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欲雪?
陈梦有些恍惚,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可就算是幻觉,他怎么会好端端看到元欲雪呢?
陈梦和元欲雪其实没什么渊源。只是他们是同届、同专业、同班的同学。
元欲雪是以专业第一名的分数入学的,陈梦则是当时的第二名。
因为他们的分数远超过其他同学,所以当那些人提及这一届,有一个很厉害的优秀学子叫元欲雪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人提起他——说那个叫陈梦的学生,专业也很不错。
但和元欲雪一并被提及的陈梦,却感到很羞愧。
他怎么配和元欲雪一起被提及的?怎么配让人误会,他们是同一层次的人?
元欲雪出身书香门第,父母亲是云美教授。陈梦见过一面元欲雪的父亲,知书达理、待学生温和细心。看他呆在一旁,还会过来询问,小同学需要什么帮助——天太热了,是不是中暑了?
和自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甚至那个时候陈梦才发现,原来“父亲”这两个字,并不是单纯代表着暴力的符号。
元父元母琴瑟和鸣,是神仙眷侣,才能养得出元欲雪这样通透不世俗的人来。
元欲雪才是真正的才华横溢的人。光是应试的分数,其实并不能体现出他真正的天赋,到了大学,才刚开始焕发光彩。
他品性高洁,待人温和有礼,有无数人倾慕于他的才华或相貌——而他,只是不被人爱的怪物。
第三者的孩子。
陈梦实在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性格内向孤僻,似乎总是融入不进集体当中。
元欲雪也同样没什么朋友——而这只是元欲雪的选择罢了。他只是天生为人处事较为冷清,如果他愿意的话,会有一大堆的人想要黏着他。
他们是不同的。
也果然,大学的四年下来,元欲雪依旧是那个被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他其他地方的优异出色,很迅速地掩盖了刚入学时,众人对他的既定印象。
而陈梦,刚入学的那段时间,是他的人生高光。性格上的压抑和内向,让其他同学都不怎么愿意和他相处。
渐渐泯然众人矣。
已经不会有人在提到元欲雪的时候,同样再提一句陈梦了。
但是陈梦,却时常会梦见那时候的场景,觉得惶恐不安起来。
自己像是一个偷窃别人名声的小偷——
他置身处地地想,只觉得那个时候,听到传言的元欲雪,应该会觉得十分可笑吧。
甚至于愤怒。
毕竟,和陈梦这样的人被一并提及,简直就是对于元欲雪的侮辱。
虽然元欲雪从没有做过什么,但陈梦也只觉得,那是因为元欲雪拥有着良好的教养,当然不会像自己那位哥哥一样,爱好欺辱折磨他。
可他看见元欲雪,也总会觉得慌张愧疚,以至于视线都不敢接触,有意避让,每次都板着一张阴郁的面容。
陈梦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他没想到,自己明显躲着元欲雪的行为,早就被其他人发现了。更因为他那实在算不上友善的神情——
陈梦听过他们私底下的讨论,
“陈梦好像很不喜欢元欲雪。”
“我也发现了。”
“哈?他嫉妒吧,因为元欲雪比他专业强?”
陈梦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有些想笑。
嫉妒?
对元欲雪,他根本嫉妒不起来。
只是那一点深刻的自卑,被印在心底。而现在,陈梦又一次在自己最为狼狈的时候,看见了元欲雪。
在对视了好几秒钟后,陈梦眨了眨眼。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他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不是幻觉。
——一瞬间,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陈梦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他被打击得仿佛灵魂出窍,由第三视角,观看着此时自己狼狈的模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剧烈情绪的刺激之下,陈梦居然爆发了一股非同一般的力量。他一下子从密林当中跳跃起来,脚步都还没站稳,便拔腿要跑——
“陈梦。”
元欲雪又忍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元欲雪的身手居然比爆发情况下的陈梦还要灵活,几步上前,一把就扼住了陈梦的手腕。
“你跑什么?”
元欲雪几乎都有些失笑。
元欲雪拉着陈梦的力气其实并不大。至少陈梦只要稍用力一些,都能挣脱开那只手。
但当那冰凉、略微有些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在手腕上的时候,陈梦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软。
好似被扣住了命门,又或者是被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的猫,整个人都蒙了。
他的脸一下子红的厉害,目光左右游弋,反正就是不放在元欲雪的身上。一开口,声音都是打着颤的,“你、你你你……你怎么能碰我……”
元欲雪:“……”
元欲雪简直要以为,自己拉了一下陈梦,是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了。
和陈梦那些非常复杂的心理活动不同,元欲雪对陈梦的印象,倒是非常的简单。
同班同学,性格比较羞涩内敛。所以这几年来,说话次数也不算多,只有在班级活动的时候相处过。
但到底是同学。
元欲雪没去宴会厅,因为戒舟衍告诉他,在开场前的那些交际都相当的繁琐和无聊,可以稍微迟一些再去。
然后戒舟衍自己在小厨房里,给元欲雪做他喜欢吃的中式点心。元欲雪稍微觉得有些无聊,才来花园里逛了逛——戒家的园林设计相当的出色,元欲雪不知不觉走远了,才走到了这边来。
然后又看见陈梦摔在花丛里,半晌没爬起来,还以为他是意外跌倒不小心摔骨折或者脑震荡什么的,正准备打电话喊医疗队过来——但看着陈梦和一条游鱼似的利落弹起来的模样,至少是没骨折,于是稍微放了下心。
但现在的陈梦也确实狼狈,衣服被刮破了,身上也都是被刮出来的细小的划痕。脸上那道痕迹,幽幽渗出血来——不及时涂药的话,说不定会留疤。
所以元欲雪才按住了他。
此时,元欲雪倒是松开了握着陈梦的手。
在陈梦微有些恍惚,脸上又闪过懊悔的时候,元欲雪开口道,“和我过来吧。”
陈梦抬起头。
元欲雪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被划破的身上,像是一朵朵细微的雪花掉落下来,融在了他的伤口里。
冰凉。
一时间起到了某种心理性的镇痛作用,竟然也没有那么发疼了。
“先给你上药。”
*
陈梦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好像模模糊糊的,就听从了元欲雪的话,根本想不到要开口拒绝。
他们已经远离了原本待客用的宴会厅,走到了戒宅很深处的地方——这让陈梦觉得有些不安。毕竟在他进来之前,父亲就千叮咛万嘱咐,他绝对不能在戒家随意走动,但现在……
其实路上,他们还看到了一些匆匆而过的佣人。陈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拉着元欲雪躲起来,对这些神色严肃的佣人很觉得害怕。
但那些人看到他们之后,那张显得过分古板的面容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惊讶神色,反而相当尊敬地对他们微微鞠躬过后,才继续匆匆离开。
陈梦怔了怔。
元欲雪带他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当中,被带上二楼的时候,陈梦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从戒家那些帮佣的态度来看,元欲雪很明显就是住在这里的人。
不是主人,就是重要的客人。
来到这栋小楼中之后,陈梦就更为确定自己的猜测了。因为这里明显有许多元欲雪生活过后的气息——比如那些美术画材,和架在光线充足的露台上的画架。
这栋小楼明显就是元欲雪的地盘。
这么看来,连客人也不太像。
陈梦还是有些茫然,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他猜测,难道元欲雪是这边主人的亲戚吗?
陈家本来就处于社交的边缘圈,而陈梦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当然了解的也不多。
他隐约间听闻过戒家主的可怕,却不知道戒舟衍亲缘淡泊,根本没什么亲人,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带了进来。
陈梦应该是没受什么重伤的。所以元欲雪也没喊医疗队过来,只是帮他拿了医疗箱,里面有消毒用的酒精、碘伏和医用棉签。
元欲雪都已经拿出了棉签,顿了顿又询问,“需要帮忙吗?”
陈梦差点被他惊吓的头发都飞起来,“不、不用!”
于是元欲雪将药递给了他。
陈梦的伤势不严重,的确可以自己涂。
元欲雪看着陈梦局促的神情,他拿着碘伏,只把衣袖向上卷起来一些,看着元欲雪,又放回去。
好像知道了他在紧张一些什么,元欲雪微微点头,“你的衣服被勾破了,我去给你拿一套新的——虽然是按我的尺寸制作的,但你应该也能穿上。”
陈梦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元欲雪还能给他提供一身新衣服,这样一来,就算稍有不合身,也不会太过显眼。
他现在回去,还能赶得及参加宴会,竟颇有一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可——
在元欲雪转过身去拿衣物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很快,相当迅速泄露的一声哭音。
“?”
陈梦很快收住了那懦弱的哭声,他侧过身,眼眶是红的,静静地流着眼泪,却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在缓了半晌之后,抿着唇的陈梦答道,“不用了。”
“元欲雪,不用了。”
他几乎是颠三倒四地说着,“我太脏了,会弄脏你的衣服的,不用了,元欲雪,真的不用。”
陈梦一想到,自己待会换上元欲雪的衣服,却要去勾引某个年纪很大的男人或者女人,一下子被自己恶心的想吐出来。
他不想穿元欲雪的衣服去。
元欲雪微微皱眉。
倒不是因为陈梦说的话,只是他忽然意识到,陈梦的精神状态……或者说是心理状态不太对劲。
他在向自己求救。
元欲雪又走了回去。低头,高高地俯视着陈梦的时候,注意到了他卷起来的手臂上,露出来的一段伤痕——那并不是先前摔跤,被树枝给擦出来的,而是陈年旧疤,更像是被用鞭子鞭打出来的伤痕。
看见元欲雪皱眉的陈梦,也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就见元欲雪轻微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吗?”元欲雪半蹲下。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请告诉我,因为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元欲雪顿了顿,没说什么“我等你想开”之类的好听话,而是神色严肃地道,“我可能会强行申请医疗干预,顺便为你报个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