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越:“女的?”
家业:“嗯!”
沈青越:“好多?”
家业:“嗯。”
沈青越:“找我还是找他?”
家业:“应该是找你的。”
沈青越惊讶:“找我的?”
家业:“嗯!”
姜竹茫然地看他。
到了山下,家业竟然没有夸大其词,真是好多个,十五六个女人,还有一个男的。
他们瞧上去风尘仆仆的,看穿着就是从衢国来的难民,有几人穿着男装,但身形面相,一看就是女人。
他们突然到访,惊动了全村,这种事简直比有人往村里扔个孩子还稀奇,作坊的员工们、村里的书生们、准备吃食做买卖的村里人全在围着她们问东问西瞧热闹,好些人连摊子都不摆了,生怕听漏了一句。
里正问着他们从哪儿来,是要来他们村找人吗,要找谁。
对方很确定地问:“请问这里是山阳镇姜家村吗?”
“是呀。”
“此处可是有座青竹书院?”
“对,”里正疑惑地看着他们这参差不齐的岁数,有十大几岁,二十左右的,也有四十来岁的,还有抱着孩子的,总不能也是来念书的吧?“你们找书院是……?”
为首穿着一身男装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少年名捕》,问道:“请问作此书的人,可是在贵村中?”
众人一瞧:“哦!你找沈先生呀!”
女子解释,她也是学画的,家里代代画画,瞧见了《少年名捕》,又听说了青竹书院有女孩儿读书,特意来拜访。
问清大概是怎么回事大伙儿就更热情了,叫家业上山喊人,让他们到村里的茶摊坐下,给他们端了茶水喝,还给他们抱的孩子拿了些点心。
里正问他们中唯一的男子:“你也是来找沈先生的?”
男子摇摇头,“不是!我听说瀚海书院的赵郁川赵先生在青竹书院,是这儿吗?”
“是、是、是!”里正一听,乐道:“难怪我觉得你口音熟呢!你和赵先生是同乡吧?”
男子道:“对!我叫桑立,从前受过赵先生一家照顾,听说他在这儿,我来见见他们。”
里正又让人去喊赵先生。
细问起来才知道,他和这些女子并不是一起的,他们是在江通郡遇上了,听说对方也要找青竹书院才一起结伴来了。
正说着,山道上突然响起赵舒云的声音,“桑伯伯?!”
桑立闻声望过去,瞧见朝他快速奔跑来的赵舒云,愣了下才认出来:“舒云?!哈哈!你是舒云!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抱起冲进他怀里的舒云原地转了两圈才放下,高兴道:“长高了长高了!瞧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以后去见了你爹娘也好向他们交代了。”
有些内向的赵舒云趴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襟无声落泪,看得众人又茫然又无措。
连结伴来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看他们。
“桑立!”
“赵先生!”桑立拍拍赵舒云,要给赵郁川行礼,被他连忙拦住。
“一别就没了消息,我还当再也见不到你了!”说话间,赵郁川也忍不住落起泪。
姜竹和沈青越一过来就是这场面,顿时有些发懵。
“这是怎么了?”
“来找赵先生的。”
“遇到了故人!”赵郁川擦擦眼睛,破涕为笑,“来,舒云,给你桑伯伯磕头,谢谢他救命大恩。”
桑立连忙把赵舒云抱起来:“别别别,什么恩不恩的,当年要不是少爷可怜我,替我找大夫给我娘和我看病,还给我们买东西吃,我们母子早就病死饿死街头了!后来我娘不在了,也是您和少爷给办的丧事,还给我找活儿干,叫我给书院送柴,要论恩,也是你们对我有恩,大恩无以为报……”
他老家离瀚海书院不太远,家乡闹了饥荒,他娘带着他逃难要饭,要到瀚海书院山下母子俩都病倒了,倒在路边别人当他们死了,有人给他们盖上了草席,就等着官差来收尸了,恰好赵舒云爹跟着书院的师兄们下山玩,瞧见了他们,那时候他也才六七岁,头一次跟着师兄出来玩,对什么都好奇,非说那席子动了,挣脱师兄过来掀开席子,发现他们还有气,赶紧把他们送去看大夫。
桑立记他一辈子的恩情。
在他病到只有手指头还有点儿力气动的时候,是赵舒云父亲救了他。
后来他就给书院送柴,他年纪小柴捆小,书院也按大捆给他钱,赵郁川还让他到书院读书,只是他实在不是那块料,上课就打瞌睡,干脆就继续打柴、干粗活为生了。
赵舒云爹娘受邀去其他书院讲学时候,还是他帮忙赶车送过去的,路上远,他们又不带什么仆从,他怕路上遇到山贼土匪,哪想一路上平安,灾患竟然在后面。
才到那边时,夫妻俩都在书院忙,赵舒云没人玩,他就多留了几天陪孩子玩,原本想等他们一家全安顿好了他就回去,谁都没料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赵舒云父亲被软禁,被威胁当县令,他已经预料到自己面临的是死局,托桑立偷偷带赵舒云母子回瀚海书院,但赵舒云母亲也不愿意走,最后只来及将赵舒云托付给他。
他背着赵舒云趁夜色翻城墙逃出来,像当年他娘带着他逃荒一样带着赵舒云往回赶,赶到书院,书院也已经不安全,他又打晕了赵郁川送他们上船来大虞的。
“可恨我没能把他们救出来……”提起来桑立忍不住拍腿叹气,“是我送他和少奶奶过去的,发现他那个同窗不对,我就该打晕了他把他背出来,后面哪还有那些事……”
赵郁川给赵舒云擦擦眼泪,叹息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千里迢迢带舒云回家,他们夫妻泉下有知,才是无以为报。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会到大虞来?”
桑立笑笑:“送走你们,我不甘心,我想去救他们,路上听说少爷自杀了,我就想去看看,若是真的,至少把他们尸首带回书院。”
听到这儿赵郁川忍不住长叹一声。
桑立:“到了才知道,少奶奶也跟着去了,少爷那些学生还是好的,他们替少爷和少奶奶办了丧事,我和几个愿意帮忙的学生一起扶棺送他们回去,葬在书院后面赵家祖坟了。”
“后来,我想找你们来着,路上被抓了去当兵,又乱七八糟地打了一阵子仗,乱成一锅粥了,每天不知道跟着谁打谁,后面干脆也不去想了,谁给饭吃就跟着谁干,打着打着,就遇到大虞的兵了,我瞧着打不赢,就跑了,再后来听说大虞占了两郡,新皇上也回来了,北边稍安定些了,我就又想来找你们,在江通打听船的时候遇见了她们……”
他指指那些安静听他说的女人们,“听她们说您在大虞又办起了书院。”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无论是在战乱中扶棺回乡,还是在混战中为了吃饭当兵,哪个都不是轻描淡写的事。
为首的女子搭话道:“我们听说江通、江浦两郡无论男子女子都给田地,从南方过来找出路,路上遇到麻烦,多亏桑先生仗义相助。”
桑立:“没什么,这世道你们一群女人更不容易,唉……先生,这位姑娘才是当真了不起,她们靠自己从京城穿过好几道战场,一路到江通安顿!真了不起!我桑立是个粗人,平生佩服的人不多,这位张姑娘要算一位!”
张婉笑笑,“谋生而已。”
要不是被逼无奈,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京城乱成一团,她们活不下去,才不得不靠自己。
起初,她和新婚的丈夫带着家眷一起逃难,后来丈夫死了,再后来车马被抢了,家仆或死或逃,还抢了她们的细软和粮食,她已经不想活了,可一直跟着她的小丫鬟惶惶不安,一直死死抓着她的手,把她当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要是死了,从小跟着她的小丫头也就活不了了。
凭什么呢。
她们又没做错什么。
她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这世道不许她们活?
她又挣扎起来,带着丫鬟、还愿意跟着她的管事婆婆趁夜色去把细软抢回来。
然后她们靠自己继续走,继续找出路,路上遇见了更多可怜女人,大家结伴而行,然后越聚越多,也有一阵子越来越少,就这么走啊走,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有人停了,有人死了,终于熬到他们的皇帝回来了,听说北方稍稍安定了,听说大虞占了江通、江浦,无论男女,成丁了都给田地。
她们终于熬出了点儿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最初扶着她,陪着她一起去下毒抢包袱,在她坚持不下去,劝她不能因为世道乱了就自甘堕落的管事婆婆死了。
她至死都会记得管事婆婆说的“小姐,你不能忘了你是谁。”
“在下张婉,自幼学画,我家中是衢国皇族御用的画匠,我的父亲、祖父、曾祖,都曾在御院画画,我虽为女子不能入御院,但人像、花鸟画得都不差,尤擅人像,《少年名捕》这样的画我也能试试看,听说贵书院收学生不限男女,愿意为女孩儿开蒙,请问愿意招女画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