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包是甜,可在人心情低落时吃点甜的还是能让林户稍微好受些。
只是,汤包还没甜到和糖一样。
林户离开医院差不多是都十点一刻。
这个点的医院嘈杂喧闹,人世间的百态都拥在这狭长的走廊之中——
死亡、恐惧、病痛、折磨、不甘、绝望、无望、释然……纷纷涌向孤立无援的林户。
走廊不长,只是在他拐入楼梯上他不由得沉重地扶住栏杆,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回渝城了。
和白天的医院截然不同,深夜的医院静得只有机器的滴滴声,有规律地响着。
空荡昏暗的走廊只有交班的护士和寥寥几个因病痛折磨难以入眠的病人。
数小时的车程,林户从苏城到了渝城,这里要比苏城再闷一点,空气中弥散的水汽也要湿一些。
尽管很长一段时间没待在这儿了,但刻在记忆里的东西还是第一时间让他嗅到了雨的味道。
可能是一小时后,也可能是下一秒。
江蓠近几天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哪怕是强迫着入睡,也是浅浅的,梦里萦绕着的永远是她年轻那会儿遇上林晖明的画面,以及林户小时候咿咿呀呀笑着喊她妈妈……
恍惚间,她还真听到了林户的声音。而后睁开眼,她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不对,她开了床头的灯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想,这或许是濒死的幻象。
入了伏,天是一天比一天的热了,即便是在病房江蓠还是闷热得不舒服。或许真是到了将死之际,连对外界事物都变得愈发敏感了起来。她望着天,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一场雨要落下来。
果然,在她直起身站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病房外的大窗户时,细密的雨丝就已经布满了整扇玻璃。透着玻璃的微光,江蓠不免叹气笑了笑——江晔怎么就不信她呢。
每每她说起自己大抵是死期将至总能感知些不一样的东西,江晔便皱着眉头说她那是闲的、想太多。
“我还听到林户的声音了呢。”江蓠望着屋外说,“那时他还好小一个,就,”她比划了一下,“跟着桌子差不多,不对,要再矮那么一点儿……”
“我还挺对不起他的。”江蓠垂下眼,收回视线,“总是打他,骂他,他也不知道还手,那么小只知道哭……长大了我还总是那么管着他,不让他做这也不让他干那儿的……”
只要一提及林户,江晔的脸就垮了下来,很是难看,“你又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林家人,林晖明抛下你不管不顾,林户也是,你发病那会儿他人又在哪儿!”他越说越激动,音量不由得又高了不少,“都是自私自利,没有良心的东西。”
“……”一听到此,江蓠便会无奈地叹一口气。其实最初得知林户去柏林,甚至瞒着她选择留学交流事情的时候,她一瞬间就想到了林晖明——她抓狂地怀疑林户也是跟了某个男人跑了,神经质地尖叫摔东西,一刻不停地想要打电话质问林户。
那三年间,虽然去了精神病院治疗,可起先一年,一旦有一丁点关于林户的事情她便变得歇斯底里,狂躁不安。
后来在积极配合治疗的情况下,才有所好转。但彻底放下的话,还是这一场身心痛苦的大病。
常言说,人总是在死前会想明白很多事情,也会放下很多东西。江蓠便是如此,尤其是这几日。哪怕是梦到了多年前的林晖明,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相反她释然地笑了笑,不怪当年的自己爱得太深,恨得太刻骨铭心,当然现在放过自己也不算很迟。
只是林户,她深知这并不是他的错,可过去强加于他的痛苦她终究是无法原谅——想过打点电话,可话到嘴边又被泪水压了下去。
雨太大了。
江蓠看着因闷热而蒙上的一层雾,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她总觉得此刻林户就在她身边,和小时候一样他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讨着要吃糖。
“妈——”林户看着走廊尽头熟悉的背影,步伐沉重地迈向前,哽咽又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真是要死了,江蓠心想,幻听就算了,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偏偏还如此真实,带着热意。
林户强忍泪水又喊了一声,“妈。”
他很害怕,他不知道多年未见的江蓠是否又再度崩溃。眼神惶恐地盯着羸弱的江蓠。
“小户?”江蓠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脸,是有温度的,“是你吗?”
林户附上手,将她冰冷的手裹住点头“嗯”了一声,想
向她道歉,“对不起,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回来…可…”
江蓠眼里含笑,像小时候她精神状态好时一样捏了捏他的脸,“说什么胡话啊,傻孩子。”
“对不起。”林户仍旧道歉,那时的他不知道江蓠遭受的痛苦,甚至自私地离开。
他低下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想因我而带给你痛苦。”
“淋湿了吗?”江蓠摸了摸他的头发,“有点湿了,我们进去擦一擦好不好?”
望着江蓠的似水一般的眼睛,林户点了点头。
这么一看,其实自己的眼睛要更像江蓠一点,他想。
“小户。”江蓠开口叫他。
深夜,不大的病房里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时间慢的好像过去一切什么都没发生,可目光相触,一切又全都发生了。
林户抬眸“嗯”了一声。
“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江蓠揉揉他的脸,“是我一直没放过自己,也没放过你……”
林户眼眶泛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沙哑地道,“其实,我们谁都没有错。”
江蓠释然一笑,点了点头。
那一晚的江蓠难得没有因疼痛而失眠,甚至还睡得很沉。
林户也是。
-
柏梵彻底忙完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
有关李家的事情,一如他所说这是最后一次的警告,他并不打算所谓的双赢。首先他痛恨联姻,痛恨利益置换产生的筹码“爱情”;其次他清楚知晓李厉成真正的目的,也不可能让他得逞。即便李家的产业在苏城对他有束缚,可出了苏城他李厉成又算什么。
柏梵近半年来就是在忙这件事情,他看重了杭城新区的几家产区并预备作为新技术的研发基地,加之杭城政府的人才引进政策,专业对口的人才都大有流入新区的趋势,单单是成立的前几月,柏梵就已看到未来无比的发展态势。
相较于已在苏城饱和的李氏,柏梵深谙市场迭代更新的生存法则,并且他断定不出半年李厉成就真彻底该为他的自大和自负而付出惨痛代价。
目前的话,狠话在先,柏梵打算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合上文件夹,柏梵揉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屏幕。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他不免还是想到了林户。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给自己打来电话。柏梵解锁手机,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质问,并要求他现在必须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都输好了号码,临拨出时他又别扭不自在地按灭了屏幕。明明金主是他,老板是他,身为下属兼床伴的林户不应该主动地来询问他?不对,这分明就是林户该做的事情。
一阵烦躁无端地又涌上心头。这不禁让他想到了今早匆忙回公司时撞见的人。
那人鬼鬼祟祟地蹲在走廊的角落,柏梵本不在意,下楼也只是随意地觑了眼。可对方的眼神着实古怪,就死死地盯着他,离近了又惶恐心虚地别开目光。
现在柏梵细细回想起来,莫名觉着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他闭上眼睛,开始头脑风暴,那身形确实眼熟。
叮—
这次顾晟倒是消息灵通的听闻了柏李两家的事情,也不知是真关心还是借以关心之名又要骗他出去。
[顾晟:听我家老头说,李厉成那老家伙是要联合他们那一派搞你?]
[顾晟:这老家伙是疯了吗?]
[顾晟:不过柏啊你也别担心,我爸说他那公司差不多就是个空壳子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顾晟:你下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儿。]
……
会所。
柏梵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顾晟打的什么算盘。
会所。
对了,柏梵想起来了,这人不正是那晚和林户拉扯纠缠不清的男人吗。
他和林户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晟真是听信了他妈的鬼话,才屁颠屁颠地跑回家给他老爹过寿。早知道他老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他,给他钱他都不来了。
要不是看在他妈的份上,他才不忍气吞声地听他老爹夸他哥这好那好的,骂他这不好那不好的。
这不,正餐一结束他就溜了。可想到一人喝酒没意思便来叫上柏梵。又恰巧在饭桌上听闻柏李两家的事儿,他就更是要带上柏梵寻乐。
虽说他也是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毕竟上回听柏梵说是什么交易床伴,可他总归是纳闷——
他那重欲贪新鲜的兄弟,怎会轻而易举地因那一个情人而收心?
在公司下等了几分钟,顾晟啧啧感叹地摇了摇头,启动车子调转方向。
莫非这情人真就是非同一般?
嗡嗡,车子没驶出几米远,一旁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柏梵:等着,马上。]
真是言简意赅。
顾晟笑着挑了挑眉,单手打回方向盘,发语音调侃,“我可不是你的司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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