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岫从来没见过如此具有上位者压迫感的姬粼。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根本不是他记忆中恣意随性的大男孩。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姬粼偏头,望向时岫。
四目相对,这一次足够时岫看清姬粼眼中的陌生。
他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这一层是为方姬两家的亲眷特设的休息区域,怎么会有个生面孔混进来?
姬粼正要问清楚时岫是谁,化妆室里突然传来新娘的哭喊,“滚!你们这些伥鬼,都给我滚!”
在房间里劝她的人被她用东西怒砸,不得已全都退出来。
姬粼一时顾不上盘问时岫,走进化妆室,还没等说什么,就被方芝芝扇了两巴掌。
女孩双目赤红,怨恨地瞪着他,“你不是说这种陋习到我们这代就该结束了吗,他们是伥鬼,你就是吃人的老虎,姬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姬粼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些话。
他纠正方芝芝,“延续纯正血脉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祖训,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有责任维持这项传……”
“去你爹的责任!”方芝芝愤怒地打断他,把化妆桌上的瓶瓶罐罐往他身上砸,“你也滚,滚出去。”
有人看不下去,斥道:“方芝芝你疯了,要是把姬粼砸坏,方家就等死吧。”
“死就死,一块死!”
……
里面乱成一锅粥,那个刚才被姬粼警告的男人想挤进房间,被时岫叫住。
“先生,可以聊聊吗?”
男人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皱眉,“你不是女人吧。”
时岫直觉这个男人应该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甚至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助力。
他让男人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稍远的地方,时岫摘下假发,“我是姬粼的同事,觉得这场婚礼来得太仓促可疑,所以过来看看情况,你跟新娘是恋人?”
男人是个敞亮人,见时岫直言不讳,也就没跟他绕弯子,表情有些苦涩地点头,“我爱她,可是我们的身份不匹配,她注定要嫁给少爷。”
时岫不认同男人的说法,“现在不是你们身份悬殊不能在一起的问题,他们俩是表兄妹,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婚后要孩子,生出畸形儿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火坑不救她吗?”
男人怎么可能没想过。
他就是因为想过了,考虑到方方面面,才放弃的,“我带她远走高飞,快乐是一时的,痛苦是一辈子,姬家不会放过给家族抹黑的人,我们永远都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我可以过苦日子,她不行。”
你怎么知道她不行,或许她比你想象中的更豁得出去。
男人不像是会被轻易说服的样子,时岫放弃与他辩论这件事,换了个话题,“姬粼性格大变,你知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谈到这个,男人整肃了表情,“少爷的转变是在老太爷葬礼过后,原本骨灰下葬第二天他就准备离开,老爷说临走之前好歹回老宅吃顿团圆饭,少爷起初不愿意,夫人出面,他才答应下来,席间少爷喝多,在老宅睡了一夜,第二天说话就冷冰冰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方便问一下,你是姬家的?”
男人强颜欢笑,“我父亲是姬家的总管家。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会接父亲的班,辅佐少爷。”
放在过去,男人的身份就是家仆,世世代代养出来的奴性,难怪他在姬粼面前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
“那顿家宴都有谁。”
“就老爷,夫人 ,还有靖少爷。”
“靖少爷?”
“靖少爷是老爷情妇生的孩子,比少爷大六岁。”
这家庭关系,可真不是一般的乱,时岫感慨。
“除了吃饭,席上有别的异常吗?”
男人想了想,“吵架算吗,老爷和少爷吵得很凶,老爷一度想动手打少爷,因为夫人哭,才作罢。”
父子俩关系很差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聊聊姬靖吧。”说不定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突破口。
“靖少爷不叫姬靖,他叫程靖。”
时岫有点懵,“不是说……”
“姬家看重血统,非正室生的孩子,不入族谱,不跟姬姓。老太爷在的时候,靖少爷根本不被允许入老宅,也就是老太爷去世,老爷掌家,才破了规矩。”
听得出来,男人对姬粼父亲这套做法不太赞同。
时岫望了眼化妆室,门口堵着人,不断有人进去和出来,看来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哄好新娘。
这正好给了时岫多了解姬粼家人的机会,他对男人说:“那就聊聊程靖。”
“靖少爷学医,为人谦逊温和,没什么野心,你是怀疑他对少爷做了什么吗?”
时岫的确是有这方面的疑虑,“那晚程靖也留宿了?”
男人摇头,“没有,他吃完饭上楼跟老爷说了会话,就开车离开了。”
耳机那边,段干忱和黎祟全程听到男人的讲话,段干忱突然说:“程靖开车离开,那说明他没喝酒,问他,当晚是不是只有姬粼喝了酒。”
对了,酒。
男人前面说,姬粼喝多,在老宅睡了一夜。
既然都在一张饭桌上,为什么姬粼喝醉了,程靖滴酒未沾?
“当晚喝酒,有人陪姬粼一起吗?”
男人从时岫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夫人不会饮酒,老爷去年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从那之后就不喝酒了,靖少爷是心理医生,一般晚上不会诊,他其实大可以陪少爷喝两杯,但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推脱身体不舒服。”
程靖是心理医生?
时岫感觉自己抓住了某个关键的东西,他刚要张口,男人忽然急道:“少爷酒量很好,但那天晚上才喝了半杯红酒就醉了,我扶他上楼的时候,他身体很重,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现在想来,那酒说不定有问题。”
姬粼酒量很好吗?
时岫思维发散,想起在长溪村除钩蛇那次,他在酒店给姬粼做精神疏导,姬粼分明才喝了一口就醉了。
“都在这吵什么。”一道颇有威仪的声音突然在走廊响起。
堵在化妆室前的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退散到两旁,露出中间一个穿着板正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跟姬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眼角和嘴角那几道代表岁月的细纹。
不用想也能猜到,他就是姬粼的父亲。
“楼下那么多客人等着招待,一个个躲这偷懒,还不快下去。”
看得出姬父积威甚重,这群人里不管是小辈,还是和姬父年纪差不多大的宗亲,都没有半个字异议,很快都离开了。
男人在姬父出现的那一刻,飞快地打开一扇房门,让时岫进去,自己则在人群散去后,恭顺地走到姬父身边。
“老爷。”
姬父冷声质问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谁让你来的这?”
男人捏紧拳头,正要编个理由,方芝芝走了出来,大声说:“我让他来的。”
方芝芝握住男人的胳膊,以抵抗者的姿势,对上姬父审视的目光,“我不喜欢表哥,就算今天这个婚结成了,我也会想方设法出轨,给他戴绿帽,您成全我们吧。”
姬父听了这话,忍不住发笑,“方家是把你养得有多天真,才会让你觉得,结婚是为了凑合你们相爱?只要生出健康的继承人,别说是一个男人,就算你在外面包十个八个,都没人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