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法国 安纳西
出师不利,来法的第一天就碰上扒手。
听说游客在巴黎搭地铁容易被偷东西,我特意穿得低调一点,坐地铁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连手机都没看一眼,但是防不胜防。
起初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挤到我身边说了一串法语,我说听不懂,她突然开始痛叫,让我帮助她。我只好一路搀扶着她,那儿的地铁是推拉门,地铁还没停稳她就拉开车厢门把跳下车,把我右口袋的五十欧顺走了。
这时我旁边一个会说英语的小哥告诉我,在巴黎应记住一个准则:Be rude。警惕任何前来搭讪的人,保持冷脸,偶尔皱起眉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吐得越长,越能透露出你并不好惹。
他非常热心地教了我几句表达抱怨的法语,然后在下一站与我告别,又顺走了我左口袋的五十欧。
不知道汤可林当初旅游是怎么一路绿灯到瑞士的,可能他吊儿郎当的个性让骗子产生同类人的错觉。
万幸的是证件都没丢,还是那句话,花钱买教训,但是巴黎的小偷实在太狡诈,到蒙马特逛教堂的时候被骗子递收费的“友谊手绳”,还没走出两步,又碰上街头搞诈骗慈善劝人签字。
我承认巴黎是个美丽动人的城市,可否不要连骗子的招式都遍地开花,还没到瑞士我已经想静下来休整身心。
接下来的两天走了南法的旅游路线,从马赛出发到看普罗旺斯薰衣草花田。夏天的蔚蓝海岸特别美,旺季人多,圣十字湖全是游船,如果不是只我一个人来旅游,我也想去游湖,两个人才叫观光,一个人只能叫撑船,所以我只远远地观赏了一会儿。
天蓝水清,花海烂漫,可惜我来得有点晚,由于前几天是法国国庆节,这时的薰衣草花田已被收割一大片。我没有停留太久,去了一个位于图卢兹的史前洞穴,集天坑、暗河和溶洞于一身,其实和我国西南部的溶洞相差无几。这条暗河在底下百米,一同乘船的教练介绍这里史前是海洋,岩洞是由古生物体内的钙质堆积而成的,原始人在这片区域活动,留下了很多岩画。教练说这种感觉就像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回游,隔着几千年与古人们相遇,要珍惜这样的重逢。
法国人在某些事情的解读上总能带点本国特色,他看上去很向往,可当我仰头望去时却莫名感到遗憾。头顶只有一小片圆形的天空,人好像成了井底之蛙,什么都看不到,与这个世界隔着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说实话,我的愿望又不宏大,没兴趣和几千年前的古人相遇,无非是想和喜欢的人重逢。眼下的状况是明明在同一个时空,见面却和牛郎织女触犯天条一样困难。
平心而论,感情如果足够充沛,不必等到特殊的日子才重逢。感情如果不够深厚,一年一度的七夕都未必见得到。
离开法国前我给汤可林寄去一张明信片,等他收到大概是一个月后了,因此我在结尾附上一句“PS:七夕快乐”,希望他读懂这个意思。见不到面,祝福一句总可以吧。
七月二十五日,德国 纽伦堡
睡得天昏地暗被旅馆的警铃吵醒,结果是有人吃自热火锅触发了烟雾报警器,虚惊一场。回房也睡不着了,索性早早出发到火车站,现在趁车还没到站写一段游记。
第一站在法兰克福火车站下车,出站见到某家知名连锁的中餐厅还挺惊喜,本想进去吃顿火锅,但街头实在太乱了,我不知道如何准确形容那个场景……侧面那一条街,满地垃圾和难民,空气里弥漫着尿骚味,地上横着七倒八歪的毒虫:交易的、扎针的、蜷缩成一团抠皮肤血痂的,倒在地上还在吸的,无一不是表情恍惚,丧失神志了。
一位裙背开链的女士站在街边,我当时不知道那里是红灯区,稍稍比划了一下手势提醒她,她和旁边的人一起笑话我,笑完居然想拉开我的裤链把我扯进巷子,吓得我忙不迭跑了。
当晚我住在隔壁街道的酒店,明明仅一街之隔,光景却截然不同。街这头的体面度日,街那头的行尸走肉,好荒诞,不远处还立着欧元塔。
后三天我扎进黑森林看自然风光,放眼望去皆是葱郁的绿意,位于黑森林高地的托特瑙瀑布中段安置了两个可供游人躺着观景的景观椅。那椅子就在瀑布旁边,水花时不时能溅到身上,这种体验如同在接受瀑布的洗礼。
当时我旁边的椅子躺着一个德国人,我们俩长久地注视瀑布不说话。半小时过去,他突然问我能从瀑布里看出什么。
我说河水,他顿时摇头不满,说这是时间,具象的时间在流逝。我点点头走了,没继续和他浪费时间。
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四十分,火车晚点将近十分钟,都说德国人严谨守时,德铁却和这四个字搭不上边,这几天坐车几乎没准时过。
说到这里,我没有选择自驾的原因是一个人跑长途太累,有人轮流开车还好。又说到这里,一切都能归罪到汤可林身上,答应陪我毕业旅行却违约,果然只要是姓汤的,说话没有一点可信度,下次别指望我答应他什么。
八月三日,捷克 布拉格
捷克是个水比酒贵的国家,大街小巷飘着一股酒香味,但我酒量好像不太行,一个人没有照应,不敢放开喝。
布拉格老城广场没有许愿池,鸽子长着人的胆子,吓也吓不跑,甚至直接啄我放在一旁的小蛋糕,没有分寸感,和那谁一样。
真好笑,人一样的鸟、鸟一样的人,都被我碰上了。
查理大桥是历代国王加冕的必经之路,桥两侧石栏杆立着30座圣人雕像,为天主教圣徒和保护神。当中最出名的是圣约翰波内穆克的雕像,传说因为他拒绝向查理四世泄露皇后忏悔出轨的祷告……被查理国王从桥上扔进一旁的伏尔塔瓦河,当他在沉入水中的瞬间,天空出现五颗金色的星星。
无论如何,人们坚信摸一摸他的雕像能有好运,我也未能免俗。右手替自己摸,左手替汤可林摸,毕竟他一直在倒霉。摸完以后发现雕塑头顶站着几只鸟在排泄,显灵了。
捷克的城市风光迷人,最主要是逛城堡,小镇都不大,花上两天就能走完。我因捷克物价友好在这停多了几天,终于能够饱餐一顿。
来欧洲后每天的伙食基本如下:面包、火腿香肠、土豆泥碾成的馒头片。吃到失去味觉,想念白米饭,想念所有中式家常菜,这里的番茄浓汤太甜腻,还是汤可林做的合胃口,酸酸甜甜番茄汤、起死回生焖牛肉、王婆炒饭……还有什么忘记了,总之汤可林的厨艺是挺不错的。
八月十日,奥地利 维也纳
逛博物馆,没了。音乐之都艺术气氛浓厚,随处可见的街头演奏,正值盛夏,街上摆了露天花洒喷冷气,以防行人中暑。
坐在多瑙塔顶端看日落,俯瞰整个维也纳,房屋和人都不渺小,渺小的是身处塔顶的自己。
晚上八点三十分,太阳完全隐入地平线,我离开多瑙公园回酒店,途经一家街角酒吧放音乐,有人在河畔踩着节奏跳华尔兹,轻快灵动,真好。忽然想起今天是我和汤可林分开的第35天,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一辈子过去,多瑙河的河水永远不分昼夜向前流,这就是具象的时间在流逝吗?
八月十五日,意大利 米兰
虽然这一路以来掌握了许多防盗技巧,但再周全的计策在厚脸皮的贼面前都是无用功。这里的贼不如巴黎的花样百出,胜在吃了熊心豹胆。
威尼斯水城风光无限好,只是游人太多,人挤人恰逢天气炎热,体验一般,碰上小偷,体验极差。刚上叹息桥便意识到后裤兜被掏,转头一看,那小偷够猖狂,我瞪他他瞪我,存了再多私房钱也经不起这种偷法。
这一路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唯有哭笑不得,令人恼火的是他掏完左裤兜还十分淡定地掏右裤兜,两边便宜全占了。我追了他三条巷子硬刚,但威尼斯的巷子多,一眨眼他就不见身影,早知在桥上就该踹他下河。
住在治安一般的老城区,夜晚窗户被石子砸开,幸运的是后来转道去罗马时遇上两位在当地居住的同胞,留我在他们家暂住。这对夫妇十分照顾我,整整两天带着他们的金毛犬驱车陪我逛遍罗马,斗兽场、大教堂、万神殿、许愿池等等。
我是按《罗马假日》里的约会地点观光的,汤可林这么爱吃冰淇淋,就该让他模仿女主角拿冰淇淋坐西班牙广场的台阶那儿摆拍一张,可惜现在广场已经不允许人们在上面吃东西了,而且“女主角”也没来。
一个人的自由行确实自由,但不有趣。
最后一个句号落笔,章寻合上日记本发动车辆。八月中旬的瑞士小镇劳特布龙嫩夏雨连绵,海拔高的区域甚至堆着积雪。沿公路一直开,万籁俱寂,碰不上几辆车,山谷间云雾缭绕,山顶有几道金光穿透浓雾闪闪发亮,那是悬在山崖的文根小镇。
开了大约半小时抵达村落,陆陆续续冒出许多低矮的农舍和房屋。小镇居民稀少,晚上七点,街上的人屈指可数,唯有两旁的门店亮灯。
灯是一致的暖黄色,章寻亲眼所见之后才认证汤可林的形容有多贴切,泊油路面反光,看上去就像一条泛着盈盈金光的河。
他放慢车速开,发觉三三两两的行人抱着滑雪板,大约是刚从少女峰滑完雪下来。
拐过一个弯道,车子突然“咔咔”一声,章寻感觉车尾不受控地往右歪,小车打滑向前猛冲。他心里咯噔一下,收了收油门,稍稍往右打方向盘,直至感觉轮胎附着力恢复后才慢慢回正,开到路边停下。
好在此时车辆行人不多,章寻定了定心神,下车检查轮胎,发现沟槽卡着些泥沙。他到后备箱找来螺丝刀抠污泥,清完后轮正准备清前轮时,耳边再次传来“咔咔”一声——
一块紫白色的滑雪板倒在他脚边:“What happened to your car?”
章寻动作一顿,抬头望去,一个大约十四、五岁金发碧眼的女孩不解地打量车胎。
见他不说话,女孩朝旁边的咖啡店方向歪了歪头,问他要不要喝热牛奶。章寻仍然一动不动如雕塑,女孩晃了一下手:“hello?”
“Sophie?”章寻终于给了反应。
话音未落,他看见这女孩倏地耸起肩,鼻子也耸了耸,脸颊上静止的小雀斑犹如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