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见证了整段历史的成年元欲雪，其实已经隐隐猜测到什么了。
时间线再次跳跃。
冯骏的确掌握了“赋予灵魂”的方法。
只是他的手段，比元欲雪想象当中更加酷烈——
自愿投身军队，上星际战场、与虫族对战的年轻士兵们，成了最好的“耗材”。
一是他们的“失踪”，太容易合理化了。
战场上本来就危险，牺牲也是很正常的事，每天队伍里失联几个人，也不会被发觉异常。
还有受伤的，别管是轻伤还是重伤——反正意外感染，不治身亡。遗体“就地焚烧”之后，也无从追究。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成为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抚恤金的数字。
战争能起到的遮掩作用太大，失联大多是因为被虫族……
冯骏很小心，挑选的都是平民出身的士兵，他们的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与调查。哪怕是父母亲朋，也只会以为他们牺牲在战场上了。
其实这样做当然是有风险的，毕竟这些人都是登记在册的帝国军人，哪怕军衔不高，这样的事爆发出来，也是极劣性的巨大丑闻。冯骏如果“聪明”点，就该去挑那些社会关系淡薄、无人关注的孤儿或流浪者——事实上，冯骏真的这么做过了，只是失败了。
这就要提到挑选这些年轻士兵的第二个“好处”了。
他们大多体质惊人，精神力量坚韧。
将人类的大脑和部分器官移植到机器人的身上，人为的赋予机器人“灵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为这其中的过程太过痛苦，那些首批实验用的孤儿与流浪者，很快便死在了移植过程当中。寥寥几例移植成功的案例，改造过后的战争机器人，也并不符合冯骏想象当中的强悍。
这几乎要让冯骏以为，自己的实验失败了，他的研究方向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
直到，他重新选择了“耗材”。
这些年轻士兵的强悍体质，让他们当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撑过了移植过程。而最后的研究成果，也取得了巨大的突破。
虽然这些“战争机器人”并没有达到元欲雪那样的强大，但数量上的优势，已经足够弥补这些差距了。
掌握了方法，冯骏还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种强大的人形兵器来。
他们，成为了对战虫族的，最锋利的刀、最强悍的武器、最势不可挡的特殊军团。
——不被世人所知的，特殊的军团。
这场改造计划的知情人并不算很多，元博士算是其中之一。
她当然竭力阻止，如果是以前的元博士，还尚算有一言之地，但是被病魔折磨的破败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带给实验室任何价值了。
甚至，她威胁要将此事公之于众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实验室的声誉和利益。
如果在一切事件还没有发生之前，改造计划还有一定的挽回余地。
但是冯骏的动作太快了，错误已经酿成了，恶果将由所有人承担，他们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在这种时机，再将事情爆出来，对于实验室而言，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而冯博士的研究成果——又是如此的耀眼，名利双收。
他创造出了最完美的、对抗虫族的武器，各洲政府都要向他们购买战争机器人。攫取来最大的利益的同时，还带来了无可媲美的名誉美赞。
在战争机器人出动，第一次剿灭了虫族的时候，胜利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星球。人类对抗虫族的战争当中，力量的天平再一次倾斜向人类，而他们不仅获得了更高的战力，还减少了人员的伤亡。
人们将一手创造出战争机器人的冯骏称为英雄——也称为“救世主”、“战争机器人之父”。
名利双收的冯骏，相当顺利地竞选上了副院长的位置。并且很快凭借着这样巨大的功绩，成为了未来院长的继任者。
实验室已经变为了冯骏的一言堂。
元博士被彻底囚禁起来，过往的所有功绩都被一并抹消，甚至连姓名都开始模糊，被人所遗忘。
这样的事情，冯骏已经做的相当熟练了。只是之前，被他抹消存在的人都是普通的平民士兵。这还是他第一次，让元博士这样出色的天才，都在众人的口中辗转消失。
名利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
他几乎已经迷恋上了这样生杀予夺的力量。
在他的监控下，元博士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毕竟她现在，已经病得快死了。别说反抗，她连清醒过来的时间都很短暂。
带着一种怜悯似的俯视心情，冯骏没有杀了她。哪怕他已经可以轻易地做到这件事了。
他享受于、沉迷于这种掌握一切的快乐，看着曾经和他齐名——甚至隐隐前途比他更加广大的天才研究员，仰仗于自己的鼻息，被自己扼住命脉，决定生死。
因为这种无法和任何人言语的快。感，让他留下了元博士的命，甚至给她最好最尖端的治疗。
隐隐知道此事的人，只以为冯骏是心存愧疚才这么做，又怎么会想到这样怪异的理由。
后来，冯骏的目标锁定在了元欲雪身上。
平心而论，现在的元欲雪仍然是最强的人形兵器，但对冯博士而言，他的价值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重要了。
他随时可以成批量地制造出这样的怪物来。
但冯骏对于掌控元欲雪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他享受于将元博士的所有物品都抢夺过来的快。感，而元欲雪是最后一件留在她身边的证明。
每天，每一天。
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的，元欲雪仰着头，趴在治疗舱旁边，等待着元博士的苏醒。
现在元博士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了，她甚至没办法完整地和元欲雪说一句话。
冯骏过来带走了元欲雪。
意外的，没有遭受到反抗。
小元欲雪抬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听话的。”
他以为，这就是元博士在最后下达给他的命令了——
“以后去了别人那里，你也要听话。”
小元欲雪说，“我会听话的。”
他以为这样，自己等待的人就会醒来。
冯博士意外的，又有些惊喜地笑了。
接下来，元欲雪曾经遭受过很多严苛的训练、濒临绝境的死亡任务。
他完成的很好，非常好，比所有人造的战争机器人更加强大。
但是冯骏却越来越难以满足。
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怎样的支配，元欲雪始终不是属于他的。
他仍然在意的是那个治疗舱里，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这种焦躁感，发展成了一种更加难以抑制的暴怒情绪。这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也会被元博士重新夺走。
像是她只要回来，就可以轻易地带走现在听话温驯、比任何武器都更加顺手的元欲雪一样。
他不允许。
也是基于这种执念，他花费了大量的资源，给元欲雪进行了洗脑和记忆修改——
成年版的元欲雪，在一旁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看来，这应该就是自己遗忘元博士，最初的记忆被彻底修改的原因了。
但是相当意外地……
没办法。
冯骏没办法修改他的记忆。
不论反复洗脑、修改数据多少次，当冯博士询问元欲雪，“他属于谁时”，得到的要么是自己绝对不想听到的答案，要么便是漫长的沉默。
元欲雪的确遗忘过元博士。
但不管遗忘多少次，总是会在这之后，循环往复地回忆起她——
“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
“我想她。”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只是在听你的话。”
每一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将冯骏气死。
“……”戒舟衍在一旁，看的思索片刻后，带着些许复杂意味地说，“小时候的你，很直白，很可爱。”
元欲雪失笑。
这样微妙的平衡，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冯骏是真的被气急了，接近于破罐破摔地道，“你想她活下来，对吧？”
小元欲雪看着他，不发一言，黑色的一双眼还是圆滚滚的，带着一点没长开的少年气。
“她现在被掌握在我手上。她的生命——全靠我来维持。”带着强烈的恶意，冯骏看着小元欲雪，微笑起来，“治疗她所使用的资源很昂贵，非常非常昂贵。我已经不想再做这样无意义的消耗了。”
几乎一瞬间，小元欲雪的气息顿时绷紧起来。
对于元欲雪瞬间爆发出的强烈的危险气息，甚至让冯骏都略微恍惚了一下，滑下了一点冷汗来。
他几乎以为那一瞬间的元欲雪会攻击他。
……不应该，战争机器人的核心守则，不允许元欲雪攻击人类。
稳下心神，冯骏继续道，“想要让我治疗她的话，你必须得付出点什么，来和我交换才行。”
“我不需要一个软弱无能的‘人类’。”
“元欲雪，我要你做一个没有感情，不知恐惧、痛苦，永远无畏的，最强大纯粹的人形兵器——我只需要一个合格的战争机器人留在我的身边，你明白吗？”
“如果想救她的话。”冯骏微微俯身，面色阴郁下来，“就做到给我看吧。”
元博士是元欲雪无法忘记的一段存在，构筑了他幼年时期里，对这个世界全部的探索认知。
匮乏的人类情感，在这一时期当中也飞速生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类的灵魂。
却必须遗忘。
比强制的洗脑、数据修改、记忆抽离更加痛苦的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记得元博士，意识永远不会被篡改的元欲雪，要亲手、彻底、不留余地地摧毁这珍视的一切。
他选择的。
他不愿意、也愿意的。
……
元欲雪做到了。
他人生当中，从诞生起的那一点温情、最珍贵保留的记忆，被他彻底摒弃了。
成为了没有感情的、最强大的人形兵器。
冯骏一直很好奇，其他战争机器人强大的原因，源于自己人工赋予的灵魂。
那么因“灵魂”而强大的元欲雪，在失去这一切后，还会是最强大的人形兵器吗？
实验结果出来了，元欲雪仍然是。
冯博士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但现在的元欲雪，已经是没有任何特殊的、与其他同型号战争机器人别无二致的存在了，只是他要更加强大一些。
唯一的一点不同——
似乎是本能的，元欲雪并不认可“A001”这个型号代称，也不会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从他诞生的某天起，他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元欲雪”。
冯骏勉强地忍耐下了这一点。
元欲雪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其他的机器人，都以型号来称呼，而自己，拥有一个这样酷似于人类的名字。
……
元欲雪手在轻微地颤抖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直到戒舟衍将他抱进怀里，手掌顺着肩膀抚摸下来，牢牢地按住了元欲雪的脊背部分，将他整个包裹在怀中。
温暖的热意从衣料上透过来。
戒舟衍一下，一下地顺着元欲雪的背部，低声安慰，“不要害怕。”
“过去了。”
“……”
元欲雪冷静了有一会，才说，“嗯。”
已经过去了。
他重拾回记忆。
“走吧。”戒舟衍说，“回到正常的时间线上。”
“顺便提一下——冯骏将人类改造成战争机器人的全部资料，我已经拷贝下来了。”
他们不能插手改变过去，但复制一些资料，不算在改动的过程当中。
“也应该给他一些……”戒舟衍垂下眼，眸光阴郁，“小小的礼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