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走了。说滚就滚了。
连钱都可以不要了?
柏梵双手插兜来回在窗前踱步,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打转,时不时又发泄似的用力踢了踢碍眼的墙根。顾不得脚上的痛意,他烦躁地胡乱抓着头发。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乱糟糟的不成样。
每一根发丝都因他无章法又蛮力地拨弄而东倒西歪,尤其是喷了发胶后,像极了丛生的杂草。
他俨然不再是一副得体的模样,哪怕身着奢侈高昂的衣服,乍一眼望去他就是一个自暴自弃又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没有人管束,他恣意无保留地发泄着内心的愤恨。
究其根本,在于林户。偏偏此刻的问题又在于林户并没有做错任何,他确确实实地听他话地离开了,与此同时还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可……
柏梵索性就瘫倒在沙发,毫无形象可言地屈腿蜷缩在角落,若不是他将近一米九的身形,这乍一眼还这就是亟需管教的顽劣孩童。
为什么每次都会因他而情绪失控,见不得时总抓心挠肝,见得时又一团乱麻。
柏梵低声咒骂,发泄着他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处涌上来的气,又暗暗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已经鲜少有这般耐性了。
喃喃半晌,柏梵长呼一口气,一切恢复如常地打理散乱的头发。
十点一刻,他在一通电话的催促下才不疾不徐地去了公司。快走到地下停车库时,他又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折回门口,盯着密码锁沉思须臾。
顾晟在会所待到凌晨也没等来柏梵,无聊地舒展身子打了一个哈欠,想来柏梵是真不会来来这儿他也只好自讨没趣地挥挥手驱散一波同样翘首以盼的新男孩。
“走吧。”顾晟懒散地倒向沙发,惋惜地小声嘀咕道,“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片好心啊。”
说罢,他不甘地给柏梵拨了一个电话,倒真是要好好探探,究竟是什么情人能让他这只图新鲜感走肾不走心的柏梵不来这逍遥快活地儿。
第一个,不出意外地被拒了。
看他挂断的速度,顾晟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挂得快说明还有心思搭理他。若是在忙正事估计早就是顾不上他了。
稍稍调整姿势,顾晟不紧不慢地又拨了第二个。
“没打扰你吧。”一接通,他明知故问地问道,“也不知道我这电话来得是不是时候?”
“你觉得呢?”柏梵回。
有时间说笑说明在忙别的正事,“加班?”
柏梵沉沉地“嗯”了一声。
早上公司突遇产品召回危机,这是他此前未能料到的,月初刚上市的产品被曝存在质量安全隐患,在具体原因未明的前提下,并遏制事态的进一步恶化,柏梵当机立断采取召回措施。在保守化的高层里,柏梵果断成立应急小组。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次危机化解是否得当不单单是柏氏掌控内部分歧的关键,更是外界尤其多方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们觊觎的肥肉。
原本老一帮派的高层就不屑柏梵的空降,加之此次危机是不足以击溃一整个公司,只是或多或少也会让柏氏声誉受损,但他们想以此击溃柏梵,并借此削弱他在公司内的势力。
因而,在一众不作为的形势下,柏梵的心态竟出乎意料的沉稳。甚至比他们预料的要更加镇定从容。
从踏进会议室起,本该是抱有看戏心态的他们却被柏梵雷厉风行的果断架势震慑。他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公关专家,法律顾问必须在一小时内出现,官方声明务必要在中午十二点前通过公司官方网站,社交媒体等渠道发布,第一时间向消费者致歉。”柏梵坐在会议桌的正中央,面不改色地道,“供应商和质检部门即刻联系。”
“这产品前期跟进是哪个部门负责的?这么关键的数据怎么能在要紧关头出错?”
柏梵闻声望去,发言的正是最看不起他的也是自以为资历深厚的李恒,听他倒是颇有一番兴师问罪之意,也难怪内部会有如此多的小团体和矛盾。
关键时刻不是在合力解决问题,而是在分力摆脱责任。
“李总。”柏梵压着怒火没发作,“现在不是指责某一部门的时候,这里更不是责任抛掷的地方,而是上上下下全部公司共同要面临的问题。你刚才这话是为何意?”
眼神透着戾气,李恒悻悻地耸肩,摊手表示自己无他意。
“我不管以前遇到此等问题是否是第一时间指责或是推卸责任。”柏梵扫视坐得满当当的会议室,一字一句道,“现在不管问题是什么,或大或小,你们首先要做到群策群力,最起码不是干愣着在这瞪眼。”
密闭的大空间里无人发言,皆面面相觑。
柏梵清楚他们都各怀鬼胎,尤其是那群仗着年纪大的老人,自以为有点权就压制后来者。这几月在公司待着的柏梵加上先前郑叔的提醒,十有八九已确定哪些可留哪些不可留。
正好,这一场召回危机过后也可借机重新调整内部高层的架构。
“另外,市场部门第一时间联系相关消费者及其家属,作出完善的赔偿与安抚方案。”
“好的,柏总。”
最后排的男人率先作出表态。
几秒后,除却仍是自以为是的那几个老头,其余的都一致认可了柏梵身为领导者的地位。
当然,柏梵到现在作出的成绩在他们面前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并非刻板印象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只是,除一件事之外。尽管这是后话,甚至这也一度让业内人士误会 。
“忙到现在?”风流八卦事除外,顾晟对商业实时并不敏感,也不意外他对柏梵公司的事一概不知。毕竟在他眼里什么情人来得更为重要,“不陪你情人了?”
柏梵心累地揉着太阳穴,看了一晚上的事故舆情报告,他确是看出了蹊跷,但又没有十足的证据就能定位到对家,只好暂时作罢。
他懒得辩驳,合上书页闭目养神。
见他不答,顾晟意会地笑了笑,“哪天让我瞧瞧呗。”
顾晟见过,去年的时候。柏梵思绪混乱,想到初见林户的那一次。不,确切来说是在柏林见到的那一次。
好像柏林的林户就没那么地让他心烦。不对,迎合他的时候也挺讨喜的,就只是除了某些时候。譬如今早,还譬如……
“喂?喂……”顾晟以为信号不好地提高音量,“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昂。”
“……”柏梵竟然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时候令他不耐烦,明明先前有很多次,可他居然唯独记住了这一次。而且,现在也没有多大的感触,一时间也不像是早上那般抓狂。
抓狂得像是小时候跟人干架干输了,一回家被拉去禁闭。没有人关心过他,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绝大多数柏梵都会选择再次以暴力解决或是伺机报复,长期以往这可能也就导致了他顽劣的根性,只是现在成熟了表露得不那么明显罢了。
偏偏在林户面前,他的劣性展露得淋漓尽致。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林户面前,他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易冲动易暴躁。原本伪装好的形象,不知为何总在他的眼前溃然决堤,他又成了最讨厌的自己。
想不明白,甚至丝毫头绪都没有。
“嗯?”顾晟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正在通话中,“你干什么呢?一言不发的。”
“挂了。”良久,柏梵也难以究其根源,起身走到窗前俯视外边繁华依旧的苏城。
停了没多久的雨又开始下了。
绵绵密密,无休无止。
大抵林户就和这雨一样,一直让他湿潮黏腻不舒服。又加之雨天水汽湿度大,夜里气温一降下来就在远山坳里蒙起了一层雾,混在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远方的景色。
也不知这恼人的梅雨季何时结束,柏梵打开气象软件,很遗憾这种天气还要持续一星期之久。
又或许远不止一星期。
柏梵记不太清究竟是七月的什么时候出的霉,只是后来无意间听车上的无线电广播说这或将是十年来难遇,持续最久的梅雨季。
起初柏梵并无觉察有何难遇,毕竟苏城的雨年年都是如此,潮湿郁热。更何况,相较于每年,年年又何尝不是上一个十年的难遇。
——三十一岁以前的柏梵是这般想的,但自后他再遇林户时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原来那一年的梅雨长达四十天。那该是多么漫长的等待,柏梵多希望他能早早地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