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儿!要赶不上了!”
“……我……我跑不动了!我真跑不动了!”
稍慢几步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书院先生写的书,还是你们画院刻的,为什么咱们还得跑到镇上抢?!”
着急的姜田原地保持着小跑,“我们只刻了一点儿,而且又不是我们印的,沈先生说《少年名捕》是纯粹的娱乐故事,赵先生不许在书院看,你们就别想能像《幼学童蒙》那样放在藏书楼给随便借阅了,赶紧赶紧,再晚没了!”
另外几个孩子认命地站起来,继续跑。
天刚刚亮,他们得趁书院上课前买完跑回去上课,要不然,等沐休日堂录把他们的考勤表给他们父母一看,完了!
肯定要被扣零花钱!
他们就那么点儿零花钱,吃吃饭,再扣一扣,哪儿还够买书!
“听说从前书院没有堂录!”
姜田:“是呀,最早还就沈先生一个先生呢,上课就是讲故事。”
小孩们羡慕极了:“哇……”
“现在这样都怪马先生!”
才从衢国来了书院不足三个月的马先生,已经当之无愧成了书院最不受学生们喜欢的先生。
“听说他从前在瀚海书院就是管这些的。”
“超凶!”
“连沈先生和山长都有点儿怕他呢……”
“唉……”
几人感叹一番,还是庆幸道:“多亏他主要管学班!”
要不是蒙班几个倒霉孩子到了上课时间还在竹林里玩,回去时候又恰好经过学班,被讲课中的马先生逮到,他们蒙班是没有堂录的。
现在好了,大家都有了。
连带着那天上课的曲先生都挨了一顿训斥。
原本沈先生是说拿十几本《少年名捕》样书放到藏书室的,被马先生一顿说,现在只给画院的学生们看了。
他们想看,都得等下学后遛进画院,但想看的人太多了,一群人看一本儿,根本看不清,还是自己买一本儿慢慢看方便。
《少年名捕》一册有六十页,已经印到了第三册。
第一册卖五百文一本,第二册时候,县里的纸坊琢磨出了新的更便宜的竹纸,纸张差一些,印出来稍微有些模糊,但一册才要二百文,他们这些兜里没钱,又想看的小孩儿,就买这种廉价版。
印一次空一次,这回都是第三次加印了。
第三册今日开始卖,前面两册八成又快要加印了。
不光他们买,还有好多外地商人几百本几百本的买,据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爱看,边说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边买回去自己看,来买书的商人们调侃,他们本地的大人都是打着给孩子买的名号自己买回家看,还有不少女眷也爱看,据说好些地方已经流行起女眷集会时候一起念《少年名捕》了,夫人小姐们人手一本儿,识字的一人念几页,不识字的捧着书看画,都不赏花了。
有钱人不嫌书贵,县城和码头的书铺二百文、五百文两种版本的都卖,他们镇上主要卖的就是二百文一本的廉价款了,他们跑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书铺外面排队等着了。
都想赶在第一时间买到,好看看第二册最后出场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到底是来帮主角抓凶手的,还是和凶手是一伙的。
书铺一开门,姜田带头冲进去先抢了一本儿。
他付完钱跑出来,站在书铺门口马上就开始翻。
故事其实他已经大致知道了,毕竟里面有十页是书院的石刻先生带着他们刻的,不知道的部分也能回头慢慢看,他急着看他刻的那页印出来是什么效果。
翻,翻,翻。
找到了。
“啊!”姜田失望地合上书。
他们在书院印出来的样纸不是这样的!
怎么两条线都糊到一起去了!
姜田挤过去问有没有五百文的那一版。
“田哥,该回去了!”
“要迟到了!”
姜田:“你们先走吧!”
他得上县城看看更贵的那版糊不糊,要是糊了,得买回去给师父看,然后去找池家书坊那边的印匠商量怎么解决。
沈先生说的他们书院自己的书坊和什么出版社要是能马上就开工就好了。
姜田揣好了书蹲到镇边路口看看能不能蹲到去县城的车,蹲着蹲着,蹲到了从县城回来的江修文。
姜田愣了下,站起来,“修文哥!你回来了,怎么样?考中了吗?”
昨天是放榜的日子,学班好几个学生都跑城里看榜了。
江修文朝他笑笑,摇了摇头。
这次秋闱,他没中。
姜田“啊”了一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个,赵先生说,你们还年轻……”
江修文一下听笑了,姜田可比他小好几岁呢。
“我没事,还有下回。”
“对对对!科考多难啊,姜松考童生也是刚考上呢。”
“你要去县城?”
“嗯!”
“那你骑我的马吧。”
“那你呢?”
江修文从马背上下来,“我走走。”
“哦。”姜田翻上马,边调转马头,还道:“修文哥你别往心里去啊!”
江修文听得直笑。
他走着走着,索性拐回来,也到镇上书铺买了本儿书,然后慢慢往回走,进了村,他没回家,先到河边找了个没人的树荫下盘坐着看起书。
秋风瑟瑟,河边的芦花都白了,草枯了大半,只有柳树还茂盛着,偶尔才飘落一片刚刚开始变黄的落叶。
流水潺潺,映着天色和白云,波光粼粼的。
江修文有些发呆。
忽然水里“扑通”一声,他回过神一转头,是姜家蕙领着妹妹在河边画画、放牛。
瞧见他转过头了,家蕙哈哈笑着,捡起一片薄薄的石头,一挥手扔出去,在不宽的河面上打出四道水漂,然后石头蹦着落进对岸的草丛里不见了。
“厉害吗?”
江修文点头:“……厉害。”
他都打不成四个水漂。
家蕙松开家里新买的牛犊,让它自己在水边玩,踱步溜达到江修文旁边,“看什么呢?《少年名捕》吗?咦……”
她惊讶地看江修文,“《长腿鸟》?”
江修文点头,“嗯,《长腿鸟》。”
虽然现在整个大虞乃至衢国最受欢迎的是《少年名捕》,他最爱的还是《长腿鸟》。
尤其此时,书中尚未展翅的长腿鸟能给他很大的慰藉。
家蕙:“我也喜欢《长腿鸟》,上面每个字我都认识……《少年名捕》就不行了,好些不认识,真好啊……你们都识字。”
江修文愣了愣,想起家蕙是没有在书院读过书的。
沈青越开始给村里的孩子们扫盲的时候,她和年龄差不多的姑娘就已经不太好意思混在孩子堆里了。
她是跟弟弟妹妹学的字吗?
他看到了家蕙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嘴快过脑子,下意识道:“我教你?”
“嗯?”家蕙愣了愣,把想好怎么安慰他落榜的话憋回肚子里了,也盯着他好一会儿,尴尬地笑了笑,捡起一块儿石子在手里掂着,“改改你爱当先生的毛病吧,叫人看见你教我,可要乱传闲话的。”
江修文:“那就传呀。”
家蕙怔怔地看着他,“……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江修文笑了笑,“现在是巳时。”
家蕙:“啊?”
江修文:“影子就是斜的。”
从不小心瞧见她蹲在姜竹旁边教他怎么强行抱住沈先生耍赖哄人,听到她说什么还不到要回娘家那个地步时候,就开始斜了。
他们从小就认识,他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有意思。
家蕙愣了好一会儿。
河水哗啦啦地流过,手里的石子落下,掉到其他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石生画着画,歪头往这边看了看,瞧见姐姐的脸颊爆红。
年尾,江修文托人上姜家提亲时候,两家人都是懵的。
连媒婆脑子都是木的。
家俊忍不住道:“江修文?咱们村脑子最好的江修文?他不是一次没考好,把脑子考坏了吧?”
刘小丫和吕香梅齐齐一人给他一巴掌:“胡说什么呢你!”
刘小丫:“都是人,家蕙怎么配不上他了?”
吕香梅:“人家都没嫌,你还有意见了?”
家业:“就是!有你这么当哥的吗?姐,我觉得你和修文哥超配!”
众:“……”
姜正茫然道:“家蕙不是喜欢又高又壮的么?”
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都快睡着了的姜奶奶睁开了眼,“那孩子不是正好高高壮壮的吗?就是黑了点儿……”
众:“……”
仔细一想,江修文长得确实不像大伙儿印象中的读书郎。
姜家村第一才子的名头,竟然让他们忽略了他的身材和长相!
但是……
家业不大确定地问,“修文哥有我哥高吗?”
其他人都很茫然,只有石生点了点头。
家业:“有?”
石生打手语,家业边看边往自己下巴和脖子比划:“姐到大哥这儿,到修文哥这儿?”
石生点头。
家业:“哦!那是修文哥高一点儿!嘿,画画的果然不一样,看得就是仔细!”
吕香梅点着头,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但总归是好事,家蕙的亲事已经蹉跎了很久了,先前有个条件都合适的小伙子,偏偏他要去江通郡开荒,说要是愿意,可以成了亲再去。
去什么呀,他们家哪舍得让家蕙去那么远的地方,家蕙自己也没什么表示,瞧着也不像愿意。
再之后挑来挑去都没称心如意的,村里都开始有闲话说她挑花眼了。
他们村的姑娘不乏成婚晚慢慢挑的,前巷子家的姜美月还嚷着她不要成亲呢,气得她娘拿着鞋追着她满村子跑。
但那姑娘聪明,能在学班旁听,据说写文章不比学班的书生们差,先生们都可惜她是个姑娘,家里又骄傲又发愁的,但总归沈青越说了会让她在书院做开蒙的女先生,即使一时半会不成亲,拖一拖也不愁什么。
而和家蕙年纪差不多,玩得好的,几乎就剩下她了。
他们家倒是没想非逼着她找个人家,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石生以后不会嫁人了,小女儿不嫁,大女儿当然也能不嫁,家里又不缺她们一口吃喝。
只是她们担心家蕙没姜美月那么有主意那么坚定,万一她是想成家的,再给耽搁了。
吕香梅揣着一肚子心事把家蕙叫进屋母女俩单独谈谈。
吕香梅:“虽说按岁数你是该说亲了,江修文家条件在村里也数一数二的好,但两个人在一块儿过日子,讲的是缘分,你要是不喜欢他,就不能强求。”
家蕙:“嗯。”
吕香梅:“得合得来,谈得来才行,不然不是当哑巴,就是吵架,那能过吗。”
家蕙:“嗯。”
吕香梅懵了懵,“你这是……愿意?”
家蕙:“我为什么不愿意?他长得不错,脑子也好,人还算有趣。”
吕香梅:“……”
她恍恍惚惚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刚刚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石生是怎么知道家蕙个子到江修文哪儿的?
他们俩什么时候站一块儿的?!
她猛瞪了家蕙一眼,朝她手上拍了一巴掌:“你个死丫头,怎么这么大胆子!”
家蕙嘿嘿笑了两声。
别说,江修文就是觉得她胆子大有主意才喜欢她的。
而她,恰好也不嫌弃脑子聪明偶尔有点儿死脑筋,能欣赏她长处,又喜欢给她念书听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家业:姐,要是修文哥没大哥个子高,你还喜欢他吗?
家蕙:嗯……人要灵活一点儿,标准也不用卡那么死板
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