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烈为了你, 连性命都不要,只血肉都要跟着你进入衬景——”
“只是血肉罢了,他没有记忆, 为什么还是会重新爱上你呢?”
楼行鹊紧紧地盯着楼行鹤,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 声音染上一丝恨意。
“你恨我?”楼行鹤笃定的道,“看来林婉阙果真是你。”
“何必一幅现在才知道的模样。”楼行鹊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林婉阙了吗?”
“都是父亲的子女,不若我去争取一下——”
“你难道没争取过吗?”楼行鹤抬眸,目光灼然,“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爱我们的?”
楼行鹊蓦地哽住。
她确实……
争取过。
当发现贺烈的血肉进入衬景竟然自己凝成皮影后, 她便起了这个心思。
反正皮影没有记忆, 他和贺烈不同却又相似。
若是这个皮影爱上了她……
她是不是也能获得这样炙热的爱……
“我们不过都是傀儡罢了。”楼行鹤淡淡地道。
楼行鹊怒极之后反倒是平静下来:“你也不用与我多说, 我是不会反抗父亲的。”
“你这样激我, 不就是为了知道贺烈的下落吗?”她牵起嘴角, 冷漠地道,“我告诉你,他为了进入衬景, 被父亲大人重创, 可这衬景中的皮影都有原主的魂灵占据,他强行进入衬景却没有可以附着的皮影——”
“你猜我方才说的灵魂无依、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
她俯身凑近楼行鹤, 低声道:“在衬景中,没有皮影附身, 我们真的比烟还轻……”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因为我是第一个换皮影的人——”
楼行鹤睫毛一颤。
换皮影——
是啊, 皮影怎么会长大,又怎么会衰老呢?
“成年的人好办, 只需要在原有的皮影上修修改改。”
成年后人的模样就大致定下来了,左右不过是几根白发与皱纹,都是一些细节的改动。
但是成长期的儿童,却不一样。
儿童每长高一次,都得重新制作。
“父亲大人不愿引起你的警觉,便只能用我先试手呀——”楼行鹊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到声音都有些嘶哑。
“灵魂很轻的,风一吹就散了,有时候消失的是手指,有时候消失的是眼睛。”
“至阳之体确实不凡,可凝成皮影的速度太慢了啊……”
“你猜你的心上人,在这衬景中的是撑到第几月才散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可能就是在你身边散去的啊……”楼行鹊笑得瘆人,“那皮影被父亲发现后放了半年才完全成型,说话吃饭都得重新教导,你以为父亲每次出海都得把他带上是为何?”
“因为不重新注入贺烈的血肉,这个皮影就不会动了!!!”
“所以你得到了‘贺烈’又如何,你的爱人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他已魂飞魄散了!这个躯壳不过是几条残魄在托着。”
“你就算出去了,也只能拿到一具贺烈的躯壳!拿到一个空壳!”
楼行鹤瞳孔紧缩。
“你住嘴!”
楼行鹊擦去因大笑而坠在眼角的泪水,显然见到楼行鹤这幅方寸大乱的模样让她十分快意。
她耳朵一动,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娇俏:“夜已深,既然贺烈哥哥带着钟大夫来了,那我就先不打扰哥哥休息了。”
她俯身向前,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大可看一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贺烈带着钟小大夫匆匆赶来,看得出来钟小大夫是从床上被拽起来的,整个人头发乱糟糟的。
见楼行鹤是醒着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他号脉,片刻后他道:“烧已退下,应无大碍了,明日我再给少爷开些药方子。”
说完他便收拾起工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道:“我对西医又不甚了解,还是小少爷提起的呢,这小小的药丸竟然这般有效?若是有朝一日能学习交流一番就好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楼行鹤和贺烈。
“你为什么这般盯着我?”贺烈伸手摸了摸脸,“难道还在生气?”
“无事。”楼行鹤收回视线,顿了顿道,“今日辛苦你了。”
外边的雨声哗哗,楼行鹤继续道:“夜已深,不若你今夜便宿在这里……”
贺烈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他补充道:“陪陪我。”
烛火灭了,两人躺在了一张床上,只是这床宽得很,两人各自盖着一床被子,中间留的位置还能再挤下一个人。
贺烈沉沉睡去,楼行鹤却于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慢慢地伸手探向贺烈。
动静不算轻,但是贺烈却没醒。
而且他的呼吸已经慢到了极致。
七魄之中二魄尸狗主警觉,已散;四魄臭肺主吐纳呼吸,不全。而三魂之中,爽灵有损,幽精尚在,唯有最重要的主魂胎光不见踪影。
楼行鹊没有骗他。
贺烈真的……魂飞魄散了。
楼行鹤狠狠闭眼。
他遗失了刚入衬景之时的记忆,那时他的身体不过五岁,但他相信他一定给自己留下了线索。
究竟会是什么……
翌日,骆华荷扶着年事已高的骆老夫人来看望楼行鹤。
楼行鹤直起身来,就发现老夫人早已满头银丝。
衰老的这般快,不难猜出楼涵润想要她早点离世的心思。
即使在衬景之中,楼涵润也不容许阿嬷多活几日么?
“我的鹤儿,怎么遭这么大的罪哦……”骆老夫人伸手抚摸着楼行鹤的脸,老夫人的手指干瘪细瘦,被楼行鹤握在手心中。
“阿嬷别担心,我没事。”
“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叫阿嬷怎么不担心?”
“那好在阿嬷只生了娘一个,否则那么多孙儿孙女,阿嬷就不疼我了。”
一向稳重的孙子竟像儿时一样的说出玩笑话,骆老夫人哪里不知道是为了哄她开心,她笑骂道:“就你嘴贫!就算你有了姨母,阿嬷又如何会不疼你,该是多有个人疼你才是。”
她这话一出,竟与骆华荷同时沉默了下来。
为何脱口而出的便是姨母,却不说叔叔?
然而在场三人只有楼行鹤知道,他真的有一个小姨。
他明白了楼涵润为何想尽快让老夫人死去,因为人的灵魂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在强压之下,他也能想起前尘往事。
那衬景中的其他人,不也有可能记起吗?
他们的灵魂强度或许不及楼行鹤,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母亲会忘记自己的儿女呢?
老夫人是最有可能发现衬景之中的生活与现实不符的。
而老夫人的话对于骆华荷来说有很大的影响力,保不齐骆华荷受了刺激也想起了过往,那绝对是楼涵润最不想见到的画面。
所以今日楼涵润不跟着骆华荷过来,看看他的态度,究竟是留有后手非常自信,还是有事牵绊走不开呢?
“母亲,今日怎未见到父亲?”楼行鹤顿了顿又补充道,“听闻烈哥昨日为了我连夜赶去寻药,都未好生歇息,今日一早又被父亲叫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今日一早,贺烈便被楼涵润派人叫去,他后来再问那仆人,仆人只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骆华荷闻言一笑:“这次你倒是要好好谢谢烈儿,钟小大夫昨日提了一嘴儿西医,他便上了心,还真给找到了些西药回来。”
紧接着她又颦了颦眉:“只你父亲今个儿一早便说这次的货出了些问题,于是带着烈儿又出海了,这会儿只怕都上了船。”
“昨夜下这么大雨,只希望他们此次出行顺利。”
这里是衬景,楼行鹤倒不担心贺烈他们遇见什么风浪,只是楼涵润为何要将贺烈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是为了以此来要挟他?
他又为什么急着离开,是现实中出了什么事吗?
衬景之中与现实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同,除却没有记忆的五岁之前,楼行鹤在衬景中已经实打实度过了十六年,但是现实中究竟过了多久他却一概不知。
在遇见贺烈之前,楼行鹤不依赖于任何人。
他只相信自己。
就像他坚信五岁的自己一定会在衬景中留下后手一样。
而在进入衬景之前,他们打电话给了轩轩。
他们之前猜测瞿粟听命于楼涵润是因为瞿粟的真身被楼涵润收走了,小小一片皮影寻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楼涵润大概率不会把它放在和自己有较强关联的地方。
他要出入衬景,就必定有段时间不在现实之中,若是楼月西和贺烈直接撕破脸去搜查,被寻到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于是他们想到了楼涵润的暗棋。
——被种下‘灯灭’的轩轩。
轩轩是楼涵润的备用品,他一旦启用轩轩的身体就说明谭局长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换魂之术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他更要掌握瞿粟。
所以瞿粟的真身很有可能在轩轩那里。
只是他们问道轩轩时,轩轩一脸茫然。
“皮影?就是那种小人儿?我没有呀……”
怕引起楼涵润的警觉,两人当时并没有贸然前去林家。
于是贺烈打了个电话:“大师兄,你能不能和林氏——对,就是那个州海市的林凯——做一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