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缙捧着电筒吊坠,盯着它,宁遥说:“我先去看看那个门锁怎么回事。”
“别。”易缙按住他,低声说,“再等会儿。”
“等什么?”
“等我缓缓。”
宁遥就等,等着等着,自个儿就完全被易缙抱在怀里,易缙滚烫的呼吸全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惹得他痒得很。
“你就这么缓?”宁遥忍无可忍道。
“出去以后,天还是黑的。”易缙吸着他的气息,轻声说,“这点光是不够的。”
宁遥静了一会儿,说:“但现在不跑,白天更难跑。”
黑暗更易于躲藏和逃跑,这是常识。
“出去之后,我带你。我的夜视能力还不错。”宁遥说。
“你不会把我丢下吧?”
“你有病吧你。”宁遥今晚格外易怒。他要是会把易缙丢下,至于之前还不管不顾来救他吗。
易缙摩挲着吊坠小电筒,光照亮的眼睛里含着一点笑意。
“我好了。”易缙说,“先把他们引进来。”
室内忽然响起一声惊喊:“你解开绳子了!”
外面的两个守门人震惊地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打开门要查看,门外的光洒进屋里的刹那,其中一个守门人的脖颈就被狠狠一敲,瞬间失去了意识。另外一个守门人惊喊的声音还没出来,嘴巴就被捂住,紧接着后颈一痛就晕了过去。
外面基本都亮着灯,这让易缙身体没这么僵硬,力气恢复了不少。
两人轻手轻脚地快速离开。
走了一会儿,宁遥小声说:“这里好像是废弃的工厂?”
“嗯。”
这里的结构轮廓很标准,像是上个世纪的工厂模式构造,而且很有可能是重工业工厂。
工厂很大,隔开的空间很多,地形复杂,这就导致了两人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出口。
还好目前,他们还没遇到其他人。
易缙走进一个没门的房间,站在窗边往下看。
“能从这里下去吗?”
易缙摇头,说:“不行,有点高,我们没有绳子。”
“那我们只能找楼梯下去?”
“嗯。”
“但我们很容易遇上巡逻的人。”
“信我吗。”
“不信。”宁遥说。
易缙看了他一眼,说:“不信也得信。你的命在我身上。”
“出去了你的命在我身上。”
从窗口往外看,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茂密山林,很显然,这座废弃的工厂在深山里。
黑暗、树林、追捕,本来就够惊险的场面,偏偏同伴还是一个遇到黑暗就没用的。
宁遥对他们两个惊险未知的逃跑前途感到兴奋。
“逃不了就一起死呗。又不是没死过。”
“我不想死,你努力一点。”易缙说。
“谁!”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两人回头看过去,门口的人瞳孔骤缩,大喊:“有人逃……呃!”
易缙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这个人,可再快也没能阻止他之前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走!”易缙攥住了宁遥的手腕。
在有光的地方,易缙就是无敌的。
有易缙在的地方,宁遥根本不需要操心。他只需要跟着易缙跑,偶尔踹出几脚,就算是贡献了。
混乱,打斗,喊叫,奔跑,被握着的手腕滚烫,心跳加速,风掠过脸颊,衣角翻飞。
易缙拉着宁遥跑出了工厂大门,朝着未知的黑暗而去。
宁遥自然而然地接替引导者的位置,变成他拉着易缙跑。
“他们在那!快!快追!”
“他们身上有发光的东西!看见了没!就在那边!”
宁遥回头,瞧见易缙额头上全是汗,易缙碰上他的视线,关掉了小电筒开关,将吊坠塞进衣领里。
“你还好吗?”
“目前还行。”易缙哑声说。
易缙的喉咙很干,他的神经和肌肉变得很紧绷僵硬,心跳比刚才还急促,视线开始有些模糊,额头不断渗出汗珠。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宁遥喘着气说。
“去哪都行,去哪都行。”易缙的声音近乎呢喃,他吞咽着口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去哪都行。跑,离开……”
宁遥遵循着直觉,一刻不停地拉着易缙跑,但渐渐地,他感觉身后的人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拉动,直至易缙往下倒。
“易缙!”
易缙嘴唇泛着白,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黑暗使得他的意识混淆不清,他时而回到那个满是肮脏绝望的地下室,时而又想起他正在和宁遥逃跑。
“不、不要,不要……”
“宁遥,你先走……你先走吧……”
“母亲求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走、快走,快走!”
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追捕声,宁遥抓住易缙乱挥的手,帮他擦了擦冷汗,冷静道:“没事的。别怕。我们都会逃出去的。”
宁遥将他的双臂搭到自己的肩上,托起他的腿弯,将他背了起来。
“别怕,我会带你跑出去。从任何一个地方。”
易缙搂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极力汲取安全感,用力贴着他的背。
再没有比栽满了高大树木的山林更适合躲避追捕,更何况是黑夜里地形复杂的山林。
宁遥背着易缙,无目的,无规划,只凭直觉地乱钻,不久就甩开了后面追捕的众人。
易缙虽然是少年身体,但对于同样是少年的宁遥来说,并不算轻,宁遥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双腿虚软,但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说不准那些人什么时候又追了上来。
宁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拖沓,直到某一刻他没抬起脚来,猝不及防便被一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惊呼,宁遥连同他背上的易缙一同摔了下去。
更倒霉的是,前面还是一个陡坡,宁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随着惯性翻滚下了陡坡,他一路想抓着什么阻止坠落,却什么也没抓住,反倒抓到了易缙的手。
“宁遥!”
易缙不知哪来的力气,朝他扑了过来,将他的脑袋摁进了怀里,把他托抱住。
下一瞬,“砰!”的一声,两人就一起摔进了一个深洞里。
宁遥脑中一晕,有一段时间里,他失去了意识,但不久,他的意识又慢慢苏醒了过来。
等意识完全清醒过来后,宁遥适应了几秒黑暗,才慢慢爬向洞里的另外一个人。
“易缙。”宁遥推了推他,“醒醒,易缙?”
易缙没有回话,但他明显能感觉出易缙的状态不对,仿佛是哮喘病人病发时那样,呼吸异常急促沉重。
宁遥赶忙去扒他的衣领,将吊坠掏出来,打开了小电筒的开关。
“没事了,没事了啊。”
易缙盯着那束光,死死盯着那束小小的光,状态开始有所缓和,意识也渐渐清晰。但状态也远远算不上平稳正常,呼吸频率依旧紊乱,冷汗频出。
“要是前世,我绝想不到我会有背着人激情千米长跑的盛况,还是背着你。”宁遥刻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试图缓和易缙的精神紧绷。
“你有没有事?”易缙干哑道。
宁遥愣了一下,说:“我没……嘶~”
“怎么了?”易缙艰难地坐起来问。
“没事,只是脚扭到了。”宁遥说。
“哪里。”易缙往他脚上摸索,“哪个脚扭到了?”
“你别管了。现在应该想想我们要怎么办?”宁遥说,“这个洞有点深,怎么爬上去?”
“哪只脚扭到了?”易缙语气有些急躁问。
“左脚。”宁遥不耐烦道,“你知道又怎么了,你会正骨吗?你又不是医生。”
“我怎么不会。”易缙说,“脚呢,伸过来。”
宁遥愕然,又说:“这么黑,你能看见吗。”
“用不着看,我摸摸就知道了。”
宁遥有些怀疑地把脚搬过去,说:“你这话说得怪怪的。怪下流的。”
易缙这糟糕的状态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径直摸上他的一只脚,摸索了一下,确定了骨头结构,说:“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我最不怕疼了,之前什么医用管子、针不都往我身上扎,习惯了。”宁遥轻松道。
易缙沉默不语,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宁遥刚想对他违背医德的行为做出谴责,脚踝忽然生出一阵剧痛,引得他不由自主叫出了声。
“不是说不怕疼吗。”
宁遥疼得都冒出了汗,吸着气说:“不怕疼,不代表不疼。”
易缙帮宁遥正了骨后,说:“你不能再乱动了,不然容易再次错骨。”
宁遥疼得不想说话,想碰一下又不敢。
“感觉怎么样?”
“怎么还这么疼。”
“废话,正常正完骨还得上点固定的东西,上药,好好养着,才能彻底好。”
“庸医。”
空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安静,宁遥有些不安,试探道:“易缙,你怎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宁遥去摸他,“易缙?”
宁遥摸到的是正在战栗发抖的身体,他伸出手去抓易缙身上的小电筒,把小电筒的光往易缙身上照。
“你还好吗?”
易缙刚才替宁遥正骨时,一直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状态,现在松懈下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现在十分难受混乱,眉头皱得很紧,不停地发着抖,冷汗直流。
易缙深深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抓住了宁遥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光抱进怀里。
“不好。很不好。”易缙有些虚弱道。
“那怎么办?”
宁遥察觉到他的状态和之前在旧工厂里差不多,呼吸极度不正常的沉急,仿佛正经受着严重的过敏,下一刻就会休克。
“你别把光给藏起来啊,你拿出来看看,兴许会好点呢。”宁遥使了点劲儿,把手里的电筒光漏出来,“你看,光。别怕,有光啊。”
“你别不说话,你跟我说说话。”
易缙压着颤抖说:“很可笑对不对,我居然这么没用,怕黑怕成这样。”
“我早就知道你怕黑。”
“我不仅怕黑。”易缙的声线很不稳,“我还害怕很多很多东西。”
“我并不强大,我是个胆小鬼。”
“你笑吧。”
宁遥摸了摸他的后颈,说:“我有什么好笑的。你比我还勇敢。你敢重新生活,我根本没那个勇气和决心。”
易缙闭了闭眼,他将宁遥抱得很紧,鼻尖嗅着他的气息,沉默了很久。
“易缙,你跟我说说话,我怕你晕过去。”宁遥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
“我为什么这么怕那些东西。”
“想知道。”
“你真的想知道?还是你根本不想知道,只是害怕我晕过去,想哄我说话。”易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
宁遥动了动脑袋,抬起脸看他,认真道:“我真的想知道。我不会嘲笑你的。”
易缙凝望着他的眼睛,宁遥的眼睛很漂亮,他很认真,眸光很明亮,比他手里的光还明亮。
“你愿意说吗?”宁遥问。
易缙垂下眼睫,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深呼吸了一口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条疯狗。”
宁遥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