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喻愣在大厅踌躇不定,耳边反反复复地萦绕着方才柏梵的话:深处泥潭的他怎么可能不沾染淤泥。
是啊,他肮脏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还妄图得到他的同情和庇护。真是可笑,江喻自嘲地看了看对面玻璃映衬出自己的身影。
纵使光鲜靓丽,也难掩久浸大染缸之中散发出的恶臭气息。
站了不知多久,一直到觉察周遭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江喻才后知后觉地把口罩戴上,往下拉了拉帽檐,准备抬脚离开。
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人。
“谁他妈不长眼啊?”
“抱歉。”撞到人的江喻本能地伏低身姿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身后有人,你没事吧?”
周秣挑了挑眉,眼前的人全副武装遮遮掩掩,撞到了自己又是一副唯唯诺诺,本趾高气昂的下巴也勉为其难施舍地低了低,睨了他一眼。
江喻抬眸与他视线相撞,仅露出的一双眼旋即便诧异地睁大,他摘下帽子口罩,拨了拨凌乱的头发,摆正身子道,“周总,好巧。”
周秣上下打量一番,原本拧起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几分,“你是江喻?”
江喻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惊喜的笑容道,“您知道我?”
“是和胥嘉译有几分相像呢。”周秣笑了笑说,“但你比他多一点稚嫩。”
算是夸他的话。
江喻安慰自己,出道以来他一直被称“小胥嘉译”,不可否认它带给他热度和关注,更多时候他也乐于去刻意模仿装扮成他的模样。
但和胥嘉译又有着大不同。
胥嘉译的身份至今是谜,他清高孤傲从不参加所谓的名利场之中,如今又是半隐退的状态,只有在国际电影节以评委身份出席时,他才能有幸在屏幕上看到他,差不多自四年前的那部电影之后,他就鲜少在大荧幕上出现了。但他的知名度并未减弱,反倒一年比一年的名声大噪。
可,江喻更多时候又厌恶这个“小胥嘉译”之称,因为这个,他都忘记自己真正江喻的名字了。
“谢谢,和胥嘉译老师有几分像是我的荣幸。”
“是吗?”周秣象征性地用手背掸了掸被撞倒的地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而后揭穿道,“我可没看出你有一丁点的高兴。”
“怎么会?”江喻强装淡定,“胥老师很优秀,我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他一样在大荧幕里被大众认可。”
周秣是个人精,大致是猜出几分他的意图,收敛笑问,“吃饭了吗?没的话,就跟我一道怎么样?”
“…没有。”江喻犹豫几秒还是选择接受,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
周秣满意地把他揽了过来,气息贴近地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很早之前?”
江喻努眉思索“很早之前”的字眼,想了想说,“没有很早,是今年六月份颁奖晚会的时候见过。”
“原来如此。”周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拉了他进电梯。
“下午的会议你就不用参加了。”差不多用完餐,柏梵冷不丁地开口对林户说,“一会儿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柏总,我自己回去就行。”林户放下筷子回,并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柏梵自然是不好直说让林户回去是别有目的,坚持道,“这么远,还是让司机送你去。”
“但一来一回……”
林户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柏梵强硬地打断,“我说让司机送就让他送。”
“…好。”
“对了,差不多五六点钟的样子会有人送东西过来,你到时候记得取一下。”柏梵面不改色地道,“拿到就直接拆开穿上试试。”
“衣服吗?”林户问。
“差不多。”柏梵轻咳一声,“穿上就别脱下来了,等我回来。”
柏梵总会时不时地送他一些衣服,林户也渐渐习以为常,说了一声“谢谢柏总”便不再过问。
“那行,走吧。”柏梵见他点头,心情愉悦地起身又说,“最好先给我拍个照片看看…”
林户疑惑地微微皱了皱眉。
“确保衣服没有问题。”柏梵解释。
“那我还是先不穿上了。”林户想了想说,“如果衣服有问题或哪里损坏的话,我穿过的话可能会影响退换货。”
“……你不穿,我怎么知道衣服合不合身?”柏梵可不想提前把惊喜告诉他,更不想被揭穿内心的小心思,故作不耐烦地道,“叫你穿你就穿,穿上再发给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可能是说的语气太重,林户耷拉着脸像是受了什么极大委屈难以诉说,眉宇间透着几分阴郁,眼里还有一丝化不开的阴翳。
柏梵脚步一顿,正要开口,不合时宜的,兜里的手机响了。
“喂?”
语气烦躁。
“怎么了?柏总?是哪个不识相的人惹到你了?”
周秣不怀好意地说,“听说你也在白桦林?那可真是有缘分,我也在。”
柏梵不予以理会,要把电话挂断。
似有先见之明,周秣突然喊了一声江喻,“来,喊一声柏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柏总会不会跟上回一样过来找你。”
“柏…柏总,我,我是江喻。”
说话含糊不清,多半是喝了不少的酒。
柏梵抽了抽嘴角,冷笑道,“原来是另有目的。”
“刚…刚才那人是叫林户吗?”江喻喝得神智不清,在得知柏梵身边那人的身份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带着心底也涌现不可名状的情绪,或是嫉妒或是羡慕。
他又说,“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被周总玩过的人,你为什么要选他不选我啊……我…”
话还没说完,周秣又一把夺了过来,戏谑地道,“晚上有空吗?到我这儿来一趟呗?”
柏梵咒骂了一句便果断把电话挂断,通话停止在周秣的最后一句话——
“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圣诞礼物。”
出了包间,林户跟在他身后。刚走几步,面前的柏梵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险些就要撞了上去,他慌乱地侧了侧身才避免肢体碰撞。
好在柏梵也不过是接个电话,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好笑模样。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脸颊,思绪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柏梵接电话的语气不太好,林户闻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收回时却听到了听筒里传出的熟悉声音。
江喻?
无意偷听只是那个声音着实过于明显,一下子就钻入他的耳朵,猝不及防地告诉了他事实,直接印证了他的猜想。
即便认清现实,可当它不留情面地展露在你眼前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许的失落、心酸、难过以及生气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把他缠绕。
被打乱了步子,柏梵只瞥了眼身后的林户也没心情再接下去说刚才的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午的会可能会开得晚一点,要是过了六点你就先吃饭,不用等我了。”
林户嗯了一声,与他避开几步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车内,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司机进去就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但眼力见十足的他自然是充当空气,尽量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生怕撞上枪口成了两人的导火索。
公司流言蜚语纷纷扰扰,只入职一个月的他也看出林总身份的特殊,可比起他们所说那些包养、上位等的复杂关系,他反倒觉得两人的关系很纯粹,除了多一些别扭外一点都不像他们所言。
就譬如,现在的柏总在林总面前也无计可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后视镜里看有些生气的林总。
“先送他回家。”柏梵终于开口说。
司机点头,“好的柏总。”
别墅离这儿远,相当于是苏城的两端,柏梵的会议虽在下午三点半,时间也绰绰有余,可他却还是要求先送林户回去。
足以见得,两人关系的微妙。
“还有一会儿你直接下班,我开完会自己开车回去。”柏梵又说。
“好的柏总。”
“嗯。”
简短的几句对话后,车内再度陷入沉寂。
林户一到家,翘首以盼的小年就摇着尾巴在玄关处迎接他。
入了冬,小年就不怎么好动了,比起去年更为明显,不知不觉间它来苏城也有快两年的时间,但黏人的性子只增不减。
从进门到现在就没从离开过林户裤脚的半步,蹭得他的黑色西裤上都粘了不少猫毛。
给小年换了水加了粮,林户便坐在沙发又开始了画画。好像又回到之前在柏林的日子,心情不好便会窝在屋子里涂涂画画,画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多了捣蛋的小年,总爱在他的画纸上抠出几个洞来,然后透过那个洞自以为不被发现的躲起来看你。
没画多久,他的心情就稍许好转,也不知柏梵为何又给他买了衣服,明明上个月才买了过冬的新衣,一大堆连衣橱都要塞不下了。
算了,可能这就是他的一贯作风,林户心想,对谁都是如此。
冬日的天黑得早,五点多一点窗外就已昏暗,只有远处的山坳残留着几丝日落的橙红,在黑沉的天空中尤为悲凉。
送衣服的人到现在还没来,林户却来了几分困意,委顿地缩在沙发一角和沙发角下的小年如出一辙,室内暖风开得足,脸上还泛着红晕。
意识几近模糊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为是送衣服的打电话过来,林户起身趿着拖鞋走到玄关,与此同时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声中传来许久未听到的声音。
会议结束已是七点。
夜幕低垂,苏城繁华依旧,高楼大厦间灯光璀璨,霓虹灯、广告牌闪烁似是五彩斑斓的海洋,柏梵穿梭其间在停车场中找到了自己的车。
室外寒冷侵袭,挡风玻璃都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柏梵先是打开了热空调,在等雾气化开的间隙刷着手机消息,翻阅了半天,顶上林户的消息聊天框却没一个红点。
明明衣服显示已送达,他怎么不给自己拍照反馈,从五点开始他就每隔一段时间看一次手机,可一直到现在却没见他发过一条消息。
也不主动给他发消息,现在都七点多了都不知道他是吃饭了没有,又会吃什么。
玻璃上的雾气慢慢消散,柏梵不悦地把手机丢到一边,点火启动车子。
咚,手机在坐垫的反弹下掉落在副驾的地上,屏幕朝上。
懒得捡,柏梵直接驶离停车场往别墅方向开去。
圣诞节的缘故,今日道路尤为拥堵,加上雾气较重行驶得速度更是慢了,等一个红灯就足足卡了两轮。
第三轮绿灯亮起的前十几秒,地上的手机响了。
柏梵顺势望去,来电显示是林户。他故意不去接,晾着他。
第一个未接通,林户又拨来了第二个,第三个。
第四个的时候,柏梵才缓缓地俯下身去接。
电话一接通,身子还没起来,身后忽然砰一声,让他的身子往前动了动。
靠,追尾了。
柏梵心骂一句,电话接通的语气也很是不耐,“现在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柏总。”林户的声音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