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岫将姬粼扶进他自己的房间,把他放到床上,正打算起身,姬粼拽着他的手,嘴里呓语,“别走。”
不等时岫做出反应,姬粼的另一只手搭了过来,落在时岫的腰上。
时岫被连拉带搂地扯到床上,姬粼像只八爪鱼,手脚并用地将他拥在怀里,脑袋抵着他的肩窝。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向时岫倾诉的意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时岫觉得姬粼醉成这样,肯定不是因为下午听到的那句话。
他很可能回家向他父亲求证了,至于答案是什么,从姬粼买醉到凌晨就能看出来。
时岫想不通,当父亲的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儿子。
姬粼睡了,睡得很不安稳,嘴里含糊地哼着梦话。
时岫凝神听,勉强听清了几句,“不要打针”,“药好苦”,“走开”……
这些话跟时岫在姬粼精神海中看到的某些片段高度重叠,那是姬粼不愿意面对的东西,是姬家,是他父亲强加在他身上的噩梦。
病态的血统追求,偏执的掌控欲,非要将一棵向阳自由生长的树,修剪成无趣的精英模板。
时岫望着姬粼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抬起手摁向他的眉心,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那道代表着不安的褶皱抚平。
他的安抚让姬粼慢慢镇定下来,不再说梦话,杂乱的呼吸也随之平稳,但是搂抱着时岫的手并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时岫困极,实在没精神跟醉鬼比力气,就这么任由姬粼拿他当抱枕,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这一夜除了他和姬粼,别墅里其他几人都没睡好。
段干忱和黎祟疑心姬粼会趁此机会对时岫做什么,不约而同地密切关注姬粼房间里的动静。
容桥则担心时岫找到段干忱和黎祟讲自己的事,一整夜没敢合眼。
因为各怀心事,整宿未眠,第二天早上三人都有点没精打采。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神清气爽的姬粼。
不用猜都知道,他情绪的转变是因为谁。
时岫落后姬粼几分钟,他揉着肩膀走进餐厅的时候,四个人,八只眼睛落在他身上,有探究,有不安,有期待。
姬粼已经提前将自己旁边的椅子拉开,见时岫过来,笑容灿烂地冲他招手。
“过来坐。”
时岫坐下,段干忱和黎祟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的移开视线。
容桥从段干忱那听说了姬粼的事,有点担心他,“阿粼,你还好吗?”
这话问得多余,姬粼好不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跟昨晚半死不活的样子比,他这会表情轻快,眉眼含笑,明显是满血复活,整个人的状态不要太好。
“我没事。”姬粼随口回了一句,拿过糖罐子,帮时岫的豆浆里加了一勺糖,得到一句清浅的谢谢,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黎祟觉得那笑太刺眼,故意挖苦他,“怎么,一大早捡着钱了?”
比捡到钱还高兴。
姬粼昨晚回到别墅,其实是真醉了,抱着时岫不肯撒手,完全是本能作祟。
他心里难受,迷迷糊糊中听到时岫的声音,潜意识里觉得,时岫可以帮自己将消极情绪镇压下去。
他是心情不好,并不是需要做疏导。
时岫在公私方面分得有多清楚,姬粼是领教过的。
正常情况,时岫顶多将他送到卧室就会离开。
当姬粼睁开眼睛,看到时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控制不住的欣喜。
例外意味着特别,特别的另一层释义,是与众不同。
这当然不能代表时岫有多在乎他,但却能显示出,时岫不再拿他当外人。
姬粼从共事的同事,变成了时岫的朋友。
姬粼确信这不是他在自娱自乐,因为时岫醒来后,推心置腹地帮他分析了家里的事情,还给了他相当诚恳的建议。
如果只是普通同事,姬粼想,以时岫的性格,他绝不会说这么多。
那道阻隔在他和时岫之间名为生分和客套的门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切和随意。
在察觉到时岫对自己的态度发生转变的那瞬间,姬粼甚至都不再怨恨他父亲了。
他觉得他那个铁石心肠的父亲,难得做了件好事。
“我打算回家一趟,看看我爸到底想干什么。”姬粼宣布自己在半个小时前刚做的决定。
时岫分析,姬粼他父亲不可能无缘无故用这种过激的手段逼他回去,说不定家里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可以回家与他父亲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姬粼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该以成年人的方式处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段干忱支持姬粼的想法,但也给他提了个醒,“回去后,还是要提防一下你父亲,防止上次的事重演。”
他说的是姬粼莫名其妙被在脖子上套了项圈,性格大变的诡异经历。
姬粼点点头,“我会有准备的。”
姬粼决定今天就回家,局里他就不去了,让段干忱代他请假。
临走之前,姬粼缠着时岫,非要抱一抱。
时岫想他回去后不定要面对什么腥风血雨,难得没拒绝他。
姬粼抱着时岫,追寻他颈间清浅的香味,想要把这股味道给记住。
黎祟叼着烟在旁边冷眼看着他们,只忍了十秒钟,就上前把时岫给拽走了,“上班要迟了。”
时岫被黎祟牵着手腕,一路拉到车旁。
他等黎祟放手,黎祟掐掉烟,看了他一会,突然勾着他的腰,像姬粼那样把他搂进怀里,随后低下脑袋。
“做什么!?”时岫伸手抵住他下巴,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
黎祟眼神幽深,“为什么让他抱?”
时岫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
只是个代表鼓励的拥抱而已,时岫不认为那有什么。
拥抱本身没什么,有问题的是时岫对姬粼的纵容。
按照平常,他绝对会拒绝姬粼。
是心软吗?心软让他和姬粼躺在一张床上睡了整晚,心软让他对姬粼敞开怀抱。
黎祟从来没得到过时岫的偏爱,所以他对每一个让时岫特别对待的人都抱有深深的嫉妒。
“如果你的同情心有那么多。”黎祟用指腹摩挲时岫柔软的唇,望进他清澈的眼瞳,“可不可以也分一点给我?”
时岫的瞳仁缩了一下,为黎祟那卑微的口吻。
他印象中的黎祟不是这样的,他很凶、强势、脾气差,只有在面对容桥的时候,才会拿出耐心与温和。
这个凶悍霸道的人,现在用一种低微的姿态,在向他求爱。
时岫的怔楞被黎祟理解成无声的拒绝,黎祟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是,谁让我们的开始并不美好。”
现在说后悔,未免矫情。
黎祟会向时岫道歉,却绝不会放弃。
家族基因和生长环境造就了他的桀骜骄横,他看上的人,哪怕有一天不折手段,也要牢牢握住,绝不放手。
吻还是落了下去,唇齿交缠,潮湿的,喘息的热吻。
车里,容桥眼神阴冷地望着窗外接吻的两人,指甲在皮质座椅上掐出一道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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