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彻底亮了。
恍若一场梦,梦醒后,柏梵内心空落落的,然后就在林户的眼睛里看到了怅然若失的自己。
“柏总。”
他脸上的气色稍稍好了点,起码有了血色。柏梵应声点点头,逃避地揉了揉眼睛,“胃不痛了?”
“好多了。”林户回,“谢谢柏总的照顾。”
“小事。”柏梵坐起身,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痛意让他庆幸自己已经清醒过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明明他早已将这段记忆封存起来了的。
柏梵垂头丧气地看着林户在阳台换花,还是想不明白。
“你昨天没和我做。”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林户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他对上柏梵的眼睛,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怔愣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契约,由此生效了。
“把窗帘拉上。”
好营造出夜晚的假象。
因为他自认为有原则的,不会在白天浪费精力于这些事情上。但是,他现在认为是原本的欲望没有发泄,转而演变成了隐匿的渴望,进而让他陷入了悲伤的漩涡。
所以,他现在必须做。
——不管是不是歪理,只要说得通就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
欲望这种东西是永无止境的。
林户本以为结束了,却发现柏梵换了一个姿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而且每一次都要比前一次更用力,就像是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一直在索取。
“睁眼。”
柏梵放缓了动作,命令道。
他眼里再度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脸也随之模糊起来,柏梵干脆停了下来,慢慢地退出。
晦暗的光线下,他摸索到了抽屉里的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指缝,“有二十吗?”
“二十二。”
看不出来,比自己预想的要大那么两岁。
“还在读书?”点燃的烟升起一缕轻烟,在微光的照耀下还能依稀看见其间的浮尘。
浮尘轻飘飘的,没一会儿就飘落在了枕边。与此同时,枕边的人停顿稍许也开了口,“刚毕业。”
“找到工作了?”柏梵长呼一口气,烟慢悠悠地从唇齿间溢出来,带着玩味的笑和与之相反的严肃语气,“跟我怎么样?不只是做。”
若仅仅是床伴,那林户在他身边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可是,以林户现在的身份地位显然是满足不了他内心的虚荣,倘若离了他,岂不是又得在会所穿上那些不正经的衣服?被别人一个个地摸……
一想到这,柏梵气躁地咬了咬烟头。
“谢谢柏总。”隔着一支烟的距离,他撑起身子道了谢,“但是柏总,我已经有工作了。”
言下之意,柏梵这是被拒绝了。
操,从还没有谁会这般拒绝他,柏梵吐出咬断的烟头的同时,鼻腔沉闷地哼了一声。
下一秒,林户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滚”字,以及甩出来的一张卡。
和之前一样,他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报酬。
“靠!”
门一合上,柏梵泄愤地把手重重地锤在了枕头上,霎时细微的灰尘在外力的推动下又尽数悬在了半空之中。
这么多床伴里,林户是唯一一个把交易意味做到极致的人——他目的性极强地来,不拖泥带水,又达到目的再离去。
好像自己才是被上的那一个。
柏梵气愤地又锤打了一下床,真是可笑至极,自己还大发慈悲怜悯同情他,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是他二十六岁至今,最可笑的事情,花了钱还给自己心里添堵。
待浮尘又落回枕边,柏梵闭目尝试平复波动的内心。
呼——
一个床伴而已,不必与他计较。
呼——
他自己想被人上是他的事情,何必在意。
呼——
没错,他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至于这么较真?
对,就是这样。
柏梵睁眼,起身拉开帘子踱步到落地窗前,睥睨着不远处的水杉林,同时感受着冬日阳光包裹全身的暖意。
林户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游走在空旷的别墅区,寒气逼得他直流鼻涕,但莫名心里暖暖的。
他凑到了江蓠这一周期的治疗费。
尽管,他赚钱的方式上不了台面,甚至是遭人唾弃的程度,但他赚到了。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会被他人打上“异类”的标签,早点晚点也都一样。
自我麻痹结束,林户照例给舅舅发了消息——钱已经凑到了,您放心,我一会儿转你卡上。
[嗯。]
舅舅江晔只发来了一个字,再无下文。
盯了会儿屏幕,他眼睛发酸地望向远处那幢大别墅,他好像是生气了。
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林户其实也猜到这个柏总阴晴不定的脾性,凌晨伫立在会所门口等他也有赌的成分。
昨晚孙昊博对他的过分之举已让他意识到危险。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后在会所难以待下去了,所以他选择了等待。
庆幸的是,柏总出现了,也带他回去了,现在他也拿到了相应的报酬。
不幸的是,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细细想来他竟然有一点遗憾。
——林户知道自己很奇怪。
年底的事情最终是告一段落,意外的是,柏钰妥协了。
柏梵听到他那一句“随你”的时候,还是微微恍惚了一下。
“年三十回家一趟吧。”柏钰的声音略带着卑微的语气,又或许是他上了年纪,疾病缠身一时已被耗光了全部精力顾及不上柏梵了。
“看情况。”柏梵一贯的话术,他知道柏钰心里想的是什么,饭桌上父子俩又会说些什么,不管是怎么样,最后的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这没什么意思。
“……”柏钰难得地沉默了,既不挂电话也不说话。
“你就真打算只在葬礼上见我?”
柏钰说话声音颤抖,像是筛子一点点地抖落进柏梵的耳朵。
现在换作是柏梵沉默了,听着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止不住地咳嗽声,他突然意识到,过了这个年柏钰已快要八十岁了。
他花了近半生的时间,从摆不上台面的私生子一步步走上今日人人忌惮敬仰的柏总。又花了半生的时间打造了他的商业帝国,如此想来他确实不甘。
可笑的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还与他对着干,一生的心血或将付之东流。
“下星期我会回来的。”柏梵最终也还是选择退让一步,起码对彼此都好点。
年三十那天,柏梵如他所言的回了家。
空荡的别墅里没一丝过年的气氛,客厅里放着的联欢晚会勉强算是带了点人气。
“回来了。”
柏钰缩在沙发上闻声望了过来。
“嗯。”柏梵犹豫着还是在玄关处换了鞋。
“饭菜都凉了。”柏钰指了指桌上那一桌丰盛的菜。
明明只有他们两人,偏偏还要劳烦阿姨做这么多。而且柏梵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一道吃饭,只是上次答应了那就顺道过来看一眼。
柏钰艰难地从沙发坐起,拄着一根拐杖走了过来,见他连大衣都没脱大致是料想到了,“还有人等着?”
“是。”柏梵回。
其实并没有。
“男的?”柏钰心知肚明地叹了口气,可笑又无力地回到了沙发,“你是不是该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了?”
女人?结婚?生子?
柏梵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可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
“喜欢是一回事,结婚生孩子又是一回事。”柏钰不想到了柏梵这一辈没了后代,“你老子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你了,但是你也应该为以后想想。”
以后,想想。
柏梵听着刺耳,冷笑一声,“你这是歪理。”
“我这是事实。”柏钰道,“你也快二十七了,难道就真想一直这样下去?你说你喜欢男人,那你这天天换又是什么个意思?男人能带给你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柏梵突然想听听他这歪理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找个女人结婚,也算是有个羁绊。“柏钰自以为是说服了,“你也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你公司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想过问了,反正以后这个柏氏也总归是要交由你的。我看李总的女儿就很合适,虽比你小了两岁,但人成熟有能力……”
“你有没想过,这对她不公平。”柏梵打断他。
“李总的公司这些年在走下坡路了。”言下之意,这对于他们才是最好的机会,并无公不公平可言,“若是归属于柏氏,对他们只会更好。”
说到底,柏钰还是在以商人的视角看待婚姻。
“然后再生一个孩子?”柏梵轻嗤一声,“像我一样,生来就是你们交易的工具?”
柏钰沉默片刻,“这没什么不好的。”
“对你来说是没什么不好的。”柏梵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我该走了,不然他就该等急了。”
“你……”柏钰气愤地把手边的拐杖丢了过去,“我那是对你好!”
“对你好”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真是一个笑话。
——对你好,会强迫你把最心爱的小猫丢掉?对你好,会总是把你丢到地下室不闻不问?对你好,会强加于他不喜欢的事?……
对你好,对你好,对你好,这就是柏钰口中的对你好。
柏梵不再去看身后的柏钰,只是合上门的时候回身对他说了一句,“下次来见你的时候,真的是在葬礼上了。”
砰——
不是关门的声响,而是柏钰重重杂碎杯子的声音。
他也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车子驶出别墅的时候,柏梵突然不想去会所了,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路上,苏城的夜又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
乍一眼望去,那昏黄隐匿其中的灯有点像林户的眼睛,朦胧不清。
却又挪不开眼。
自上一次单方面的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会所也少去,也不知道这个点那人会在谁的床上,讨好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