可林直挺挺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回去被章寻潜规则,他勤勤恳恳地喷洒除草剂,不认识的钱姓大爷开着拖拉机轰隆隆来到他身边比个赞,呲起一口粗牙:“一会儿上我家吃饭啊。”
“钱大伯,你真认识我?”汤可林问。
“那当然了,你小时候穿着纸尿片到处乱跑,哦,还有你上学那会儿不是常常去我弟家蹭饭?”大伯又开着拖拉机轰隆隆掉头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小时候不穿纸尿片。汤可林给钱晟打电话,没接,又打了一次,电话被接起时那头的人跟吃了炮仗一样呛他:“你大爷回魂还是你人没了,有事不能发信息?”
“我在给你大伯耕地。”
钱晟静了静,回道:“我在和天使男约会。”
“……什么玩意儿?”汤可林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上继续除草,“天使男是谁?”
“就那个陪我看电影的。”
“哦,你还和他一起?”
“三天前分手,两天前复合,我发现他和别人藕断丝连,我也不图他什么,和他挑明各玩各的,他来我家门口蹲了一晚求复合。”钱晟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们做上面的不是不差人约吗,吊死在一棵树上干嘛,什么心理?”
汤可林荒谬地“哈”了一声:“他们这样那样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别给我泼脏水,我年纪大玩不来这么潮的。”他挑着锄头吭哧吭哧地铲草,语重心长劝道,“那人八成是图你的钱,你小心点。”
钱晟放荡不羁大笑几声:“没问题啊,反正我有,他活又好,嘴又甜,我在他身上花点钱怎么了。”
汤可林没兴趣听他的包养史,他瞄了一眼远处的钱大伯,压低声量说:“你大伯认识我吗?我回趟老家撞见他,上来就拉我帮他干农活,还挺好客。”
“我大伯就爱这样装熟,一会儿他如果请你去他家吃饭,你看见他满屋子古董别惊讶,全是假货。他就爱这样把人骗到家里推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现在急用钱低价出,我们熟人对他知根知底不肯接手,他就找不熟的人下手,什么明清年代宫里的瓷器其实是他姥爷的尿壶脸盆,他姥爷一家死了他把人家家里的东西顺走。”
“难怪你们家这么富。”汤可林无言以对,看着远处黧黑的身影,只觉农村与城市各有各的险恶。
这时天使男喊了一声“bb”,钱晟笑盈盈地应和一声。汤可林颤巍巍地抖出一地鸡皮,嫌他们肉麻恶心,钱晟嘲讽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冷笑着挂断电话。
三十几岁的人喊“bb”,你肯叫我还不肯听。但是此刻口干舌燥,汤可林也想尝尝葡萄的滋味,他只是晒得有些神志不清才给章寻发:BB,你在干嘛,你也这样叫我一次试试。
没回。
田野上的风吹得人越来越热,汤可林闷头除草,大汗淋漓,不自觉在纳闷:三十岁也是三岁长过来的,三岁能喊怎么三十岁就喊不得?好在他的脸皮堪比铜墙铁壁,被微风一刮只是掉些灰尘。汤可林拍下一张杂草图发过去转移话题:我在除草,这草长得挺苗条。
又没回。
汤可林又觉这除草剂喷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农药还是少喷点比较好,乱七八糟的吃进肚,活得过三岁活不到三十岁,闻着也呛鼻,惹得胃里泛酸。
手机短促地振动两下,他打开一看——通信运营商提醒他月结扣话费。
“......”
汤可林收起手机埋头苦干,他在这里下乡种地,姓章的不知在那里入谁的温柔乡,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汤可林与杂草作伴,环顾五谷丰登的田野,心若荒芜,突然有感而发,缓缓敲下几句口水话:沉默的山,沉默的土地,沉默的麦苗、蚂蚁、小溪,都不及沉默的你讨人厌。
思索两秒,把“讨人厌”改成“好相处”,手指一点发出去,终于在五分钟后得来一条十五秒的语音回复。
汤可林一怔,蹲到一旁左看右看,等没人经过才点开,章寻温和的声音霎时透过屏幕传进耳朵,飘在麦田里犹如春风过境,将他的怨念倏地吹没了——“BB,我在忙学校的事情没看信息,晚点再复你行不行?”
钱大伯忙完活儿来田埂休息,见那骗来干活的小伙子满脸通红,他摘下帽子给汤可林扇风:“没事吧,中暑了?要不要歇歇?”
汤可林摇头,忽略钱大伯赏识的目光继续除草,锄头锄向沉默的黑土地那一刻,他也隔着城市十万八千里掉入温柔乡了。叫“bb”的各有各的肉麻,就像葡萄各有各的滋味,汤可林确信自己那颗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