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山上玩了几天,沈青越提议去码头看看。
趁着天气还暖和,他想去给下本故事取材。
既然要画探案的故事,总要有素材才行。
故事可以自己编,不过场景、道具、服装等等,写实一点儿才能更有代入感。
村子他很熟。
集市、镇上和县城他大概也能画出来,具体想画什么场景可以再去取材,码头他去得少,不太熟,而码头又集中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船只,兴许还能给他的故事提供灵感。
轻装上阵,骑着酱酱去比酱酱拉车的速度快多了。
他们俩早上吃过饭出门,到了码头竟然也不算太晚。
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算不上什么大县,和池远舟接触多了,从他的语气大概能判断,宝峰县在全郡大概排在中游。
不过码头还挺热闹的,有一条街的商铺,有一百多米的停泊码头。
岸边渔船、货船、客船都有,大船小船,还有在江上过往的船只。
岸边有不少卖吃食的铺子,有酒楼,有茶厮,也有露天的简易茶铺,几块儿木板,一排竹子,就算墙壁了,店家在土灶上烧水沏茶做简单的饭食,等活儿的人坐在小屋内外,看着码头过往的船只。
船商们则到好一点儿的茶馆、饭馆吃饭休息。
像马五那样的大户船商,则住在更高档的客栈里,有伙计替他看管货物船只。
秋季的茶市已经到了尾声,而秋收正忙碌,码头干活儿的人不算太多。
很多船停在岸边等装货卸货,但干活的人手显然不太够,和之前送药材来时对比,看上去还挺冷清。
沈青越和姜竹牵着骡子在码头遛了两圈,还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让姜竹帮他遮着,拍了几张码头的照片当参考。
他瞧见有人提着一兜子活蹦乱跳的鱼进了一个茶馆后厨,肚子也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
姜竹想带他去马五住那家客栈或旁边的酒楼,他在那儿吃过饭,觉得那儿做得还挺好吃的。
沈青越:“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他听见有几个外地的小船商凑在里面闲扯呢。
姜竹把骡子拴到外面的停马柱上,和沈青越进来找了个角落坐。
茶馆是个能听八卦的地方。
特别是这些既不能离开自己的船太久太远,又苦于找不到干活儿的想忙都忙不起小船商。
反正着急也没有用。
东西少,或者东西轻,他们还能试试自己搬,东西沉根本一点儿辙没有。
等吧。
边看船边等。
能等到人,就装货卸货,等不来,就继续等。
他们无事可干,就靠着闲扯打发时间。
姜竹他们饭菜还没点呢,就听到一个瓷器商在抱怨:“哐当就给我摔地上了,我那是瓷器呀,让他们小心点小心点,连箱瓷器都搬不动,搬不动就不要干嘛!找活儿时候我说他瘦,没力气,非说什么是有劲的瘦,搬得动,五箱子给我弄掉两箱子,我可怜他逃难过来没生计,他也不能骗我呀!我这跑一趟才赚多少钱,差点儿全给我赔进去。”
“那你给钱了吗?”
“给什么给?我没叫他赔我就不错了!”瓷器商愤愤不平,“要不是我稻草包得厚,他就该给我赔钱了!”
伙计跑来问:“二位您要点儿什么?”
沈青越:“我瞧见你们好像刚买了鱼?”
伙计:“刚刚收到几条草鱼,咱们店鱼都是现杀现做的。”
沈青越:“草鱼啊……有烤鱼吗?”
伙计愣了愣:“烤鱼?抱歉没有,咱们主要卖鱼片、鱼丸、鱼肉粥,鱼汤面、鱼汤饼、青菜面之类的,小菜也有咸水豆子,豆干,肉干,咸鸭蛋。”
沈青越:“那要鱼汤面吧,能加鱼丸吗?”
伙计:“可以!”
姜竹:“我要鱼肉粥,再来两张饼。”
等饭菜时,沈青越竖着耳朵听那几个船商的抱怨,大概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本地的农户都在家秋收,码头缺人手,现在还留在码头干活的都是没地没庄稼的人。有渔民,有闲汉,也有专门就是做苦力营生的,但大多还是平时找不到什么活儿的难民。
庄稼汉们干活儿虽然不如专门做苦力营生的会使巧劲儿,但他们普遍都有劲儿,装卸运输,不在话下。
难民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什么出身都有,好些人从前家境还不错,根本就没干过力气活。
扛不动搬不动耽误事,这些船商不爱用。
有些实在等不及的才愿意找他们干活。
除了被摔了两箱子瓷器的瓷器商,也有其他人大吐苦水,更有宁肯等上三五天都不愿意用那些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的难民的。
沈青越吃着热腾腾的鱼汤面,看向不远处坐在露天茶铺外面等活儿发呆的一群人,有点儿食不下咽。
如果他没遇到姜竹,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境遇。
姜竹:“我过去给他们点儿饭菜茶水吧。”
一旁的船商听见了,朝他们道:“你们别觉得我们冷血,最可怜不在这儿,他们都是不愿意去开荒做佃户又没别的手段赚钱,才来这儿干活呢。”
沈青越没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邻国真正最穷苦的人连逃到大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隔江接壤的地方倒还好,远些的地方,普通百姓哪坐得起船?
真正的有钱人就是逃到了大虞,也能置办得起家宅产业,两国的金银又不是不通用的。
但沦落到码头来找活儿干的,不管从前有钱没钱,现在肯定是没钱的。
至于不愿意做佃户这事……
换成他,他也不想做。
只要还有别的谋生手段,谁想去给别人干活呢?
难民去当佃户和姜家村村民在山上租田可不一样,村民们只是普通的租用关系,无关户籍。
但无家可归,又没钱吃饭的难民,至少是要做好几年长工的,有些说不定还得签卖身契变贱籍,要不然那些大户人家哪会愿意提前掏钱给他们吃饭。
就这样,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开荒的。
一家子至少得干活的比吃饭的多才行,家里老的小的拖累太多,做佃户人家都不愿意要呢。
姜竹过去要了一筐的干粮。
不拘馒头还是饼子,有什么算什么,店里现有的拿过去给他们挨个发。
茶水便宜,用的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包了一天,谁渴了过来喝就行,至少是热水。
这些人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拿到饼子满面感激,也有人反应平平,还有很多根本没反应。
姜竹也不在意,他这么做并不想要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和沈青越舒服些而已。
“哎?你是那个……你是上次去学做灯笼的那个小哥吧?”
难民里竟然有人认出了姜竹。
姜竹看了看他,不认识。
“多谢你上次给我们买的药,我家娘子冬天风寒,要不是你那副药,说不定人已经不在了。”他站起来朝姜竹鞠了个躬。
姜竹怔了怔,“没事。”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大概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和他做伴的有个穿着干净不少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还算健康,听他们这么说,也站起来感慨道:“就是这位小兄弟?多谢小兄弟仁慈之心,救我等飘零之人……”
姜竹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探头往这边望的沈青越。
沈青越朝他笑了笑,大声问:“熟人吗?”
姜竹也不知道算不算熟,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那一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跟着姜竹过来,瞧见沈青越那颇为讲究的装备,还有些拘谨。
他们在码头待了小半日了,先前还干了些零碎活,身上都不算多干净。
沈青越瞧他们穿着,明显是旧衣服改的,但两人的旧衣材质和款式,都像是读书人。
沈青越拿了拿他放在桌上的口罩,笑道:“哦,我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不是为了防尘土,没那么讲究,请坐。”
两人这才稍稍自在了些,还问起了沈青越“过敏”的病情。
他们竟然也是知道类似的症状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道:“做这个面罩倒是精巧,若能普及于民……”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叹了口气。
沈青越也笑了,“兄台从前是读书人?”
年轻男人摆摆手,又是一声苦笑,感叹道:“国难,家难,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沈青越:“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时也运也而已,兄台不必妄自菲薄。”
他倒是觉得这人虽有感叹,有伤怀,倒还算坦然,没有多自怨自艾,愿意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到码头来干活儿赚钱养家,比什么也不干伤春悲秋强多了。
至少他还算有行动,有担当,没麻木。
沈青越:“二位在码头是……做些什么活计?难不成也是装货卸货之类?”
两人笑了一声,有点儿自嘲,也有点儿苦中作乐的架势:“我们这样的,哪有什么可挑的,只要有人愿意雇我们,就有什么做什么。”
“看人家需要做什么,记录账目、写写东西,或者搬运装卸、补渔网、抹桌子洗菜、抬东西。”
“平时我们在县城找活儿干,听闻这几天码头缺人,也跟来试试。总是比平时好找些,就是我们俩这……”年长一些的人抬了抬自己胳膊,笑道:“两个人顶别人一个。”
年轻些的也笑了,“总能顾个温饱。”
“就是让家小跟着遭罪了。”
他们俩沉默了片刻,年长些的人问姜竹:“小兄弟可知道哪儿还有些类似编灯笼的活么?”
姜竹微微转头看了看沈青越。
沈青越:“今年也会做灯笼的,二位若是想做灯笼,我可以问问能不能提前开始做……”
两人一愣。
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能问问能不能提前做。
沈青越:“不过,二位方便告知一下从前读书读到什么程度吗?有考过什么功名吗?”
两人更愣了,怎么做个灯笼还得看功名?
作者有话说:
前一秒: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后一秒:找工作还是得看点儿学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