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遮挡胧月,章寻抬头望着夜空,他往里走,月亮也跟随他前行,直到昏黄的弯弓完全暴露在视野里,章寻停下,转而看向面前橙红的火星子。
汤可林夹着烟不吸,任烟灰掉落到手上。越沉默,越能感受到烟灰烫手;越沉默,越能察觉到香烟渐短。这烟夹在两人之间,犹如在倒计时,计算一场对话的时间。
这是今天的放风时刻。
烟头忽明忽暗,汤可林突然把烟递到章寻面前,任他处理。章寻纹丝不动,看着那抹火光,好像在下最后通牒:“汤可林,如果你是无聊,觉得这样玩玩挺有趣,别再来找我。”
汤可林握烟的手一缩,背靠石墙闻着那股烟草味:“你觉得我是无聊才找你?”
“我早就想问了,你明知我已经和你侄子结婚还来接近我,究竟什么心态?”
汤可林反问他:“你结婚了还允许我接近,你是什么心态?”他见章寻蹙眉抿唇,替人回答:“我们都是随心而已。”
“你随心......”章寻轻声质问,“你随心骗人,随心谈情,你图刺激而已,你干什么都是随心,唯独不是真心。”
一句话包含这么多颗心,汤可林看这人就是冲着诛心去的。他眼神一凛,紧盯章寻的眼睛,“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真心,我承认我之前混蛋,我道歉你不肯接受,那我现在说清楚点。我接近你,不是无聊,不是图刺激,不是玩玩而已,你不信我,那你扒开我的心看看是真是假。”
汤可林上前两步杵在章寻面前,露出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你扒吧。”
章寻是“狼来了”的受骗者,不敢再信任何浮夸的大话,即便对方表情多么诚恳。他知道面前的人擅长伪装,总是讲着听起来很真的花言巧语,能轻易把他绕进去。章寻放低声量道:“我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我没你会玩,也玩不过你。你要是想追求之前说的合拍,那今晚过后我们别再联系了,我真的被骗怕了。”
“和你合拍的、服从的、玩得开的,比比皆是,你根本不差选择,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结了婚的?”章寻死死盯着他,“成功插足一段婚姻,你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乐趣,对吗?”
汤可林与他对视许久,又一寸烟灰掉落烫到他指尖,还挺烧心。汤可林笑了一声,只是眼中并无笑意,他把燃剩一半的烟叼在嘴边:“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他朝巷口走去。
章寻凝视他的背影,汤可林低垂着头离开。今晚月笼轻纱,不肯施舍这条巷子一丝光亮,显得汤可林像陷在泥沼里的人,没法自救。不仅落魄,还病入膏肓,破罐破摔地吐着大片大片的白雾。章寻暗戳戳想,抽不死你。
汤可林仿佛会读心,飙出一句:“你管我?”
章寻心头一颤,蓦地生出一股怒意,觉得又被摆了一道。不喜欢听我的真心话,你有说过真话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掰过汤可林的肩膀道:“你和我说过真心话吗?”
汤可林觑他一眼:“你管我说不说,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又呼出一缕烟。
态度真恶劣。章寻咬紧牙关把他拖到墙边罚站:“你再给我说清楚!”
汤可林咬着烟屁股:“你管我——”
烟被倏地摘下,章寻将它踩灭,怒火中烧:“你只会说这句?”
“你管我,句号。”汤可林看章寻眼中的火苗瞬间熄灭了几簇,他拧起眉道,“章寻,我花大量时间去缠一个人就为了要他做我炮友,你听听这合理吗?我闲着没事干哭天抢地求你和我干那档子事儿?我的确闲,但我不贱。我身心状态良好,你却把我看作黑猩猩随时随地对着不同人发情,有这样侮辱人的吗?”
见章寻面红耳赤,汤可林逼近一步说:“你把我侮辱了你管不管?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回家?”他摊开右手掌心。
长了张鸟嘴一会儿吵人,一会儿啄人,会卖乖求放风,也会装可怜求安抚,此时此刻还会倒打一耙,实在巧言令色。章寻咬牙切齿凝视这步步为营的鸟,那双眼里却没有势在必得,只是紧盯着右手掌心,似是要看出洞来。
章寻上前揪紧这鸟的前襟,愤恨道:“汤可林,你再敢骗我,我就把你的毛全都拔下来!”
汤可林怔住,不清楚为什么扯到“毛”,也不清楚章寻说的是什么毛。他越往深想,表情越古怪,没想到章寻老实的外表下有颗重口的心。汤可林咽了咽口水。
章寻看见他红着耳朵一声不吭。
又在抽风。他扯了扯对方的领口,“你听见没?”
“我不敢。”汤可林把章寻搂住,攥紧他的手。
两人在深巷里无言相拥,起初还安安分分地平定心绪,后来章寻感到耳廓被嘴唇轻蹭,磨得发痒。他偏头躲开:“你这个人就是轻浮。”
汤可林一听,怒了,开始算账:“我轻浮,今晚那傻大个为什么抱你,他问过你意见吗?还说什么爱不爱的,我告诉你,把爱挂在嘴边才是轻浮,因为压根不在乎,你离他远点儿。”
章寻不听他一派胡言,亲了一下他的耳垂,鸟嘴顿时安静下来,圈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
“章寻。”
“干嘛?”
汤可林偏过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你亲我一下。”章寻偏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顺从地轻啄他的嘴角。汤可林喉结一滚,反复摩挲他后颈,“你亲我一会儿。”
章寻把下巴搁在他肩膀,闭眼睡觉,汤可林被他气笑了,挠他后颈,没动静;蹭他耳朵,文风不动。汤可林翻身把他压在墙上,一只手捏住他两颊不停地按,然而章寻脸皮被掐红了也不肯松口,嘴巴闭得严严实实。汤可林抵着他鼻尖低声下气地央求:“Please.”
那双紧阖的眼睛终于睁开,目光在汤可林身上逡巡,带着审视的意味。汤可林站得笔直,后背发凉,好像被猫活抓后临刑的老鼠。所幸猫是好猫,章寻不多为难,张嘴放他进来。汤可林盯着他微张的嘴巴,黑黢黢的好像枪口,子弹被红润的舌头替换,危险性却更大。
汤可林咽了咽,撞了上去。
说让人亲一会儿,是真的把主动权交出去。汤可林张着嘴全权让章寻把控走向。章寻吻技虽生疏,但对付这桩木头绰绰有余,他卷上男人的舌尖吮吸舔咬,嘴里的水分好像能扩散四周,巷子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章寻有些情动,圈着汤可林的脖子直捣舌根,想加深这个咸湿的梦,汤可林配合地贴紧。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不分你我。
章寻眼睛微睁想抓住对方的眼神,却余光瞥见巷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他晚归的丈夫。
汤思哲把一束花丢到巷口的垃圾桶,嗅了嗅西装外套,似乎味道很浓重,章寻见他脱下来不断地扬。此时汤可林恢复自主意识,膝盖抵入章寻腿间摩擦他腿根,章寻两腿并拢,喉间溢出一声呻吟,声音泄露在空气里。汤思哲循声望去,章寻微眯起眼,突然眼前一黑——汤可林头一侧,隔绝两人即将对上的视线。
与他对视的人成了丈夫的小叔,章寻无意识舔了舔小叔的上颌,见他被激得闭上眼,章寻产生一丝舔眼球的错觉。舔完以后,狐狸眼再度睁开看他,眼里沾着被舔舐的湿润。章寻脑里有根线断了,他呼吸一滞,翻身把汤可林压在墙上,巷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暧昧不明,巷口的人忙不迭离开了。
章寻放开顾忌,攫住汤可林的下巴迫使他撑开牙关,舌头激进地吞吐,相贴的下体激进地搏动,血脉也在激进地偾张。晚风一吹,树叶洒下叶露,嘴湿,后背湿,眼睛湿,手心湿,下体也湿,两人坠入晚春夜露的清甜里共做一场湿湿的梦。
一吻毕,章寻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他擦净彼此流下的津液,差强人意,要是对方的反应不像一个死人就更好了。章寻退开舌头提醒:“呼吸啊。”
汤可林呆若木鸡,闻言,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不住地吸气,脸涨得通红。章寻看他一脸被非礼似的惊诧,忍不住笑了。汤可林见状,撅着嘴再凑上去,章寻往后仰,嫌弃道:“一股烟味。”
汤可林一愣,撕开一颗糖送到章寻嘴边,待他含住时顺势亲了亲嘴角,想往章寻右肩埋去,乍然想起什么,嫌弃地扎进左肩,不出声了。
一旁的咖啡馆流淌着舒缓的纯音乐,音符飘过石墙钻进耳朵里,和扑到颈边的鼻息一样具有穿透力。章寻感觉环在腰侧的手有点抖,他低头一看,汤可林藏起脸尤其沉默。章寻听着恬然的音乐心有所感,轻抚男人的背。一曲毕,章寻提议:“走走?”
汤可林闷声道:“再抱三分钟。”
于是又抱了一首歌的时间,余音绕梁,汤可林终于露出脸轻啄他脖子:“你不仅占我便宜,还拿块镇妖石压我们家坟那儿下马威,好像我们家老的小的都欠你似的。”
什么占便宜,什么镇妖?纯属恶人先告状,分明是放块玉石旺一旺他们家的风水,果然一个人心里有鬼,看什么都是歪的。章寻幽幽说道:“因为你们汤家的都爱偷人。”
汤可林眼睛一弯,“我不是偷人,我是明抢。”
一曲毕,一曲起,章寻瞄一眼肩膀,那里刻着两滴泪迹。两滴热泪下暴雨,两滴热泪染春风,四滴泪后云销雨霁。两人牵着手往巷子深处走,咖啡店的歌曲突然换上鼓点轻快的爵士乐,大晚上的不怕扰民。章寻抬头望月,那月亮尾随他穿行于树梢间,月色朦胧,不刺眼。
汤可林突然将手举到章寻头顶,静静看着他。章寻装作看不见,全神贯注欣赏破巷子里的风景。汤可林摇摇手臂,得不到回应,再晃了晃。章寻被迫举着手臂,只好顺他的意敷衍地转了一圈。汤可林低笑一声,抻手示意他继续。
章寻赧然:“我不会。”
“我也不会,不就转圈吗?”汤可林挠他掌心软磨硬泡,“再来。”
章寻半推半就继续转,汤可林扶住他的腰像转陀螺一样旋着人。章寻转了半首歌的时间停下,死活不肯继续,攀着他的手臂说:“我好晕。”
汤可林大笑几声,比音乐还扰民,他换了只手:“那换我来。”
乐曲奏到高潮,伴奏又快又轻,音符好像在跳。汤可林虽舞技拙劣,但胜在脸皮厚,卡着点乱转,在同样是外行人的章寻眼里俨然成了专业舞者。章寻深受感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就是手臂举得有些酸。这鸟看到伴侣笑,精神为之一振,脚步凌乱得要起飞。
汤可林正转得尽兴,一不留神踩到哪个缺德乱扔的酒瓶子,脚底打滑要摔倒。章寻一惊,眼疾手快抱紧他的腰,汤可林撑着他肩膀稳住身形。
又一曲毕,扬长的小号悠然落下,汤可林吻上章寻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