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坊六所的胖管事很快知道了这场闹剧, 在闻甲添油加醋的哭诉下,闻管事腆着肚子,眯起眼睛喝了口茶。
“闻庚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闻乙也凑了上去, 他脸肿的厉害, 牙也掉了两颗, 现在说话漏风:“管事你可要给我们兄弟俩做主啊,照这样下去,不知道的以为六所的主人是他闻庚呢!”
闻乙这样说不是空穴来风,天字坊的人不知怎么看上了闻庚,经常看见一个丫鬟来找他取皮,有时他还会跟着那丫鬟前往天字坊。
黄坊与天字坊之间有数道关卡,只有有腰牌的人才能进去, 就是闻管事没得到召唤都不能前往。
天字坊说是只选制皮技艺精湛的工匠, 但闻管事在坊间待了三十余年, 自然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
进入天字坊除了技艺精湛以外, 因常常面见城主, 容貌必须上佳。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他当年凭借技艺险些进入天字坊,最后却得了个体态痴肥的评价被刷了下去。最后找了些门路,才回到黄坊当个管事。
闻庚皮相出色, 高大英俊, 站在黄坊两三百号人中,如同鹤立鸡群, 所以闻管事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他。
还屡次耍手段将闻庚从提入玄坊的名单中划去了,玄坊舍主被拒绝两次, 以为闻庚不识抬举, 索性不再要他。
闻管事以为他已经将闻庚上升的路子堵住了,没想到这小子表面乖顺, 实则背后悄悄搭上了天字坊的门路。
不过,天字坊是这么好待的吗?
闻管事将茶杯放下来,茶杯底部和木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闻甲见闻管事表情阴鸷,连忙一脚踹在闻乙屁股上,然后跪在闻管事面前。
“管事息怒,闻庚那厮怎么能和管事比!但是管事!闻庚确实与天字坊的丫鬟频繁接触,他还没进天字坊呢,就敢包庇闻癸,在坊内拉帮结派,如果进了天字坊,还不知道要将我们怎么样呢!”
闻甲几句话说中了闻管事的心思,他对闻庚的前路百般阻拦,闻庚那小子看着老实实则心眼颇多,如果他爬上去了并且知晓了此事,指不定怎么报复他。
“闻癸的身体恢复得如何?”管事突然问了一句。
闻乙捂着屁股:“他好得很!在屋里躺了大半个月了!也不去上工,天天到了饭点儿就先去排队抢包子!”
这几天闻癸病情好了不少,能下地了,这病鸡崽子一样的家伙,起得倒是早,饭堂子还没开呢就蹲在那守着,然后把包子热乎乎地给闻庚带回来。
还给闻庚洗衣烧水,比最狗腿子的狗腿子还要狗腿子!
黄坊中的人看多了自然眼热。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闻庚一个人帮闻癸干完了所有的活,闻癸想要报答他也无可厚非。
“哦?”管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闻甲,你来说。”
闻甲灵光一闪,懂了管事的意思,他连忙道:“闻癸病入膏肓,指不定这两天就要死了,连带着照顾他的闻庚也害了病!这病会传染,疑似城外疫病,为了坊内其余人的健康,请管事下令将他们逐出去!”
“不能逐出去。”闻管事道,城中害疫病可是大事,上面一定会派大夫前来查看,说不定还会怪他看管不力,“但是此病确会传染,不如将他二人移至柴房,好生养病。”
“闻甲,这件事你得好生办啊。”
“是!”
——
闻庚今日又去天字坊送了皮子,那小丫鬟和闻庚混熟了,话也多了起来:“我给你说要收拾利整些了吧,不然那些守卫不会放你进天字坊的。”
“最近主子们都需要许多好皮子,我听说是因为城主要开万影会了。”
万影会是城中最大的盛会,每三年一次,当日入夜,城内将点燃万盏灯火,城主将邀城民及天、地、玄三坊之人共赏皮影。
唯独没有黄坊。
原因是黄坊之人操劳辛苦,其中的奴隶大多长得也不太体面,恐惊扰城主。
“哦,你还没去过呢,闻庚,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像黄坊中的人,如果在万影会之前你进入了玄坊,我们就能一起参加万影会了!”丫鬟说得有些害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闻庚,“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能进入天字坊!”
“我有幸进入天字坊当差,就是因为我的主人夸我皮肤白呢……”
“你不是坊内的人?”闻庚有些意外。
“不是,我原本是……”丫鬟歪着脑袋顿了半晌,却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身份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进来太久都给忘了。”
闻庚点头,不置一词。
黄坊与天字坊相隔甚远,待闻庚回到六所时已是傍晚。
他还没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叫嚣。
“我告诉你闻癸,今日你是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闻乙高声骂道,伸手将瘦弱的少年从屋子里拽出来。
闻甲瞪了一眼观望的其他人骂道:“这是管事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把闻庚的东西也拿出来!”
有人抱着闻庚的被子有些犹豫,闻乙见状便一把抢过了闻庚的被子,将他的衣物一起丢在了雪地里。
这时,一道瘦小的人影扑了上来。
“啊!贱货!”闻乙甩了闻癸一个巴掌,捂着流血的虎口骂道,“竟然敢咬老子!”
瘦小的闻癸被他一甩,重重摔到了地上,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又爬起身,再次咬住了闻乙的手掌。
闻乙见紧紧咬住自己的闻癸半张脸都是血,一半是摔的,一半是他手上流出的,那模样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啊——”他惨叫出声,更加用力地抽打闻癸的头部,但无论怎么打,闻癸都没松开过牙齿。
这让闻乙想起传言,说是蛇这种东西记仇得很,就算是身体和脑袋断成了两截,蛇头也会飞出来咬人的手指。
“嘭”地一声巨响,院内的众人都回头,只见男人一脚踢开了院门,手上还挂着个药包。
那院门是刚修缮过的,闻庚一踢之下,院门摇晃两下后竟然掉了一扇。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语气平淡地问道。
闻癸听到闻庚的声音这才肯松口,下一瞬间就被闻乙再次掼到了地上。
一旁的闻甲见到他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闻庚,你看闻癸病了这么久都没好,管事担心他将大伙传染了,现在正让我带他换个单人的小房间好好照料呢。”
说是单间,但是六所里的人都知道,这单间指的是废弃的柴房,连门都没有,别说好好疗养了,在那睡一晚上,没病都得吹出病来。
“至于你,和闻癸待了那么久,也有感染的风险,不如一起搬入单间,你们俩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料。”
闻庚一声不吭地盯着闻甲,慢慢走近他。
闻甲被他极深的瞳孔看得背脊发凉,咬牙道:“这是管事的命令!你若是不遵守,那我只有报给管事了!”
“我没说不遵守。”闻庚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对他笑了笑,闻甲这才发现这人又高又壮,俯视他的时候如同捕食的豹。
“不过话要好生说,丢我东西干什么?”
闻庚拾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然后将它们塞进闻甲的怀里,融化的雪水沾着泥将衣物浸染的脏兮兮的,连带着闻甲的身上也蹭上了泥水。
“洗干净帮我送过来,好吗?”闻庚说道,他用的是询问的语气,闻甲却觉得若是他拒绝,闻庚会将他的头拧下来。
“还有,既然管事让你‘好好照料’我们,麻烦将院门和柴房的门一起修了吧。”
说完,闻庚将摔在地上的闻癸像小鸡崽子一样提起来,他侧头看了眼满手是血的闻乙,带着闻癸走向了柴房。
见二人走远,闻乙走上前去问闻甲:“哥,难道就这么放过他?!闻庚这人简直!简直无法无天!”
闻甲看了眼闻乙,又看了被踢下来的院门:“不然你拿他怎么办?把他逼急了,我们几个人够他打的?”
为了防止坊间人私自逃窜,这里的院门都用的是上好的门轴,关起来时几个人也别想撞开,却挡不住闻庚随脚一踢。
闻乙捂着流血的手,恨恨地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且看他能活过几日。”闻甲眯着眼睛,看了眼柴房的方向。
——
柴房内乱七八糟地横放着受潮的木头,连张床都没有。
好在还有一套瘸了腿的桌椅摆在角落里,还没来得及被劈成柴火。
闻庚拾掇了一下让闻癸坐在上面,又将木头移到了门口,勉勉强强挡住灌进来的风,他挑挑拣拣了几块堆在里面还算干燥的柴火,把火堆升了起来。
受潮的木头发出浓烟,把两人都熏得够呛,但是他们都没在意,在这样冷的冬天里,火能让人活下去。
闻庚在那忙得够呛,而闻癸缩在椅子上,脸上又是泥又是血,浑身上下脏的不行,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坐过来一点,把你衣服烘干。”
闻庚将火烧的更旺,从木头缝中灌进来的风吹得火光摇曳。
半晌,屋内没有动静,闻庚一抬头,就见闻癸满脸是泪,他被打的时候咬伤了舌头,声音含含糊糊。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