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的空间。
身在形似“茧”的直立式收容器皿里，元欲雪被软物质无比贴合地包裹住身体的每一处，不留一点缝隙，像处在一个精密制作的倒膜当中。
用来维持机能的营养物质被通过细微的管道运送过来，他在“茧”中沉眠和生长。
“咔嗒”。
轻微的响声。
外界亮起了光——那些高明度的白光，透过透明物质被折射成一种相当奇妙的波长。
黑沉的睫羽颤动着。他窥见了——
一片黑暗。
……
元欲雪睁开了眼，神色有些许茫然。身边的戒舟衍已经醒过来了，翻身看向他，捉住元欲雪还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用温热的唇瓣不断亲吻他的手指，安抚着元欲雪的情绪。
元欲雪身上还有些冷，是刚刚发了点冷汗。感受到戒舟衍身上传过来的柔软热度，倒是好了一些。
“怎么了？”
过了有一会，黑暗中，戒舟衍极专注地盯着元欲雪询问。
“……”元欲雪顿了顿，才有些迷茫地说，“梦到了过去。”
理论上而言，他现在应该不会做梦才对。
戒舟衍也说，“我从来没做过梦。”
所以——
“有事。”戒舟衍若有所思地道，“还是和你相关的事。”
确实是和元欲雪相关的事。
现在的元欲雪，已经很少再想起他的过去了。
在变成人类之后，元欲雪着实很用心地学习了一下，如何做一个正常人类。认知也在这其中，被不断地改善完成。
比如现在的元欲雪已经意识到，他过去在实验室的那段经历，有诸多不合理，甚至匪夷所思的地方——哪怕作为战争机器人、作为一件好用的工具，实验室也完全没必要将战争机器人塑造成遭人鄙夷排斥、随时都会失控的危险武器。
元欲雪记得很清楚，在自己执行任务时，偶尔救下一些民众，而那些民众对他的态度几乎都是……恐惧而鄙夷的。
所以这样，就显得很奇怪。
毕竟他们都很清楚，在机器人的本能原则当中，“不能伤害人类”——是作为核心的铁律。
进行这样的舆论引导，让人人都惧怕机器人，是一件显得非常没必要、浪费资源，甚至极不合理的事。
毕竟机器人已经广泛的从军工方面，应用到了日常生活当中。如果民众产生了抵触情绪，无法接受机器人的普遍化的话，以研究高尖端的各类机器人而闻名于世、获得大量资金支持的实验室的发展，也同样会受到滞阻，是毫无益处的一件事。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欲雪并没有仔细思考过。
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回到那条世界线当中，用自己现在的权限展开报复，为曾经的实验室编织一些相当苛刻的规则条例——即便那个实验室几乎奴役了他完整的前半生，并且想要在最后销毁他。
元欲雪现在还不明白……他是怎么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无限世界的。按照常理来说，无限世界的选拔考核，应该只会选择人类才对。
但总之，他侥幸地活了下来，并且拥有了另外一种、全新的人生。
于公，作为规则的掌控者，元欲雪不会因为私情去破坏一个高等级的小世界的规则。于私……元欲雪其实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好报复的。只不过是当时的双方阵营不同，对方创造了机器人，并将他的价值利用到极致，服务于人类。
纵使中间的细节有些怪异，但这件事情本身无可指摘，只不过是元欲雪在最后拥有了自己的感情，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才显得之前的那些经历格外的苛刻。
总之，在种种原由之下，哪怕元欲雪成为了世界规则本身，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探查一下原来的那个世界位面。
直到这个突兀的、怪异的梦出现了。
元欲雪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到原来的小世界当中观察一下。
戒舟衍没什么意见。
或许唯一的意见就是——
“带上我一起。”
＊
鳞次栉比的空中高楼闪烁着奇异的幻光，深灰色飞行器有条不紊地按照既定的航线穿梭飞行，在元欲雪定位的最中心处、仿佛建立于天空当中的城池的那栋恢宏建筑物，就是实验室。
不归属任何国家、政府、政权机构的特殊组织，宗旨是“只服务于人类”，不断输出各种高精密设备和战争机器人的科研梦乡。
元欲雪的过去，就“住”在那里。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从没有从外部，完整地观察过整个实验室的外形——毕竟平时直接进入星舰当中出任务，回来的时候也是走特殊的地下通道回归。
原来实验室的外形，是这样的。
元欲雪的内心很平静，倒是没什么阴影，反而在想着，目前这个世界的规则运转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所以他的那个梦境，或许与此无关？
正在元欲雪这么思索时，无数大楼的光滑外壁，投射出一段立体的虚拟投向。
“……发动暴。乱的机器人首领，已被缉拿控制，战况稳定。请广大民众监督管理，回归正常生活秩序，切勿造谣传谣。接下来我们将与现场进行连线……”
元欲雪：“……”
暴、什么暴。乱？
机器人暴。乱？
元欲雪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
曾经是战争机器人的他，也非常清楚核心铁律不可更改。与其说机器人会展开暴。乱，不如说他管理下的那群玩家造反的可能性都更大……
而在此时，画面进行了短暂的跳跃，连线到了另一端——
相比城市核心处的繁华美丽，另一处尽是炮火和残骸，混乱不已，隐约能从那端听见尖叫和哭泣声。
被扣押在镜头下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不。
是一个机器人。
它跪在地上，抬起头，左半边的脸皮已经被完全撕扯下来，露出底下的精密器械。
铁灰色的零件器官，和那张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右半边脸拼接在一起，让人产生了一种相当……毛骨悚然的感觉。
恐怖谷效应。
此时，它仇恨地看着镜头——
脱口而出的并非咒骂、威胁，而是令人相当匪夷所思的一段话。
“我不是机器人。”或许是因为声带部分的零件被贯穿破坏，它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嘶哑怪异，像是那种断断续续的、卡带发出的机械声音。
“我是人类。”
“——我是，人类！我是人类！”
配合着这张明显机械化的面容，它说出的这些话，好似地狱笑话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