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暴。乱事件”的阴霾未曾褪去，另一惊天丑闻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开来。
接连三天，二十四小时的跟踪报道与披露，在如山铁证下，实验室方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
帝国最惊人的战争机器人的队伍，居然是由人类改造而成的——这比他们本身的战绩更加耸人听闻。
乍听上去，像是一个恐怖故事。
民意沸腾，各州震动——这次的事件，实在太过性质恶劣。
尤其实验室选用的“耗材”，是那些自愿献身上战场的在役士兵——
他们可以死亡，却不应该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被改造成战争的工具，失去过去和自我，在日复一日麻木的战斗与折磨当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甚至连“死亡”都算不上。
那被称为“报废”。
距离战争过去，已经很久很久了。
被改造成战争机器人的士兵们，他们曾经的亲朋好友，几乎都在这么多年过去后离世了。
这些亲眷也没有想到，以为已经牺牲的人，其实还活着。
但他们大多数，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当年失去了父亲的小女孩，此时已经成为垂垂老矣的老人家。
她拖着沉重苍老的身躯，踏上了星舰，走上了寻亲之路。
松弛的皮肉挂在她的身上，她已经看不清东西，走不了路，只能依靠智能轮椅行动。
甚至连张开嘴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也变得相当艰难。只能看见枯燥垂搭的嘴唇下，露出来的空荡荡的牙床。
只在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时候，她才仿佛恢复了一点精神，缓慢地抬起头来——
她如此苍老，仿佛随时都会应召死神的召唤。但她面前的人依旧高大、健硕，英俊年轻的面容上，损毁的半张脸是用银色机械拼接而成的。
完全陌生的面容。
但老人看着他，很轻很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pa……爸爸。”
年轻的面容，和苍老的面容，靠在了一处。
衰老的女儿，依旧年轻的父亲。
这一幕画面被记录下来，并作为一张具有历史价值的照片被永久保存。而在此时，更是赚足了人的眼泪。
一切阴差阳错，苦难由此而起，也是应该结束了。
＊
联盟院，星际第一军事法庭。
已经过去太久了。当初涉及这次恶性人类改造事件的大部分人员，已经去世了。
但其中的主谋——也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冯骏，如今的研究院院长还活着。
他对罪行已经供认不讳。事实上，也的确证据确凿，已经定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翻案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判。
不仅是判冯骏，因为没有前例，接下来对所有涉罪人员的判决惩罚，都会按照冯骏的判决结果作为标准。有可能相同，但不可能超过。
从罪行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现在的巨大舆情影响来看，冯骏的判决结果应该是最顶格的处罚——死刑。
但冯骏请来的律师团队非常难缠，他们居然……为冯骏提出了免刑辩护。
案情转向了更扑朔迷离的方向。
律师提出免刑辩护的依据，主要来自于《帝国特殊战时贡献条例》里的内容。
冯骏的身份非常特殊，也的确为帝国贡献了许多影响深远的研究成果，从这一方面上来看，属于重大立功表彰，是可以进行减刑的。
但问题在于，就算是加上了这层“减刑”，冯骏犯的罪也依旧够他再死上一百回了。
但冯骏的律师，居然就是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进行免刑辩护。
——因为动机。
律师团提出，冯骏的动机是为国贡献，他之所以将人类改造成战争机器，是为了人类和虫族的战争当中不至于惨败被围剿。是在帝国危机时刻，特殊战备状态下，进行的牺牲小部分人拯救大部分人的紧急迎战举措，适用“帝国特殊战时贡献条例”里内容。
其实《帝国特殊战时贡献条例》对这方面的限制很严苛，想要达成条件、并且结果成立很困难，但冯骏……
他的“贡献”，的确达到了。
所以现在星网上，才会有一种比较小众、但确实存在的观念，他们认为冯骏虽然做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打败虫族。虽然走偏了一些，但是人类也确实受到了切实的好处，不能因为战争结束了，就开始不认人了。
从这一角度上来说，冯骏罪不至死，可以轻判。
——就算是这种相对小众的考量里，想的也是可以轻判。却没想到冯骏如此大胆，直接让律师做了免刑辩护。
意思是有罪，无罚。
第一法庭上，作为被害者代表的首领人造“机器人”当场情绪失控。他的头颅还是刚刚修复好的，上面有着明显的轰炸痕迹，差点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将头颅直接甩下来。
“……为了帝国？贡献？”
“哈，哈哈。你去问问，我们这些人当初上战场的时候，有哪个是没做好牺牲准备的？哪个是不准备做贡献的？！你可以让我去死，但不能让我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被改造成怪物，失去记忆，失去一切，把自己当成工具……连那些原本应该是同伴的战友，也把我们当成战斗用的工具，连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我就想要功绩不被掩埋，付出不被磨灭，死后应该被留名，而不是变成一张张报废的维修单……有错吗！啊？你说！！我有错吗？？”
他开始忍不住情绪失控地大吼，被身边的人按住了，审判长也提示注意法庭秩序。
最后，这个被改造成机器人的首领勉强冷静下来了，流着泪道，“我有异议！就算是将人改造成战争机器人，是为了确保在虫族战争当中的胜利，也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手段提出申请实验，而不是，而不是……”
他微微哽咽，说不下去了。
冯骏的律师适时提出辩护，“当时正处于特殊战备状态，战场情况十分危急焦灼，不能再进行拖延。正常申请的话，这种有违基本人权的实验，有很大可能被强制拒绝，无法进行下去。而正是因此，我的当事人选择铤而走险，在私下进行研究实验……就像我之前提出的那样，符合《帝国特殊战时贡献条例》中的紧急迎战举措。”
被告方再次难以忍耐，高声反驳，“那为什么战争结束那么多年，他没有说出事实真相，没有告诉其他人……我们都是人类？甚至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如果不是那段资料被人匿名投出……”
“我们现在只讨论，当时时间线下的问题。”律师反复强调，“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构成了紧急迎战举措。后续引起的一系列相关行为，都应该适用先前条例……有罪无罚。”
在一干审判员的讨论下，最后没出宣判结果。
休庭，改日再判。
于是此次全星网直播的结果，又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帮冯骏辩护的律师团队被骂的狗血淋头，称为讼棍，但没办法，这是冯骏拥有的合法权利，谁也没法阻止律师团继续出庭——除非连夜去将他们整个团队都干掉。
真正的判决结果还没出，线上却已经讨论的如火如荼。
冯骏的行为，好像真的符合《帝国特殊战时贡献条例》……算是让他钻了空子。
在这次之后，说不定条例会有所修改，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这次的判决并不受影响。
冯骏做的事确实太性质恶劣了，所以完全免刑不可能。
他的律师团队虽然提出了这点，但估计也没真的抱有这种异想天开的天真想法……目的其实就是帮冯骏减刑。
而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只要没死，冯骏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更让人恶心的是，冯骏的判决结果在这里，他之后将受审的那些人，最高量刑也不会超过死刑。
情况相当焦灼了起来。
……
戒舟衍看着现下的发展，有些不耐烦。
他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也不明白这些人类到底在纠结什么，甚至已经想好，再不动手，他干脆亲自将冯骏弄死算了——
还是元欲雪拦住了他。
“其实。”元欲雪想了想，说道，“我也从过去，带回来了一些东西。”
……
冯骏案再次开庭。
冯骏的脸色依旧阴沉，却显得相当沉稳镇定，一言不发。
他从上次开庭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正眼看过这些曾经被他操纵在手中的“战争机器人”过。
依旧还是围绕先前的那些观念争辩，冯骏的律师团咬死了“为国奉献、特殊条例”这点不肯松口，只是从最开始的免刑辩护，变成了减刑辩护。
现在啃的就是到底能够减几年。
而此时审判长再次宣告，“原告方补充提交了新证据。”
原告方律师微微一愣。
在检查翻阅过后，审判长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加严肃了一些。
“——据新证据提供的论点。”
“战争机器人最开始的核心技术，并不是被告方冯骏的研究成果，而是被告方后来接手的项目……并完成了最后一阶段的，人类意识移植改造。”
冯骏的脸色突然变了。
“但被告方一直对外宣称，这是由自己全权创始主导研究的科研项目，并将最开始研究员的相关资料，消除损毁，以至于现在难以溯源。”
冯骏的手心攥紧，微微有些发抖。他的双目暴突，脸色鼓胀得通红。开始情绪失控地大喊，“那就是我的研究成果！没有其他人！所有人都知道，战争机器人的研发是由我一手——”
“肃静！”
突然被提交上来的这段新证据，看上去应该另起一案，是侵占他人科研成果的普通刑事案件，至少到不了上军事法庭的程度，但……
如果这一事实成立，冯骏隐瞒了战争机器人的核心技术并非是他自己的科研项目，又从中攫取了巨大的利益，那么他一开始所言的“为国贡献、情急之举”，又有了另一种解读可能了——冯骏同样有可能是为私利而犯下的罪行。
冯骏虽然因为这个研究项目，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但那属于附属产品，没有证据，不能从这一角度就判断他当时的动机是为了利益，哪怕所有人都能想到这点。
可是这一侵占案件牵扯进来就不一样了，如果只是为了帝国的胜利、为了战胜虫族……那为什么当初的冯骏，刻意抢夺了这个研究成果，并且有意地抹消了真正的研究者的姓名？
如果从“私利”这个动机出发，冯骏律师团的辩护是不成立的。
此时律师的脸都已经白了——不怕我方被告犯的罪罪大恶极，就怕他有所隐瞒，律师也瞒，功亏一篑。
第二次休庭。
不过这一次，主要是为了调查这份新补充进来的资料所提供的证据链是否属实。
＊
一月后。
联盟院，星际第一军事法庭。
以多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前研究院副院长，冯骏——死刑。
他的罪名昭告天下，无数死去而无名的英雄被一个个正名。
牺牲在虫族战场上的无数“战争机器人”们，要一个个排查他们当初的身份，为他们镌刻姓名，重立墓碑。
这是一项工程量极其巨大、追查起来极其繁琐耗时的任务，帝国为此成立了专案组，也有无数的志愿者自愿投入其中——这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作为“战争机器人”退役下来的人类。
他们沉默而无言，为从前的战友收殓尸骨。
随着一个个名字浮现，当初的天才研究员元女士的相关讯息，也重现天光了。
人们才发现这样一位优秀、出色的科研人员，曾经被抹去姓名，默默无闻。
她是因为基因病英年早逝的，不过因为她曾经被冯骏抢夺科研成果，曾经试图阻止冯骏的“改造人计划”，却显示被囚。禁了很长一段时日，死后又被抹去姓名。现在很多观点，都猜测她其实是被冯骏害死的。
这位女士留下来的影像资料实在很少。后人们能够找出来的，还就是她在毕业时留下的几张毕业合影，隐约能从其中窥见其年少骄子的颜色。
近日来，倒是又翻找出了一张新照片。
那是元女士与一个相当可爱的小孩的合影。
小孩穿着毛茸茸的黑猫连体服，更显得脸颊白皙可爱，清透得像雪一般，很想让人咬上那么一口。
他长得是真好，五官极为漂亮，此时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镜头，让人心生爱怜，无比柔软。
元博士在一旁站着，笑的极为爽朗，狠狠地揉搓着对方头上戴着的绒毛耳朵。
照片背后写着已经褪色的几个字——
“记，爱子，雪雪。
三岁。”
＊
后来，始终找不到对应的人类身份的最强战争机器人元欲雪——
也终于能够确认他的身份了。
原来，他是元博士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死刑只是冯骏作为人类时的惩罚
死后的话，可以采访下肩周炎qw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