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残忍了, 贺烈……”
楼月西的眼泪顺着贺烈的脖颈淌入他的胸口,留下一道带有凉意的水痕。
“我没法好好活着,我……”
贺烈将手插入他的头发, 摸猫似的呼噜两下。
“我知道, 所以我尽量不英年早逝。”贺烈也知道不能把人惹急了, 他改口道,“我把遗书改一改,改一改。”
于是被楼月西一口咬在脖子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楼月西用了狠劲儿,他是真恨贺烈把遗书两个字挂在嘴边。
“把我送回我老婆身边,请他给我谋个阴差的差事。”贺烈觉得自己想到了两全的法子,他不免有些兴奋, 于是又被生气的兔子咬了一口。
“贺队平日里文化水平不见得如何, 今日舌上倒是可以跑马了。”楼月西松开牙, 伏在贺烈的肩膀上慢悠悠地道。
“!”
今日确实是贺烈超水平发挥了, 他平时确实也说不了那么多话。
但是楼月西把他的学历翻出来说那就过分了。
“初中学历怎么了?我也读了九年!”贺烈翻身把楼月西压在身下, “局里还有没读过书的!”
两人闹了一会儿,都累了,于是肩并着肩仰面躺着。
贺烈选的地方不错, 视野开阔, 能看见远方隆起的山脉,像是伏在黑夜里野兽的脊。
星空让这原本寂寥的景变得无比开阔。
他们在篝火的哔啵声中依偎着睡去。
——
次日下午, 两人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了地宫的所在地。
“应该就是这里。”楼月西轻声道。
地宫的入口荒草丛生,若不是他们翻得仔细, 怕是根本就看不见。
“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楼月西闭眼感受了一会儿, 轻声道。
自他从地宫出来后,这里就被废弃了。
楼涵润没有再次启动转移罪孽的仪式……楼月西半眯着眼睛, 看来上一次他也元气大伤。
“我们当日就是从这个门出来的。”楼月西继续道,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周身的阴气汇聚成细细的丝线,向各个方向蔓延。
画面诡谲中又有一丝奇异的美感。
他睁开眼睛,面向北方道,“往那个方向走。”
站在一旁的贺烈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打趣似的看着再也不在自己面前掩饰的青年。
“这鬼当得倒是便利。”贺烈笑道,捉住一缕跑得稍慢的阴气,“可以导航了。”
楼月西脸一红,阴气像是被碰到叶子的含羞草似的一下缩了回来。
贺烈继续调笑道:“这么敏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一根阴气从楼月西身上冒出来,不轻不重地抽了男人一下。
“没个正行!”
贺烈心想,这不是你喜欢的?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两人继续朝北面走,没多久就见到了一个山洞。
“当日在这进域的。”
进域的契机是不固定的。
当日两人重伤,楼月西又刚重见天日,背后可能还有楼涵润的推波助澜,三人这才进了酆都。
此刻青天白日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更别说进入酆都了。
贺烈将杂草扒拉干净,腾出一块地来,拍了拍身边道: “等黄昏吧。”
黄昏又被称为逢魔时刻,阳气衰而阴气渐长,这个时候进入鬼域的几率最大。
楼月西站在一旁睨了他一眼。
贺烈才反应过来。
哪里需要等什么黄昏,他身旁就站着一位厉鬼呢。
黑色的阴气骤然卷起,将楼月西和贺烈包裹在内,暴烈的阴风中贺烈感觉自己的背又被某个小心眼的鬼抽了一下。
还挺疼。
真记仇。
眨眼之间,面前的景象倏地变幻。
岩洞和青山瞬间消失,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座破败的城池。
笔直的城墙被怪力扭曲,坚固的堡垒被斜着切开,整个顶都寻不到踪影。
断壁残垣,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活物的踪影。
甚至连一只鸟、一颗草都没有。
“没想到还能回到这里。”
楼月西轻声道,朱红色的城门早已倒塌,二人踩着腐朽的木头进入城中。
他开启了进入酆都的鬼门,但酆都辽阔,若是没有事先在酆都留下阵法,那会传送到哪里都是随机的,并不能掌握。
却没想到他们能回到这张破败的衬景之中。
——坪临城。
坪临城毁了大半,他们所在的四坊位于城中心,更是重灾区。
“走。”贺烈道,他率先进入那黑气笼罩的四坊之中。
肖郁是在这里死亡的。
若是……
也许他的残魂还在这里。
楼月西抬头看了一眼四坊上空笼罩的黑气,当日他们撕裂衬景便是从那处。
四坊之内,黑气缭绕,乌压压的像是暴雨来袭之前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潮湿气味。
扭曲的街道和糟糕的能见度阻碍了两人的脚步,好一会儿才终于凭着干涸的河床找到了记忆中的水靖园。
“哈哈哈哈……”隐隐约约传来孩童的笑声。
两人均是一凛。
这笑声出现得诡异,待两人屏息聆听时却再也没有了。
怎么会出现孩子?
水靖园中的树木早已因为无人打理而干枯死去,枝桠耸立,像是濒死之人伸出的绝望的手指。
贺烈和楼月西一前一后地走着。
楼月西突然拽了拽贺烈的衣袖。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贺烈凝神听去,才发现两个人的脚步声中藏进了第三个人的影子。
他猛然停住脚步,楼月西默契地停在原地,就发现贺烈的脚步声停止后还跟着一个几不可闻的轻响。
“出来!”
一片寂静。
贺烈举目四望,这里都是不足一臂粗的树干,绝对藏不下一个人的。
“没有人。”楼月西轻轻吐出一口气,“别在这停留太久了。”
“走。”
二人脚步声变得急促,像是被这里诡异的气氛吓着了,要着急赶路。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影子从一根极细的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他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但实际上,他一直在那里。
他只是……
转了个身。
他在原地转了转,伸出双手直挺挺地向前,像是在判断贺烈二人的去处。
然后就被从四面射来的黑线绑了个正着。
贺烈和楼月西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那薄薄的一片,贺烈道:“果然还是皮影。”
但他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皮影没有头。
她依然是女性的身姿,丰满的胸,纤细的腰身。
一个被砍掉脑袋的侍女。
“肖郁?!”
皮影没有动,她兀自在阴气中挣扎着。
楼月西被肖郁两个字刺了一下,他猛地收回阴气,就见那重获自由的皮影嗖地一下跑进了密林之中。
两人紧追其后。
“肖郁!”
贺烈在后面喊道,但那皮影丝毫不停顿,只一个劲地往前冲。
“妈的!”
当皮影了还跑得这么快?!
“哈哈哈哈哈……”孩童的笑声又一次出现在了不远处。
随着距离的拉近,贺烈终于看见了这几个藏在黑暗中的孩子。
他们的手上正抛着一个球。
说是球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它不是很圆。
直到贺烈看清楚那颗球上粉色的簪花。
那是一颗人头!
肖郁跑到孩子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他没有脑袋也比小孩高出不少,但他是皮影,而小孩是人形,薄薄一片,没什么威慑力。
抱着人头的小孩根本不看他,挥手道:“今天还没有玩够呢!”
“要不你来抢!”他说着把那颗人头拍出去,人头很轻,划出一道抛物线。
肖郁连忙跑上去接,但他毕竟没有脑袋和眼睛,头又在空中打转,弄得他晕头转向的,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头被扔到了哪里。
“要不要我把你的脑袋也拧下来当球踢。”
一道咬牙切齿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
楼月西赶到的时候就见到贺烈的手按在一个小孩的头上,正弯着腰对他说话。
小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贺烈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
看来衬景破裂之时把他们的魂魄都扯碎了……
他哇哇大哭着把那颗簪着粉花的头颅递给贺烈。
侍女的身躯还站在原地。
贺烈喉结滚动片刻。
肖郁的身体还是皮影,但是头却恢复了人形。
皮影时看不出来,但是恢复人形之后贺烈还是从这张女性化的脸上看见了自己昔日兄弟的影子。
他沉默着将头还给肖郁。
肖郁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半晌之后才慢慢把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看着贺烈,眼珠半晌不眨。
他的魂魄受损太严重了……
以至于只能维持头部的人形,身体却还是皮影。
若就这样送他去转生……
一定是痴傻或早夭的命格!
“贺烈,日月图!”
楼月西猛然想起,连忙将怀中瞿粟留下的日月图递给贺烈。
日月图只有小小一方,肖郁懵懂地眨着眼睛,任由贺烈将它贴在他的眉心。
难怪瞿粟说这是他故人遗物——
因为这就是肖郁的魂魄!
“哥,我们这是……啊啊啊啊啊啊!!!”肖郁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到了自己堪称婀娜多姿的身体,吓得惊叫一声。
“我……我怎么变成女的了?!”
他害羞地想要挡住自己的身体,却在手臂碰到自己胸前的柔软时猛地收了回去,一张白净的脸涨得比西红柿还要红。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