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欲雪要带戒舟衍去的餐馆是学院附近一家挺出名的中餐厅，路程大概只有十分钟，索性一起走路过去。
戒舟衍紧跟着在元欲雪的身旁，视线总会不经意地飘落在元欲雪的身上——因他个头极高，这动作再轻微，也变得极明显起来。微垂下的眼，时刻密切的关注，专注的神情，让那眼中都透出遮掩不住的倾慕意味来。
隔了一段距离，跟在戒舟衍身后的下属，看到戒先生和一名学生走在一起，还是那样靠近的姿态，顿时吃惊至极，怔愣在原地。
等他发现戒舟衍神情那样的……他更回不过神来了。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选项。
要么是他在高压下，发疯出现幻觉了。
要么是戒先生在他眼前被人调换了。
当然，这两个选项，都绝无可能。下属只好默默消化了这样惊人的消息，甚至不敢多看走在戒舟衍身边的人是谁。
他默默加快脚步，想要询问先生要不要提前准备些什么。礼物、晚餐，甚至要夜宿的公寓。但他还没靠太近，只见戒舟衍抬起头来，猛地瞥了他一眼。
戒舟衍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一眼冷漠防备，带着极忌惮珍宝被旁人接触夺走的疏离。
明晃晃地，写了个“滚”字。
下属顿时僵立在原地，浑身都发冷。反应过来，就差连滚带爬的走了。
元欲雪好像也注意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侧了下。身，正好看见下属匆匆离开的模样，不像要想说什么。
大概是错觉。
两人慢腾腾地一起压了马路，原本十分钟的路程，两个都腿长脚长的男人，硬生生走了有十五分钟。
中途，两人都没开□□谈，但氛围却莫名的融洽。
戒舟衍心情很雀跃。
他其实有一些想要碰元欲雪的手，从未如此、希望与人触碰的欲。望像皮肤饥渴症一样缠绕着戒舟衍，但他强行将那股冲动抑制下去了，简直像是违背本能一般的残忍。
不可以吓到他。
不可以冒犯。
戒舟衍想。
元欲雪倒是没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发现，今天和戒舟衍走在一起，来搭讪的人都少了很多。
元欲雪不讨厌与人交往，他只会很有礼貌地拒绝旁人，但这样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也会碰见一些奇怪偏执的人强行纠缠……元欲雪也是那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手似乎很不错。如果对方太过分，他会负责将人扭送到警察局，但要做的事也不免会被耽误。
像今天这样就很好。
——虽然本质上，想上前搭讪的人也并不少。但有戒舟衍那样可怕的恶龙盘踞在身旁，不少人都下意识退避三舍。哪怕看见了身旁还有元欲雪这样的美人，也要斟酌一下要不要上前搭讪了。
两人来到了那家中餐厅。
餐厅环境整洁干净，口味也好——均价对学生而言，或许稍贵了一些，但对元欲雪来说，倒构不成什么问题。
他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母亲在外开工作室，父亲也另外兼职艺术指导，金钱方面不说奢靡，但绝对很富裕了。
不过元欲雪其实没往家里拿过生活费，他金钱上的宽裕主要来源于各类设计比赛的奖金，偶尔会去给他妈帮忙，再拿上一些分成。
加上他父母很忙，在元欲雪成长过程中多有缺位，心下愧疚，就很喜欢给元欲雪发红包。之前移动支付没那么方便的时候是直接往银行卡里打钱，后面就换成转账了，一次性转几万都有，积攒下来，当然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元欲雪还没什么高额消费的地方。
他对穿着一向是舒适的小牌子就可以，不爱戴配饰或是手表。专业需要的耗材家里有一堆，艺术专业烧钱的地方都烧不到他身上来。
不住宿舍，就在云美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地铁直达，通行方便，也免了房租。
元欲雪除艺术外的爱好，似乎就是对各类的美食相当的热衷了。
公寓里通有水电，但他虽然爱吃，却不怎么喜欢自己做饭，所以一般都在外面用餐。
偶有消费高的地方，可元欲雪手上留的资金应对起来，也绰绰有余了。
餐厅内人不多，但元欲雪还是要了一间隔间。
方形餐桌上铺着干净的短毛绒面料餐布，餐具已经摆好了，除此之外倒没什么有情调的布置。
戒舟衍其实不太满意——餐桌很大。
他和元欲雪离太远了。
元欲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先将点餐用的iPad推过去了，询问戒舟衍要吃什么的时候，顺便也介绍了几道这家餐馆的拿手菜色。
大厨的粤菜做的很好，正不正宗不提，但味道确实鲜美，齿颊留香。
元欲雪说一道，戒舟衍便点一道，最后元欲雪接过来一看，颇有些失笑。
他介绍的那些菠萝咕噜肉、豉汁蒸排骨、红烧乳鸽、蜜汁叉烧、脆皮烧肉都点上了，堪称无肉不欢，又点了一道应季的新鲜时蔬，再加一锅羊肚菌四神汤，从配置上来说倒是挺齐全的，就是这家餐馆菜式分量很足，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吃不吃的下。
不过元欲雪一想，也一样确认点单了，吃不完的可以打包走，倒也没什么。
也因为现在没什么人，餐馆上菜很快。老板见元欲雪是熟客了，他又对这个有礼又漂亮的客人印象极好，多送了果汁和新鲜的水果过来，元欲雪向他道谢。
两人吃饭的过程也都遵循着食不言的道理，没怎么说话，慢条斯理地解决着面前的菜色。
咕噜肉酸甜开胃、烧肉外有一层酥皮，香而不腻、乳鸽也做的极好，颜色是鲜亮的亮红色，刷着一层老板自加的酱汁。
汤被留到了最后，刚好温度适宜不烫口了起来，味道也极鲜美。落入胃中，极为舒适地想要让人发出一声喟叹来。
饭后喝汤其实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此时的满足感确实也升腾了起来。
两人吃饭的速度都不算快，元欲雪先停了筷子，剩下的菜色基本都被戒舟衍慢吞吞清干净了。
元欲雪看着清癯，但胃口是可以的，食物的摄入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实感。可以吃的很少，也可以吃的很多。所以他一般是从身体的角度出发，觉得差不多了就会停筷。
但他没想到，戒舟衍的饭量居然比他还大——主要是戒舟衍看上去，一幅会对吃食很挑剔的模样。但他老老实实地清完了所有的食物，元欲雪便在对面，很专注地望着他。
“看来菜色很合你胃口。”元欲雪说。
他笑了一下，眉眼略微弯起来，“那就好。”
自己推荐的餐厅会被人喜欢，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元欲雪看着对方能得到满足，也会高兴。
戒舟衍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耳朵又慢慢红起来了。
其实他对食物没什么兴趣，也早就可以停筷了，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元欲雪多相处一会。
但再慢，菜色也有吃完的时候。元欲雪早在点餐的时候结过了账，在带戒舟衍离开的时候，又问他，“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戒舟衍微微一顿。
心脏猛跳。
元欲雪问他这句话，是……
如果他回答没有，是会带他回家吗？
进度太快了。
而且戒舟衍非常清楚自己心怀不轨，如果这样跟着元欲雪回家，实在非常不公平，极冒昧、险恶地利用了他的同情心。如果让元欲雪知道他的念头，自己居然把这样的人带回了家，他一定会觉得很恶心的。
不能这么做。
然后在百般挣扎之下，戒舟衍缓缓开口：“……没有。”
他可以承认。
他就是个变态。
元欲雪似乎也猜到了，问戒舟衍身上有没有带手机，然后扫了他的微信。
要到联系方式了。
戒舟衍满脑子都回荡着这个念头，胸腔心脏跳动的更加激烈，那如同擂鼓般的声音仿佛就压在耳边那样，让他十分担心，自己这样不轨的声音，会不会也被元欲雪发现了。
元欲雪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猫——校园里那只经常撒娇打滚向学生讨食物的胖大橘，虽然是随手一拍，但构图很漂亮，风景秀美猫猫可爱。
朋友圈发的很少，大多是校园内的猫猫抓拍，偶尔会发一些设计作品，还会帮忙转发母亲工作室的相关消息。
而戒舟衍的微信……
特别像小号。
默认头像、乱码ID、朋友圈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这确实是他唯一的社交账号。
元欲雪倒是不在意，加上后，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戒舟衍收到了，心中一跳。心想他未免太可爱了，面对面还要发消息，是说什么呢……
点开一看。
是元欲雪给他转账了一千。
戒舟衍：“……”
这是元欲雪给他住酒店的钱。
戒舟衍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元欲雪低声问，“冒昧问一下，你是……离家出走吗？”
戒舟衍根本没反应过来，但这会元欲雪和他靠的有点近。他看着元欲雪的那张脸，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神魂颠倒地应了一声：“嗯。”
“尽快回家吧。”元欲雪看戒舟衍的状态很好，应该不是和家里有剧烈的冲突，略思索了一下，小心建议，“有什么矛盾的话，可以先和亲人沟通一下，尽量和平解决。”
“如果有困难的话，欢迎你随时联系我。”
元欲雪认真的说。
——戒舟衍的亲人早死光了，剩下一个有点血缘关系的侄子而已。
显然，戒家的当家家主，令众人畏惧警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掌权者，被元欲雪当成了和父母闹矛盾就离家出走的大龄失足青年。
还是因为家世太好，从没受过挫折以至于没什么自理能力的那种。
戒舟衍：“……”
他看着元欲雪温柔认真的目光，心中充满了无意间欺骗对方的慌张和无措，一句话解释不出来。非常糟糕地慌乱避开了他的眼睛，小声应了一下，“……好。”
＊
吃完饭后，元欲雪临时去了一趟他妈妈的工作室，回公寓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打开微信的时候，元欲雪才发现戒舟衍没收下那一千块。
那他身上还有钱吗，今晚住哪里？
元欲雪先打了个“？”过去，刚要打字再询问——对方秒回，简直像是时时刻刻蹲在微信面前，已经打好了字，就准备回复他了。
[我已经回家了。]
[谢谢你。]
元欲雪回了一句：[那就好]
微信显示对方一直正在输入中，几乎输入了快有五分钟了——元欲雪实在好奇，对方想要说什么，于是一直等待着。
微信界面终于冒出来了一串白底黑字。
[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开导劝说，我已经和家里和解了，现在没有任何的问题矛盾。作为谢礼，可以邀请你吃顿饭吗？]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
[就当是回报你今天请我吃的饭。]
元欲雪还没回复，他又发来了一条——
[我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抵消的意思，只是非常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请让我做点什么。]
元欲雪失笑，觉得对方紧张的样子还有些有趣。他打字回复：
[不用谢。小事而已。]
对方的“正在输入中”又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元欲雪慢条斯理地等待着，发现对方发来了一个伤心小狗的表情包。
元欲雪微微弯了一下唇，又回复：
[但是请我吃饭可以。什么时候？]
戒舟衍发过来了一句：
[每天]
元欲雪：“？”
在他有些疑惑的时候，戒舟衍火速撤回了，重新发了一条：
[我随时都可以，时间由你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