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光线下，两人目光相触。戒舟衍难得一点也不紧张逃避，目光雪亮同一柄钢刀，直白又激进，很明晃晃地诉说着渴望。
元欲雪一时未言。
身后又传来暧昧的水声，是那对小情侣又亲在一块了。
元欲雪：“……”
他将爆米花桶拿开，中间的扶手扳起来了。
“那你坐过来一点吧。”元欲雪说。
戒舟衍往元欲雪那边靠近了一点，还没做什么，脸上有些发烫，只是在电影院的光线下看不大出来。
戒舟衍也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更不存在顺势往元欲雪的怀里靠。除了扶手被竖起来，两个位置拼成一条长椅外，他都很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打扰元欲雪看电影——直到最后的恐怖片高。潮上映的时候，他才突然间伸出手，扣住了元欲雪的手腕。
很轻那种，更像是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元欲雪哪怕随意挣动一下，都能挣脱掉。
戒舟衍的声音传来，“……有点害怕。”
于是元欲雪也没有动。
他甚至安慰性质地说了一声——
“没关系。”
就算害怕也没关系。
“都是假的。”
戒舟衍依旧看着巨大的电影屏幕，眼中暗色起伏，他很轻地应了声：“好。”
电影已经收尾了。
前半部分的剧情其实很老套，转入新学校的女生备受欺凌，在一次“恶作剧”中意外中死去。
她变成了鬼，报复了害死自己的学生，又将整个学校的人杀的一干二净。
最后的结局陡然反转，原来被欺凌的女生并没有死……她只是疯了。
被关在精神病院中治疗，之前的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报复。
《鬼院》中的“院”指的是病院，同样也是怨恨的“怨”。
剧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鬼，却是恶无恶报的结果。
结尾的演职表已经开始播放了，后面的小情侣已经起身离开了。
元欲雪站起身，微有些皱眉。
这个剧情，他不是很喜欢。
也在这一过程中，元欲雪注意到，原来戒舟衍还牵着他的手。
……不过。
元欲雪想，其他方面还不错。
出电影院的时候，迈巴赫还停在地下停车场，司机老林尽职尽责地等待着，也不知是去外面逛了逛，还是一直这么等着。
“辛苦了。”在上车前，元欲雪对老林说道。
老林诚惶诚恐，透过后视镜瞥了眼戒先生的脸色，才小心翼翼答道，“您说笑了，这是我的工作，不辛苦。”
这话倒说的是真心话，戒家聘用的司机有很多位，但戒先生只习惯两人开的车。
一个是他，另一个也是跟着先生许多年的老人，他们轮流换班，薪资丰厚，既然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所以工资都是按照时薪乘以二十四小时算的。
将元欲雪先送回了家，老林发现戒先生今日的心情似乎极好。
虽然他仍是面目表情的模样，但老林跟着先生多少年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看出了对方平静神色下暗藏的一点欣喜。
路上，戒舟衍拿出手机，又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在驾驶座上的老林，听见了戒先生反复点开少年发给他的语音，静静收听。
老林：“……”
哪怕很大逆不道，他还是要说，先生这样……真的有点变态。
第二天，老林收到了财务打到他银行卡上的三十万。
老林差点惊出一声冷汗，险些以为这是辞退他给的补偿金，找到财务那边问了，财务脸色也挺古怪的。
“名目是……”财务缓缓说，“加班费。”
加的哪门子班？
老林乍惊乍喜之下，回想起昨天的场景，忽然就想通了。
他热泪盈眶——先生谈恋爱了，真好啊！
他宣布，他现在是这世界上第二希望两人热烈的人！
＊
从那天起，戒舟衍也总会以各种方法，花式与元欲雪展开接触。
数不清的各类邀约，赠送的鲜花、珠宝，名贵珍稀的画画用具，刚拍下来的艺术品……当然，这些过于昂贵的物品，都被元欲雪退回了。
戒舟衍非常持之不懈，而当元欲雪提出异议时，他则会抬出那个见鬼的、对他“恩重如山”，免他误入歧途，所以要正式感谢的理由。
元欲雪从最开始觉得有几分好笑，到后来发现戒舟衍好像是认真的后——
“戒舟衍。”
元欲雪觉得，他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你做的有点……”元欲雪想了想，说，“太多了。”
“即便是感谢，也早就足够了。”
“还不够。”戒舟衍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想也没想地回答，“这才到哪里……”
“戒舟衍。”元欲雪的语气有些严肃，“那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相信如果你求助的是其他人，同样能得到帮助。我并不认为你需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才能偿还。”
“这样对我来说，同样是一种……”元欲雪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很坚定地说出，“负担。”
话音落下，戒舟衍的眸光，似乎黯淡下去了一些。
里面更是反馈出不知所措的慌乱，以及懊恼。
“对不起。”他又开始道歉。
“我没有想给你负担——”在那些懊恼当中，戒舟衍又充满了小心翼翼、不敢再擅自行动的焦急，“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再靠近你一点。
他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喑哑。
“只是我总是做错。”
“很糟糕吧？”
元欲雪先前收到了戒舟衍拍给他的一幅价值不菲的名画，虽然是他很喜欢的一名名画家的封笔之作，但元欲雪认出来后，当然不可能收。像这类的画作，又不好重新退还给拍卖行，“价值”已经产生，这才是元欲雪头疼的地方，认为应该和戒舟衍说的清楚一些。
他原本是想先说开，让戒舟衍冷静一下的，但现在的戒舟衍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怜了。
“我会克制的。”戒舟衍低垂着头，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一般，有些可怜地说，“不要讨厌我。”
不要疏远我。
无法克制的欲。念，在某种负面情绪的催动下开始野蛮地生长起来，谁也猜测不到，戒舟衍的那双眼下，掩盖着多少疯狂的念头。
元欲雪微微叹息了一声。
“戒舟衍。”
他很认真地，又一次，相当耐心地寻求着答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戒舟衍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真正的答案，当然是卑劣肮脏、不可见人的。他无法将自己对眼前人的不轨之心，就这样坦白在对方的面前，以免对方会惊慌逃离，与他之间竖立起壁垒与高墙，可是——
可是。
戒舟衍看着元欲雪的眼，突然就不想再遮掩了。
他定了一会神，再睁开眼时，那双总是冷漠阴郁、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倒映出几乎灼目的温度来。
“因为我喜欢你。”
没有用“爱”这个字，已经是戒舟衍最后的克制。他总害怕自己疯狂的一面暴露出来，会难以挽回。
他不希望元欲雪看到那样的自己。
这句话本该是戒舟衍见到元欲雪的第一眼，就应该说的。
此时他目光极沉，几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可以追你吗？”
因为戒舟衍靠近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已经被无限地缩短。
元欲雪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看着戒舟衍的模样，竟然还显出了一分的无辜来。
很想要。
戒舟衍脑海里写满了这三个字。
沉默了有一会，元欲雪开口，“可以……试一试。”
戒舟衍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消化这几个字，依旧用那样执着的视线盯着元欲雪，疯狂的本质从还算冷静的外壳中泄露出来，“就算你……嗯？”
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嗯？？”
元欲雪还在思索之后，审慎提出，“就是戒舟衍，你的恋爱观还是需要纠正一下。”
戒舟衍仍然迟疑地停留在原本的震惊情绪当中，只能本能地、下意识地回应元欲雪的话。“对不起，我之前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我……”
他说，“我都听你的。”
还是无法思考。
思绪已经完全被狂喜——又或者是一种更深的情绪，完全冲塌了。
在这种光怪陆离的、令人沉浸的巨大喜悦当中，戒舟衍又晕晕乎乎地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元欲雪说，“可以。”
元欲雪还以为戒舟衍要问什么恋爱相关的问题，比如兴趣偏好、约会次数之类的，没想到戒舟衍看着他，露出了有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元欲雪：“……”
他甚至有一瞬的迷茫，然后才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之后虽然和戒舟衍交换了联系方式，又接触了很多次，但偏偏——
戒舟衍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还从没问过。
戒舟衍想要知道有关元欲雪的信息的话，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他不愿意让手下的人去调查对方。给予对方最大的主动权和保守隐私的权利，这是戒舟衍的尊重。
他只知道元欲雪是云美的学生，因为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云美的校门口。
元欲雪有些失笑。
不过以交换姓名，作为恋爱的开始的话，听上去还挺有些仪式感的。
“我姓元，唐宋元明清的元。”
“元欲雪——晚来天欲雪的欲雪。”
元欲雪。
戒舟衍有些失神地喃喃出声，“元欲雪。”
——嗯？
戒舟衍甚至还没从元欲雪答应他可以追求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