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清宁这些天来瘦了很多。
原本深刻的五官因消瘦更显突出,倒不是说不英俊了,就是非常憔悴,不像先前那样显得阳光外向,仿佛一身用不尽的精力。那双狭长的眼看人的时候,都平白生出点阴郁气质来——这么一看,倒是有些和他那位小舅舅相像了。
他这段时间没来找元欲雪,当然不是就此放弃了。而是真的太忙,腾不出精力来。
连睡觉的时间都得争分夺秒才能睡上几小时,更别说做点别的。
桑父像疯了一样,将家中各类事宜全交给他,压榨着桑清宁的各种精力。又暗中警告了桑清宁好几次,绝对、绝对不能再去招惹元欲雪。
桑清宁其实隐约觉得桑父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但没细想。
加上桑父虽没再提,要对元欲雪下手的事,但他仍怕牵连到元欲雪,所以也尽量在这段日子里保持克制。
他现在还不够强大,所以不敢想,不能想。其中酸涩,也只有自己知道。
而这次碰见元欲雪,完全是意外。
他和合作商来到会场内,桑清宁没什么艺术修养,看的兴致缺缺,只偶尔和合作商搭几句话。
桑清宁是真没想到,元欲雪母亲创建的YX品牌也在这里进行展览。更没有想到,元欲雪会成为模特之一——
当他蒙着目纱,出现在台上的时候,桑清宁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看傻了眼,怔怔地为“精灵”而倾倒灵魂。但他又与其他人不同,知道更多的信息,比如“精灵”就是元欲雪——纵使,他甚至有些不敢辨认。分别这段时间,元欲雪似乎变得更加美好,他出色优秀、满身光华,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好似变成了桑清宁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桑清宁在日益憔悴消瘦,抑郁难解。但是元欲雪……他没有为此停留。
哪怕分手的时候,桑清宁也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失去感。
他好像真的失去元欲雪了。
他好像再也无法追逐上他了。
在桑清宁怔怔失落的时候,台上发生了意外。
他看见了元欲雪微微蹙眉的神色,看着他在其他人的遮掩下,行迹匆匆地离开了秀场——
桑清宁注意到身边人恶心的、痴迷盯着元欲雪的视线,心中甚至生出无法言喻的暴虐杀意来。
但他也因此意识到,现在的元欲雪遇见了麻烦。
而他——
可以帮助元欲雪。
想到这里,桑清宁几乎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非常聪明地提前赶到了地下停车场,依靠下属发过来的对YX品牌工作室的信息,找到了他们工作室的车——元欲雪如果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话,也可能停在附近。
桑清宁的运气非常好,至少他真的等到元欲雪了。
也因为过于激动,桑清宁甚至没注意到元欲雪身旁,那个高大危险、极具存在感的男人。
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桑清宁就是有意要忽略他。或许是工作室的保镖吧,总不可能是元欲雪的新男朋友——他追了元欲雪三年,知道元欲雪是多难追的性格。而他受过伤,对有不轨之心的人,只会更警惕。
“元、元欲雪。”桑清宁的声音喑哑,微微喘着气,“你别害怕,我、我可以帮你……”
直到被冷冷瞥了一眼的桑清宁,终于察觉到一股让他不得不在意的危机感。他收了声,也终于忍不住,乜了眼那个男人。
只这一瞬间的视线相触。
桑清宁一下呆在了原地。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惊悚感,同时攀爬上了他的大脑,剧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一股寒气仿佛从足底生根,飞速地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既是骨血被剥离的痛楚,也是至深的畏惧和不敢置信。
他的牙齿,好似都在被冻得打颤——桑清宁这时候便听见了那股让人牙酸的,齿根碰撞的声音。
元欲雪看着桑清宁流露出的异色,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的震惊。又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说一些要帮自己的奇怪的话。
但他仍然保持着风度,很平静地拒绝他,“谢谢你。但不麻烦了,我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元欲雪便准备上车和戒舟衍离开了。
看着两人亲近的姿态,相牵的手。桑清宁骤然回忆起了之前——小舅舅对元欲雪感兴趣,说想见见他的模样。
当时的他甚至还在自欺欺人,小舅舅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对任何人感兴趣的,但事实是……
是啊。什么样的人,会对元欲雪不动心呢?
他放纵着欺骗自己,才会见到这样的局面。
在这种强烈的后悔情绪当中,本应该被煞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桑清宁,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几乎是怒吼了一声,“——等一下!”
他两三步追上前,似乎想要扼住元欲雪的手腕。又因为戒舟衍可怕的目光,伸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桑清宁仍然不死心,他维持着那样的姿态,很深、很重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元欲雪:“……?”
元欲雪露出了,稍微有些茫然的目光。
不知为何,桑清宁看到元欲雪这样的神情,几乎是有些快意的。他紧盯着元欲雪,一字一句,很慢地询问,“你不知道吗?元欲雪。”
“你身边的人,是我的小舅舅。”
元欲雪:“……”
元欲雪好似确实,怔了一下。
他偏过头,用有些询问的神色,看向了戒舟衍。
戒舟衍:“……”
戒舟衍对这方面,其实是没什么道德感的。侄子的前男友又怎么样?都已经是前任了——虽然戒舟衍也清楚,就算不是前任,他看到元欲雪的第一眼,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他这时候,也还是因为元欲雪的询问神色,而生出一点莫名的不自在来。
戒舟衍看了桑清宁一眼,眼底情绪莫测,只是低声和元欲雪咬耳朵,“我、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元欲雪:“。”
戒舟衍:“看来是没有。”
元欲雪已经不想问,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了——只是有些无奈。于是轻声念了一句,
“……戒舟衍,你的年纪这么大的吗?”
戒舟衍和桑清宁看起来,不说是同龄人,也绝对是同辈人。亲耳听见桑清宁对着戒舟衍喊小舅舅,元欲雪只觉得……还挺有错乱感的。
戒舟衍:“……”
这话实在踩到了戒舟衍的死穴,他又想起了先前桩桩事迹。
原本,戒舟衍就对自己和元欲雪的年龄差距耿耿于怀,现在——更想吐血了。
他低声解释,“没有,就大个……几岁。”
他含糊地回应。
戒舟衍头顶几个兄姐年纪都大些,结婚结得又早。他爹却是老当益壮还在乱搞,得了老来子,才到他这差辈了。
以往戒舟衍也没怎么在意过年纪这点,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偏偏让他觉得,自己输了桑清宁一分。
桑清宁愚蠢、轻浮、不识珍珠。但他偏偏更年轻、活跃,他和元欲雪念得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年级专业,甚至……近水楼台先得月,和元欲雪谈过一次恋爱。
以往被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妒忌和愤怒,在这次的挑衅下彻底爆发出来。
那些被掩藏的自卑和苦恼,在如穿肠毒药的妒忌的调动下,混合成了一种相当可怕压抑情绪——极沉郁的目光,锁定了桑清宁。
几乎一瞬间,桑清宁就意识到。
戒舟衍想杀了他。
他是应该害怕的。
但是桑清宁在某种情绪的刺激下,也变得不害怕起来了——他同样也想戒舟衍消失,不是吗?
看着戒舟衍可怕的脸色,桑清宁甚至生出了一种快意。他认为,戒舟衍这么心虚,他一定是欺骗着元欲雪和他在一起的。
他们的关系,并不像自己看到的这样亲密融洽。
甚至于,桑清宁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的脑海当中,生出一种相当荒谬的念头来——
小舅舅应该是因为自己,才想去看元欲雪的吧?
他紧绷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的柔软起来。桑清宁垂着眼,语气尽量平和,却忍不住带着一点恶意地道:“小舅舅,我记得,之前您想将我选为您的继承人。”
“只是您对我有一个男朋友这件事,十分的不满。所以父亲逼迫我和元欲雪分手,否则,就要做一些——更不好的事。”
桑清宁抬头,迅速地看了元欲雪一眼,也算解释了自己分手前突然冷淡下来的原因。
只是让桑清宁失望的是,元欲雪神色平静,并不动容。
这件事对元欲雪而言,已经过去了。
不管当初是怎样,都没必要再追究了。
桑清宁心底又是一苦,舌尖蔓出腥味来。
戒舟衍还不知道桑清宁要作什么妖,因为被元欲雪牵着手,暂时没动手。
桑清宁深吸了一口,缓缓道,“但我仍然,不愿意死心。在这之后,您就去见了元欲雪——”
没被反驳,桑清宁知道猜自己的次序没猜错。他尽量让自己露出有些无辜茫然的神情来,非常绿茶地道,“您不会,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所以故意和元欲雪谈恋爱的吧?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再有可能了。”
戒舟衍的表情在一瞬间空白了一下。
当然不是因为心虚,他简直是满头的问号,满脸都写着“你在放什么狗屁?”
桑清宁还在展现自己的茶艺,迅速地低头,以免眼底露出心虚来。带着一点委屈和伤心地说,“小舅舅,您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但请您不要伤害元欲雪……”
戒舟衍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元欲雪:“……”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觉得好笑。
桑清宁这段时间在感情上也算有点长进,没指望元欲雪会一下听信自己的鬼话。他就是要在元欲雪心底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当初他和戒舟衍的见面、相识、相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大纯粹的理由?
他太了解元欲雪了。元欲雪同样是极纯粹的人,清冷矜持,在感情上却专注至极,甚至有种天真烂漫。
他被许多人所爱慕,所以并不缺爱,也不能接受不纯粹的、带有目的性的爱情。
当然了,或者戒舟衍并没有这么做。但他可是戒家的家主,生来便站在云端俯瞰的人。他骨血里的傲慢和轻狂是与生俱来、难以磨灭的。纵使他会为元欲雪这样的人所低头,又怎么可能会甘心,做这样有损威严的解释?
他应该是不屑言爱,也不屑于解释的。
所以这两个人必然会发生矛盾,也必然会分道扬镳。
桑清宁一边不安地想着,一边更死死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他没有撒谎,只是在这件事上做了小小的……推力。
如果按照桑清宁所分析的那样,这一切倒是能成的。
不过桑清宁误会了一件事——就是戒舟衍在元欲雪面前的表现。
简直是急得团团转的自卑小狗。
不要说“不屑于开口”了,元欲雪误会什么,他能连夜写上八千字的检讨书。
也因为这样,元欲雪这会根本没怀疑戒舟衍什么目的不纯,这本来就很难成立。只看着桑清宁紧张又努力编瞎话的模样,有些无奈好笑,又有些莫名,终于意识到了桑清宁或许是有些“旧情难忘”。
实在很奇怪。
对元欲雪而言,过去就是过去了,他是很少会为过去而停留的。
如果不是今天桑清宁出现……他或许也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戒舟衍。”元欲雪忽然开口,“低头。”
戒舟衍也很听话地立即低下了头——
有些不安的桑清宁,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非常希望看见他们闹矛盾的画面。但只见到元欲雪微踮起脚,殷红的唇瓣覆盖在了戒舟衍紧抿的、薄而冷冽的唇上。
气息交融,元欲雪被碾过的唇瓣,透出一种更惑人的艷丽来。
桑清宁是真的愣住了。
元欲雪轻轻一吻,便想退开。但无比僵硬的戒舟衍骤然追了上来,一下俯身,握住了元欲雪的手腕不准他退走,更亲得极深。唇被碾磨开来,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的舌仓促地探入了温热的口腔当中,轻轻勾着,极暧昧色气的一点点交缠。
艷色的,一点水光微现。戒舟衍无师自通。而似乎因为他太过凶猛的动作,元欲雪很轻地“唔”了一声,又一瞬间,那点声音都被极深地吃了进去。
半晌,元欲雪才得以艰难地偏开头。
他已经有点喘不过来了,苍白肤色微泛着红,连眼角、和卧蚕处的一点红痣,都变得更鲜艳起来。
微微平缓了一点呼吸后,元欲雪看了桑清宁一眼——那一眼,让桑清宁全身发麻,又感觉到一种深刻的绝望。
“无所谓。”元欲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作者有话说:
戒舟衍!你好大的福气!
——
戒舟衍(敲锣打鼓)(放大喇叭)(敲锣打鼓)(放大喇叭)(敲锣打鼓)(放大喇叭):老婆今天亲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