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元欲雪突然开口。
戒舟衍的手微顿了一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飞速绕过去，捏了一下元欲雪的掌心。
“宝贝。”他说，“你会伤心的。”
“——我不怕伤心。”
沉沉垂下的睫羽微掀开，元欲雪的视线落在虚空当中，很轻的一颤，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怕伤心的。”
“……我怕。”
戒舟衍说。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但是……”
“好吧。”
戒舟衍妥协了，“回来记得抱着我哭。”
他们还是回到了过去。
戒舟衍其实知道元欲雪想看的是哪一幕——他想陪伴在元博士身边，看着她死去，永久沉睡。
纵使元博士不会知道他曾经回来过。
这一幕也必然会伤元欲雪的心，但他们还是这么去做了。
重新定位时间坐标，元欲雪和戒舟衍来到了——
一处荒芜的、平坦的原野上？
元欲雪两人微微一怔。
原野上仅生着一层绒毛似的小草，很软，一压就倒，除此之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视线平坦得一览无遗。
也因为地形上没有遮挡物，从远处刮过来的风相当邪门，衣袍鼓动翻飞，元欲雪的黑发也跟着飘成了一匹漂亮的绸缎。
他微微蹙眉。
在他的想象当中，元博士的临终之地，应该是在治疗舱当中。
……为什么是出现在一片原野里？
还是冯骏没有做到承诺，让元博士……元欲雪抿了抿唇。
但随即，一艘小型的飞行器降落在原野上，从中蹦出来的矫健身形，让元欲雪微微睁大了眼。
——是元博士。
她看上去苍老疲惫了许多，脸颊瘦削而突出，莫名变黑了，头发剃成了寸头，几乎可以看见青白色的头皮。
她不那么好看了。
在元欲雪眼里却依旧美丽。
虽然身体看上去虚弱而消瘦，但元博士的精神似乎很好，眼睛是明亮的，拉拉拽拽地将身边的人也拉出了飞行舱。
戒舟衍：“……嗯？”
被拉出来的人，是——当时的元欲雪。
那时候的元欲雪，和现在的元欲雪，样貌上别无二致，只是戴着一个银色的特质面具，露出来的唇瓣弧度紧抿，莫名让人觉得冷淡。
当时的元欲雪确实很“冷”。
“啧。”元博士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忍不住抱怨，“你才多大年纪啊？怎么整天不笑的。”
元欲雪：“……”
“还笨笨的。”元博士想敲他的头——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元欲雪高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抬高了手。
“连销毁你都不知道跑。”
元欲雪说，“这是命令。”
“不要听任何人的命令——哦，我的话还是可以听听的。”元博士摸了摸下巴。
元欲雪低头看着她。
哪怕他戴着面具，那双从中透出的眼，依旧显得那样的漂亮。
“好的。”元欲雪说，“我会听话的。”
元博士愣了一下。
她情绪突然间就低沉下来了，眼眶微微发红，肩膀震颤。
“对不起。”她无措地、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元欲雪突然伸出了手——又僵在半空中。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应对人类这样复杂的、悲伤的情绪，所以只是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声音冷冽，“别哭。”
“啊。我不哭了。”元博士有些狼狈地按了按眼睛，笑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又忘记答应过你什么了。”
“又没做到……我总是这样。答应你的总是没做到。”她喃喃道。
“雪雪。”
带着温和意味的嗓音，乘着风飘来。
“陪我看一看星星吧，怎么样？”
“……”
元欲雪同意了。
虽然理论上，他应该立即回到实验室，继续销毁流程……但他同意了。
从荒原另一端吹过来的风很凉爽。
“呼——”
躺在草地上的元博士，长出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在夜晚离开实验室……好久没有看到星星了。”
“今天的星星很美。”元博士说。
元欲雪从没有仔细看过星空。他可以在资料库中，将那些闪烁的星点和它们的正式命名完美对上号，却不曾多观察过一眼。
他也不知道哪里美。
但元欲雪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很少能看见这么明亮的星星，我们真的很幸运啊——”元博士轻笑着说，“所以今天晚上，也会很顺利的对吧？”
“……”元欲雪沉默。
“回去吧。”
似乎是看了看时间，元博士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回实验室了吗？
元欲雪歪了歪头，很利落地起身，走进了飞行器的驾驶舱。
然后——
然后元欲雪就不能动了。
他被强制固定在座椅上，一股剧烈的“困意”袭来。
元欲雪当然不会困，这只是他的强制休眠系统被启动了。
要让他睡过去？
元欲雪看向还没有进入驾驶舱的元博士，提出了疑问，“要在这里销毁我吗？”
“……”
“最好还是回实验室，这里不安全。”
元博士几乎是哭笑不得的，“不是要销毁你……睡吧。”
元欲雪闭上了眼睛。
小型的飞行器，转换成了一间小实验室。
元博士飞快地修改着元欲雪机体上的各项数据，并且在略微的迟疑后——
删除了他和自己见面的这一段。
不要记起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了。
小欲雪要开开心心的。
元博士是真正的、普世意义上的天才。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发现了上级位面的存在——并通过一些实验确认，“祂”可能是在进行某种选拔，被选中的人，将会离开现在的位面。
原本元博士也是要被挑选走的，但是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不愿意离开亲人朋友。于是想办法修改了自己的数据阈值，躲避了规则的挑选。
后来，在她和病魔抗争，浑浑噩噩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
元博士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囚禁起来，在冯骏的手底下苟延残喘，艰难地求生。
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怕死。
她不能就这样丢下元欲雪。
治疗的过程相当痛苦，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后来又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于是终于抓到逃跑离开的机会，给自己注射了一针Tc48药剂，用燃尽剩余的、为数不多的生命的价值，换取了健康自由的十二小时。
也还好。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冯骏就忍耐不下去了。要把战争结束之后，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元欲雪给销毁掉。
她抢在那之前，将元欲雪带了出来。
然后在这里，兢兢业业地修改元欲雪的阈值数据，欺骗那个选拔规则——她十分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保护元欲雪，也无法让元欲雪继续留下来。
只有逃离这个位面，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她要将元欲雪，送到一个连自己也不了解的“远方”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元博士突然冷不丁笑了。觉得自己这番操作，很像是将自家崽，违规保送的极品家长。
不过也没关系。
元博士想到，如果她没有进实验室，就是个普通人，而元欲雪真的是她的小孩的话，她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给他买许多漂亮的小衣服，天天带他去游乐园，冰淇淋、点心吃到饱——哦不，这个还是要克制一下的。
送元欲雪去上他喜欢的兴趣班，在他和别的小朋友吵架的时候偷偷拉偏架，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走后门托关系去送他上最好的学校——以前不感兴趣的事情，元博士都想去做。
可惜了。
……可惜了。
都没来得及。
修改好数据的那一刻，元博士还是没忍住，很短促地哭了一声。
然后迅速整理好了情绪，远离了元欲雪。
根据她对规则的观察，一般在周围无明显生命体的时候，规则才会将选拔的目标者带走。
在元博士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破声，火焰腾空升起。
她下意识怒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转身，扑在了火焰当中。
带着高温的金属物体，贴在她的手指上，发出了“滋啦”的一声，像是什么被烫熟的声响——
然后，这一切消失了。
元博士跌坐在地上，愣了愣，随后，痛哭出声。
太……太好了。
几乎是难以抑制地自言自语道——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对不起……雪雪。”
“没有保护好你。”
她的唇瓣翕张，上下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要重新，重新变回人类。”
始终守候在一旁，来自于另一个时间线的元欲雪——走到了元博士的身边，轻轻触碰她已经严重烫伤的手。
透明的魂体穿了过去。
元欲雪却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好。”
“我变成人类了。”
元欲雪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位面了，元博士不再遵守承诺，放声大哭。
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Tc48药剂的效用慢慢失效了。
到最后，她开始变得意识模糊，却也因此不怎么痛苦。
在朦胧当中，她迷糊地开口：“对不起……”
“……妈妈爱你。”
这么多年以来，元博士其实从来没有和元欲雪提起“母亲”这个词。
也从来没有在元欲雪面前，自称过“妈妈”。
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不是元欲雪的母亲，只是他的创造者而已。
但此时，在意识朦胧之时，她还是——
“嗯。”
这声音淡淡裹挟在风中——
“妈妈。”
元博士愣住了。
身边明明空空荡荡。
但她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同沐在一片星空下。
元欲雪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话记得看！有番外】
【短萌番外】
1.
一次玩家聚会上。
玩家A：“我曾经和元欲雪是队友，一起过过副本。”
众人：“我懂了？千人副本是吧？一千个人能算队友吗？少吹。”
玩家B：“元欲雪曾经救过我的命。”
众人：“多稀奇，元欲雪没救过你的命，还值得考究一下。”
玩家C：“不好意思，追过元欲雪。”
众人一拥而上，猛地堵住他的嘴，“嘘、嘘——你不要命了吗，这也敢说出来？知不知道那位醋劲大？你想他来这里发疯？？”
挣扎未果，被踢出玩家聚会。
玩家D：“我和元欲雪至少见过三次面。”
众人：“哧，少吹，像你这么吹的我至少见过三个——上个比你还敢梦，他说天天和元欲雪见面，后来我们告诉他打开系统面板的规则投影不算见面。”
玩家D悲愤：“洗糖！你们这就是在洗糖！”
“算个屁的糖——”众人目光转向下一位姿态优雅，面带笑容的女士，“你？”
她微微一笑，非常自信地说，“我是元欲雪的妈妈。”
“哦。”众人回应了一下，转向下一个人。
那位女士：“？”
她：“你们为什么不反驳我一下？”
“嗐，女友粉男友粉早就被赶尽杀绝了，不敢露头。事业粉也登顶养老，久不出没——不就妈妈粉吗？大势所趋，到处都是。”
元博士：“？？？”
2.
戒舟衍自从发现小时候的元欲雪穿过裙子后，就非常的不对劲。
他非常想看长大后的元欲雪也穿一穿裙子。
一直没成功。
元欲雪试过一次，还没穿出来，就皱着眉脱下来了。他将裙子搭在了手臂上，抱着走出更衣室，“底下有点凉……很奇怪。”
轻飘飘的布料哪怕堆积在一处，都能看出没有几块布，更是薄得透出底下元欲雪苍白的肤色来。
戒舟衍：“……”
早知道，他刚才就别那么君子，守在门外，先闯进去看一眼好了。
之后元欲雪一直没再尝试过穿裙子，直到有次因为编织新的规则线，忽略了戒舟衍有小半个月。为了赔罪，哄一下难得生气的戒舟衍，元欲雪便将试过一次，就放在衣柜最底层吃灰的裙子翻出来了。
再换上一次，元欲雪还是：“……”
夜晚。
元欲雪不怎么好意思，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只是窗外的月光映照下来，更衬得元欲雪肤色雪白。正红色的短裙勾勒出少年漂亮的身形，丝绸质感隐约透出其下皮肤。元欲雪微微并拢了腿，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但那裙摆还是只能堪堪遮到大腿根部。
戒舟衍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哪怕没有明显光源，他的眼睛在夜色当中，还是明亮的惊人。
两人很快滚到了床上。
元欲雪的裙子没穿上多久，又脱了。
元欲雪：“……”
再也不穿了。
第二日。
这次换元欲雪生气。
3.
还是裙子。
戒舟衍开发了新的爱好，又买了一大批的小裙子——这次是正经风格的，洛丽塔、jk制服之类的，不过怕元欲雪生气，一直放自己衣柜里没拿出来。
戒舟衍生日时，给元欲雪定了身特别显身段的西装。
主要是，情侣装。
特意拿出来秀的。
放元欲雪房间衣柜里了。
元欲雪起的比较晚，看到戒舟衍发给自己的信息，说给他准备了今天出门去约会的着装，就放在衣柜的第三层挂着——
元欲雪打开衣柜。
“？？”
戒舟衍忘了，昨晚元欲雪是在他房间里睡的。
元欲雪看着一衣柜的裙子，陷入了沉思。
他给戒舟衍发讯息——
“真的要穿这个，出门约会吗？”
戒舟衍挑了挑眉。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但说不定就是有那么一些消息比较滞后的玩家呢？
不能孤立人家，也要带人家一起玩。
戒舟衍果断回复讯息：“穿。”
元欲雪又抬头看了一眼衣柜：“……”
……行。
毕竟今天是戒舟衍的生日。
元欲雪挑了一件不那么离谱的，遮得比较严实的黑色长裙出门了。
戒舟衍正想着今日要如何低调而花式的秀恩爱，顺便去接元欲雪，一抬头——
戒舟衍僵住了，血顿时都冲到脸上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玩家的声音，说说笑笑，在往这边走来。
一着急——
轰。
纯粹的黑暗，包裹住了整片空间。
“咦？？怎么天黑了？”
“这的安全区也上线了昼夜轮换系统了？”
“那也没换的这么快的吧——”
很快，天色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元欲雪和戒舟衍两人消失不见了。
后来。
戒舟衍突然意识到：
咦？生日可以这么玩吗？元欲雪好乖。
不出去约会，换一种庆生方式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4.
仍然是裙子。
裙子：“元欲雪，我来找你玩啦！”
元欲雪：“……不了。”
裙子：“尊嘟假嘟0.o？”
元欲雪：“……尊的。”
他现在看到裙子两个字就有点心理阴影。
5.
元欲雪和戒舟衍度蜜月。
他们挑选的是一个低灵异世界。为了方便行事，进入了当地的“特殊事件对策局”，登记成为了D级能力者。
哪怕是最低级的能力者，在这个世界当中，也已经有足够的便利之处。两人便也一直没有去升级，偶尔解决一些碰到的灵异事件，奖金也懒得抽时间去领了。
直到他们顺手收拾了一只——对这个世界而言，可能造成毁灭等级灾难的厉鬼。然后特殊事件对策局的高层们则非常礼貌、诚惶诚恐地上了门，询问两位隐世大佬需要什么酬劳。
一般的等级的厉鬼，奖励都是相对应金额的赏金。
但是像这样灭世级别的厉鬼，能收拾掉一只，酬劳便是随便提了。
尤其是对策局发现这两位大佬之前不显山不露水，偷偷地解决了那么多棘手的灵异事件之后，更是生出了拉拢之心。
戒舟衍看向元欲雪。
元欲雪也没什么想要的。
又看到了之前在街边，有人随手塞给他的广告单上，有一家甜品店做的刨冰看上去不错——
于是顺手指了指那张广告单上的刨冰。
“就要这个吧。”
对策局的高层对视一眼。
……这？
这是什么他们不懂的暗示？
看来，必须请局里的那几位领导亲自上门了。他们这样的等级，果然还是不够资格与这种隐世大佬对话，贸然上门，其实是托大了。
这其实就是对他们的警示吧。
几人冷汗涔涔，连忙鞠了一躬道，“抱歉，请您等我们回去请示一下领导。”
元欲雪、戒舟衍：“……”
元欲雪看了一眼，刨冰旁边的价格，打完折后32块2。
……这样也要先给领导打报告吗？
元欲雪道：“……行。”
顿了顿，元欲雪又觉得他们平时的财政情况，应该是挺困难的，于是掏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递过去，“申请不到也没关系，你们去玩吧。”
对策局：“？！”这，这又是什么暗语？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