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晚霞熠熠生辉,章寻收拾背包准备去汤老太家吃饭,今天来实验室主要是为四天后的正式答辩做彩排,让同事们听他汇报一次,所幸问题不多,只需对PPT做一些小修改。
走出校门时章寻收到汤可林的消息,问他到了没,好想见到他,语气十分热切。
章寻感到面热,明明是去赴家宴,他们两个却借此约会,扯上这层关系本就见不得光,出轨对象偏偏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多么难以启齿的私情都能被他坦荡地摆上台面。章寻表面上虽不赞同,但不得不承认他沉溺于这种自在舒心的亲密关系,一个人身上挂着许多道枷锁,汤可林先行解开他俩之间的这道,让他们相处起来不是一对违背伦理应当浸猪笼的奸夫,而是能在破巷子里合拍共舞的舞伴。章寻的心情与此刻的云一样轻盈又雀跃,云霞按着节拍往东边涌,他也加快脚步朝东边去,与彩霞一道抵达汤老太家。
汤宜畅蹲在院子里浇草,小姑娘一见到他,两眼放光,把他拉至花盆前邀功。被她精心栽种的大麦苗绿油油一片,茁壮盈满,章寻认可道:“长得真好。”
院门口走进两位大人,正是汤可成与严冰,章寻朝二人打了一声招呼,严冰先进房了,汤可成背着手立在一旁观察那盆大麦苗,神情鄙夷,突然扑哧一声:“稀奇了,大麦种花盆里,既不能吃又长不高。”
话音刚落,汤宜畅跺跺脚站起身,认为她大伯不可理喻,气鼓鼓地回客厅。章寻解释说:“她的仓鼠去世了,这是她做纪念种的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汤可成无法理解,拧着眉说,“别养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己还没养妥当就去养别的,难怪养死了。”
章寻按下心中的不悦,默默与他往屋里走,汤可成把注意力投到他身上:“你还没毕业?”
“快了,过几天答辩。”章寻明白该来的问题总归得来,他迈大步子想快点逃离这个独处的空间。
两人来到玄关换鞋,汤可成果不其然问:“工作找好了吗?”
“算找好了。”
章寻含糊其辞,一走出玄关便看见汤可林从厨房端菜出来,两人目光交错,汤可林眨了下眼。
“算?”汤可成紧追不放,“哪样的?”
“就是……”科研于他而言并非羞耻的选择,但章寻从未觉得“科研”二字有这么难说,他磕巴半天,饭桌那边忽然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汤可林把几个空盘打翻了,碗碟散落一地。
汤可成紧皱眉头,走上去一顿呵斥:“你说你老是毛手毛脚走到哪就给哪添乱,多大的人和......”
章寻转身朝客厅走去,看见汤老太站在鸟巢前探头探脑,一脸焦急,他走过去问:“奶奶,怎么了?”
“躲在这里面两天不肯出来,是不是生病了?”
章寻趋前察看,稍微掀开盖子,发现干草上有四颗蛋,其中两颗已经破壳,稚嫩的雏鸟像两团肉球发出细小的鸣叫,母鸟一见箱子被打开便扑到鸟蛋前啁啾,章寻把盖子合上不再惊扰它们,说:“在生小孩。”
汤宜畅一听,精神抖擞,她站在矮凳上鬼鬼祟祟地偷窥小鸟,而后抱紧汤老太的大腿撒泼打滚:“奶奶,新的小鸟就让我养吧,求你了!”
汤老太被她磨得没办法,叮嘱道:“这次要好好养,不要养坏。”汤宜畅点头如捣蒜,三人开始打量那两颗未孵出的鸟蛋,汤老太忧心忡忡地说,“是不是闷蛋,孵不出?”
“不像,”章寻拿灯一照蛋壳,上面有网状血丝,他小心翼翼地把蛋放回去,“有受精,应该是温度问题,再耐心等几天。”
——“看什么?”
等待吃饭期间,汤思哲也到了,他围过来旁观片刻,半开玩笑道:“孵不出来可以吃掉。”
话音刚落,汤宜畅又一次跺跺脚离开了,脸鼓得像河豚,认为她堂哥实在不可理喻,老的小的一群侩子手;汤老太用拐杖敲了敲孙子的腿弯,教训他两句;章寻没什么情绪地觑他一眼,走去厨房帮忙。
汤思哲不得劲,坐去沙发与父母看电视,懒懒道:“开玩笑而已。”
厨房里,汤可林正在给汤调味,章寻客气地问:“小叔,有什么要帮忙?”
“试味。”
章寻靠近两步,汤可林朝角落的消毒柜抬了抬下巴:“拿一个碗过来。”
待他拿了碗具想递过去,穿着粉红围裙的小叔已经不声不响站在他身后,没想接碗,只想接吻。汤可林攥住他的下巴不容商榷地探开章寻牙关,两条舌头急切地交缠吮吻,抽油烟机掩盖啧啧水声,章寻从汤可林的眼里看出热烈的炉火,烹饪无非翻炒勾芡,他们也在做这项水磨工夫,汤可林将身体尽可能向他贴紧,章寻也尽可能把他拉向角落,各尽各的力,把舌头吮出不止食材的滋味——偷情的滋味,辣的。爱情的滋味,涩的。章寻一睁眼对上汤可林眼中的清月,甜的。他不禁想,味蕾也能靠眼神传递吗?
章寻用舌尖勾了勾对方的舌尖,汤可林顺从地倚靠过去,膝盖顶进他腿间若有若无地磨,两人在香气四溢的厨房险些擦枪走火,一道声音适时出现在厨房门口——
“还有什么要做?”
汤可林拉开冰箱门挑挑拣拣,一本正经道:“味道怎样?”
“有点淡。”章寻打开消毒柜继续拿碗。
汤可林点了点头,对进来的二嫂刘丽说:“没别的要弄了,差个汤,味道有点淡,我再加点盐就行。”
今天只是例行的普通家宴,汤可兰因工作不在,汤可林没了他姐那双鹰眼监视,行为举止更大胆了些。章寻坐在餐桌最边上,汤可林从餐桌边上菜时“不小心”碰到他的餐具,筷子“啪嗒”往下掉,章寻眼疾手快接住一根,汤可林接住另一根塞进他手里,抱歉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章寻被挠得坐直了,说“没关系”。
“毛手毛脚,毛手毛脚!”汤可成摇头叹气,今天他教训人教训得很尽兴,不过他弟看上去不但没吃瘪,而且喜笑颜开,这就导致他的心情没半点畅快。
他举筷想挑些饭菜的刺,奈何汤可林的厨艺愈发纯熟,连菜心都嫩得油绿爽口,饭桌上各吃各的,闷得他心慌,汤可成只好与章寻掏心窝子:“听说小章过几天答辩完就毕业了。”
汤可林闻言,嚼肉的嘴巴一顿,他坐在章寻对面,本来还在为这无意安排的约会而窃喜,懒得理会前后左右讲什么,现在看来他大哥在他这不痛快就转向和别人谈心,他一掏心窝,别人只有窝心的份。汤可林把青菜嚼得嘎嘣响试图转移那黑面神的注意力,无奈他大哥这次认准了章寻非得找他掏心窝。
汤思哲一愣,疑惑地看着旁边的人,章寻只好点头说:“嗯,四天后。”
一向沉默的严冰也问一嘴:“想好之后做什么没有?要有规划。”
这回轮到章寻与汤思哲双双沉默,汤可成不知他俩私下吵过,给后辈送上切实的建议:“你这有博士学历的进药企挺吃香,首先学历高就是优势,保不定一进去就混到高职,人家企业待遇也好,没有在学校这么辛苦。”
章寻应了一声,打算把话题快速带过去,“我会认真考虑。”
偏偏这时汤思哲笑了一声:“人家都没打算干这个,直接不考虑了。”
“没事长这么多刺儿干嘛。”汤可林啐了一口,发觉人人都在看他,不好意思道,“我说这鲫鱼。”
刘丽温和地笑笑,“也不差进公司这个选择吧,我看小章的性格当老师也挺合适。”汤宜畅晃着小腿乐呵道,“我喜欢老师,我爸爸就是老师,当老师也不错!”
汤可林哈哈一笑,逗她:“你碰上当老师的就乐,人家老师碰上你这种学生只能哭。”
饭桌上传来搁筷子的声音,汤可成表情异常严肃,厉声道:“当什么老师,卖力不讨好的事,你看汤可明去穷乡僻壤支教求来什么,一个子儿都没有,瞎折腾!”
在场只有汤可林一人在认真吃饭,他不满地对着那碟大盘鸡指指点点:“这鸡肉怎么这么柴,谁买的?”
“不是你带的吗?煮得柴还赖人家的品质,嚼得我牙齿都要掉了。”汤老太终于发言,她头疼般点了点太阳穴,“管人家当什么,又不是你上的学。”
她转移话题:“我突然想起一个事,老家那套自建房收到通知得拆迁,有个手续上的问题需要跑那边一趟,我一把年纪不想来回折腾,你们谁有空去处理一下。”
汤可成面色不虞,一门心思吃菜心,听完话后随意抬了抬筷:“就汤可林吧。”
被点名的人嘴巴又一顿,汤可林把饭菜强咽下去,蹙眉道:“这个任务是怎么跳过问我时间然后落到我身上的?”
“那不然还有谁?”汤可成来了劲儿,“你姐忙,你二哥支教,剩你一个到处晃悠的。”
“我还没沦落到失业的地步,”汤可林认真问他,“我姐忙,我二哥支教,那大哥你呢,你负责指挥是吧?”
汤可成被嫩菜心噎到,撂下筷子舔舔嘴皮:“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请几天假要你命似的,我天天忙的时候你没看到。”
“喝茶打牌见老友。”
汤可成怒不可遏:“你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替家里做点小事都不愿意,不知道你在外受的是什么教育,教出个白眼狼。老妈腿脚不好,是不是老妈奔波一辈子连这点小事都得亲力亲为,你良心过得去吗,你良心过得去你就别当我弟了,再问一次你要不要去?”
汤可林心说去你的,平时开家庭会议压根没记着我,一到跑腿就念着我,当你弟这种事儿你往整个地球吼一句都没人愿意。
桌上的人表情各异,看戏的、尴尬的、冷淡的,目光像利刃指向坐在桌尾的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汤可林却突然感到脚踝被轻轻蹭着,一下又一下,像猫的安抚,乖巧粘人,使他烦躁的情绪平静下来。
汤可林重新举筷:“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