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新县, 隶属于河眙省泗盘自治州,环东将山前山呈带状,全县辖区面积1839平方公里, 下辖11个乡镇, 汉族与多个少数民族聚居, 常驻人口约十七万人。
沛新县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是以经济发展落后。
贺烈和楼月西抵达沛新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县城里的高楼也不多,一半依着山势建造,夜里行车,倒是能从右边的车窗里看见高低错落的灯火。
落在副驾的人的头发上。
氛围一时宁静。
两人办理入住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前台坐着的女人耷拉着头在织毛衣, 一头棕黄色的小卷发乱蓬蓬的, 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麻烦安排的楼层高一点。”楼月西道。
她没说什么, 录了两人的身份证信息后, 就扔了一张卡在柜台上。
404。
不是什么吉利数字,楼月西好脾气的没说话。
不过确实在这栋四层的小楼里是高楼层了。
女人程序化地说了句:“标间,不含早餐。要含早的话多加二十, 门卡别弄掉了, 五十一张。”
语速极快,说完便不理他们了, 又低头织起了毛衣。
小宾馆没有电梯,贺烈提着行李和楼月西一起上了四楼。
转角处的感应灯有些迟缓, 两人从三楼拐上四楼后才姗姗来迟地亮起。
宾馆里铺的红地毯显然有些年头了, 不少地方已经被踩瘪了,起不了多少静音的功效。
木门上面都用红漆写着印着门牌号, 两人在走廊尽头寻到了404。
楼月西刷了一下门口,蓝光滴溜溜转了两圈,咔哒一声弹开了。
两人打开房门,就是一股灰尘的气味,还有一股自下水道反上来的臭味。
看来是很久没人住了。
贺烈走上前去把窗户打开,这间房子不大,应该是自建房,窗子也小的可怜,推的时候窗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贺烈用了些力气才将它推开了一半。
“被卡死了。”贺烈道,再用点力,这个窗户得被他卸下来。
楼月西则是把床上的被子掀了起来,在抖灰。
“又是404,又是尾间。”贺烈笑了起来,“楼月西,我觉得我们今晚就可以进去。”
至于是进哪里,两人心里都有数。
县上确实贫穷,但也不是没有好一点的住宿。
他们选这一家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报告里其中一位患有夜游症的人,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楼月西抖完一边儿的床单,又来抖贺烈这边儿的。
“不用。”贺烈抓住他的手,往他那边一带,“我们睡一起。”
山里已经有些冷了,贺烈把空调摁开吹起了暖风。
虽然不怎么制热,但好歹不这么臭了。
卫生间里条件简陋,白瓷的马桶都变成了黄色。浴室架上有几包绿色的小袋装洗发水和两包一次性牙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两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合衣躺在了床上,今夜进鬼域的可能性很大,谁也不想到时候只穿着睡衣和裤衩儿。
贺烈知道楼月西有洁癖,便将他抱在怀里,头按在自己的胸上。
“休息会儿。”贺烈道。
这儿的卫生条件实在令人堪忧,楼月西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贺烈胸膛上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空调已经不响了,只有一点红色的光表示它还没有断电。厕所里的排气扇倒是嗡嗡地转着,还夹杂着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不停滴水的声音。
窗帘儿他们没拉,小县城里的夜里没有太多的光,此时看去也不扰人。
楼月西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还在睡着,呼吸绵长。
在这个深沉而漫长的夜里,在这个脏乱而隐含诡谲的环境中,男人的呼吸却像是将他带回了州海市的那间小屋,他们的家。
楼月西感觉到宁静。
这是进域没有?
若是没有,如此沉眠一宿也无甚不好。
不过,照他自己的体质,半夜惊醒,多半是没什么好事。
他又想到了木门上404的红漆。
404,在网页代码里表示资源未找到。
是有所指代还是单纯的有些倒霉?
楼月西看着天花板。
良久,他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走路的声音。
哒、哒、哒。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老人。
被踩扁的红色地毯艰难地执行着降噪的工作,但是收效甚微。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鼓膜上。
楼月西当然不会以为是深夜归来的旅人。
他们这间房子,在走廊的尽头,离楼梯最远,谁会来到他们的门口。
方才沉睡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楼月西从他发着幽光的眼里没有发现一丝睡意。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远离。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时打开门,选择和鬼来个面对面。
但是房里的是贺烈和楼月西。
他们此行,本来就是为了找鬼的。
贺烈打开门,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廊里只有一个应急逃生的指示牌发出绿色的光,他们能看到一个背影淹没在转角处。
那个背影走得不疾不徐。
显然是一个邀请。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一到转角处,两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原本狭窄的楼梯变得很宽,水泥的阶梯变成了木质的,扶手雕花镂刻处颇为讲究。
当贺烈和楼月西踩上去时,再回头,走廊上绿色的应急逃生指示牌已经消失不见,所有的门扉变为雕花的窗沿。
从楼下传来丝竹锣鼓之声,隐隐约约。
这才是域。
他们连着下了两层楼,丝竹声越来越大,同时光影幢幢,如同幻梦。
一过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此为二楼,楼下搭高台,有一白色纱布竖在高台上。白纱布经过鱼油打磨后,变得挺括透亮。
后置烛台数根,还有许多高约三十厘米的小人儿,这里赫然是皮影戏的戏台。
方才他们跟着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而此刻丝竹声未停,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这是什么意思?
贺烈环视一周,只见二楼正对着戏台的位置有空座,然后就是皮影戏幕布的后方有位置。
他们是表演者还是看戏的?
“看看他们要弄什么名堂。”贺烈说了一句,提步走去,于雅间落座。
雅间只有一方桌子,两个圆凳。
两人刚落座,珠串的帘子便窸窸窣窣响起,一个高约一米二左右的“人”便走了进来。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人。
他只有薄薄的一片,从正面看是一条缝儿,左右边各一个眼睛,好在楼月西和贺烈是分开坐在桌子两边的,所以能和他的侧面勉强对视。
侧面儿观察他的身份要简单的多,他头上戴着黑色的小圆帽儿,灰色的布衣,肩上搭着白毛巾,手里捧着两杯茶。
是个店小二。
“客官,您的茶。”他的声音和他诡异的形象不同,是清脆的少年声音,响亮又有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讨好。
那薄纸片儿似的茶被他放在桌上,“腾”地又有了厚度,从二维的变成三维的,从平面的变成立体的。
“请喝茶。”他说道,双手并在一起站着,好似在等赏钱。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两人都没动,一旁的贺烈还偏着头打量着他。
半晌来了句:“爷没钱。”
小二黑黢黢的眼睛动了动,嘴角一条斜线向上一勾,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然后身体从中间折开向下一弯,又前后迈着双腿走了出去。
此时,丝竹锣鼓之声骤然变得洪亮,还有嘈杂的人声响起,整个大堂如同按下了开关键,变得喧闹而真实。
贺烈往下一看,下面的戏台前突然多了数张桌椅,每个椅子上都坐了薄薄的一片人。
他们个儿都不高,目测50到140厘米不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各异,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而透过层层珠帘,他们发现隔壁的雅间也坐了人。
都是薄薄的一片,可是身高却有一米五左右,服饰也华丽许多,见他们两人望过来,那头戴玉冠的男人还上下点点了头,好似在打招呼。
自主意识之强,倒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这时,光线暗了下来,放置在桌上的油灯齐齐熄灭,只幕布后面的蜡烛燃了起来。
表演开始了。
“儿们,随娘来——”一声哀怨女声响起,“前山万水来到京城——”
一个着青衣的纤瘦女人跃然于白纱布上,她身后跟着两个矮一些的影子。
“铡美案。”
“什么?”贺烈偏过头来,他是个丝毫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也从未对戏剧产生过兴趣,并不知道楼月西在说什么。
“就是秦香莲和陈世美。”楼月西解释道,“陈世美考中状元,被招驸马。其妻秦香莲携儿女进京寻夫,闯宫遭逐。陈世美派出家将韩祺追杀她们母子,韩祺心软自刎,后秦香莲状告包公,包公将陈世美铡杀。”注1
贺烈点点头,陈世美他倒是知道。
有名的负心汉。
“有什么寓意?”贺烈问道。
楼月西摇摇头,两人便一起观戏。
不多时,剧情已经进展到秦香莲在寿宴上哭诉自己的悲苦身世,丝竹声哀怨,大堂中也不时响起抽泣声。
台上的皮影雕刻细腻,穿青衣的纤瘦女人画着弯弯下垂的眉毛,白色的长袖不时拂去自己的泪水。
只是她黑色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眼白是透过皮影落下的光,落在幕布上无端诡谲。
像是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