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多数人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没了武器,也没了动弹的力气。也有一些人,身体已经开始变冷硬了。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打在人身上,把伤口一遍遍冲到烂白。
暴雨将甲板上腥红难闻的血液冲刷干净,一波比一波更高的海浪击打着破败的船身。
卫游不甘地睁大眼睛,瞪着阴暗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直直刺进他的眼球,他的胸腔还在挣扎微弱地起伏,可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地再动一根手指头。
他死到临头都不明白,明明他和孟骄的武力不相上下,孟骄明明腿上中了子弹,他明明在打斗中将精神类幻觉药物插进了孟骄的脖颈,明明还有几个人将他围住,为什么孟骄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赢。
身上的伤和注入体内的药物,让孟骄的身体禁不住发冷,握着刀的手也在生理性颤抖,但他依然一下一下地把刀插进卫游的手掌。
“是这个手打我的遥遥吗,还是这个手,或者是这条腿……”
孟骄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迷离,自言自语的样子像个真正的疯子,他说一句,凶恶地扎一下,直把卫游的手脚扎得稀巴烂。
卫游七窍流着血,全身血肉模糊,躯体在不断地抽搐痉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不甘和绝望。最后,他眼睛里倒映的画面是,孟骄高高举起的刀,朝他的胸口刺下!
卫游死了。
孟骄站了起来,拖着一条受伤的残腿,在大雨中,缓慢艰难地行走,因为船身摇晃得厉害,他的身影也随之踉跄着。
忽然,身后一声枪响,子弹射进了孟骄的后背,血花崩裂,鲜红的血从伤口汩汩流下。
孟骄剧烈地晃了晃,转身将手里的刀掷出,精准地插上开枪那人的头颅,本来就是垂死挣扎的那人,彻底死透了。
世界寂静,孟骄脑中一阵阵刺痛的耳鸣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现实和幻境。
他看见庄亦河站在那里,捧着一束热烈的蓝玫瑰,笑着看着他。
庄亦河笑容灿烂温暖,好看得耀眼,他说:“哥,欢迎回家。”
“遥遥,遥遥……”
孟骄笑了起来,朝他走去,想要去抱他。
庄亦河退后,又拿出一封信封,信封精致漂亮,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说:“哥,这是我给你写的情书。我写了整整三大页哦!想要吗?”
“想要,遥遥……”孟骄朝他走去,庄亦河却一步一步地后退,似乎在故意逗他。
“哥,我爱你。”庄亦河停下了脚步。
“遥遥,我也爱你。”孟骄微笑地朝他伸出手。
踏空,失重,坠落,然后是重重的坠响,随之,海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人坠海。
兰斯洛特一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不断侵入A国卫星定位系统,掌控大致的方向,并同时把救生艇开向正确的方向。有时还时不时关注着身后,生怕大船追上来。
此时救生艇离大船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了,远远望过去,只能瞧见模糊的影子,仿佛海市蜃楼里奔跑的幻影。
庄亦河一直望着大船的方向,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也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看见了什么,也无法把信息传达到脑子里反应。
一声隔着很远的破空枪响,将几乎要陷入昏迷的庄亦河瞬间惊醒,他倏然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艘大船。
他心里生出极度的不安,慌乱地摸索抓来望远镜,朝大船望过去。
“不!不!不!孟骄——哥!哥!不要!不要!!”
兰斯洛特被庄亦河癫狂的状态吓到,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是把剧烈挣扎的庄亦河控制住,以免他不小心掉下海里去。
之后才拿过另一个望远镜,望向大船。
然后,他看见,孟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坠海了。
望远镜从兰斯洛特的手里落下,他的眼睛瞬间湿红,眼泪落了下来。
“啊啊啊——孟骄!!!”
庄亦河歇斯底里地哭喊了起来,他想要跳下海去,但整个人却被兰斯洛特抱住。
“哥!哥!啊啊——”他的哭叫尖哑又凄厉,带着极致的悲恸,仿佛濒死的天鹅,“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兰斯洛特死死地抱住他,哭着说:“庄,你冷静点,冷静点,我们马上掉头过去。马上,我马上……”
兰斯洛特一边控制着庄亦河,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掉头。
之前的麻药依然在起着作用,很快,庄亦河就失去了挣扎和哭喊的力气,他睁着空洞的眼睛,万念俱灰,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庄!”
兰斯洛特急忙帮他擦血,着急地四处寻找药物,倏然,他的动作滞住了。
前方,两艘船向他们压迫包围而来,其中最大的那只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两鬓霜白,身着一身黑色大衣,风雨将他的衣角扬起。他拄着一只手杖,神色漠然地俯视着他们。
他像是来巡视的冷漠帝王,也像是降临人间的恶魔撒旦。
兰斯洛特望着男人,这是他十五岁那年之后,再一次感觉到渗入骨髓的冰冷绝望。
他恐惧得忍不住发抖,嘴唇泛白:“庄……”
庄亦河空洞的视线望向前方,与船上的男人视线碰上,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缓缓阖上了眼皮。
……
庄亦河在发烧昏迷中度过了好几天,病情才彻底地稳定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喻杭担忧的眼神。
喻杭一瞧见他醒了,就连忙去叫来医生。
庄亦河平静地接受医生的检查,平静地被注射药物,平静地听着医生的问询,但他不说话。
好像心理性失音。
医生皱了皱眉,和另一个医生交流了一下,一起去向宁睿做汇报。
他们依然在海上,只是换了艘船,这艘船比卫游的更大,更豪华,也更守备完全。
医生走后,喻杭连忙关心庄亦河的身体状况,但庄亦河仿佛听不到一般,只是呆呆地盯着空气。
喻杭又说出了他跟过卫游,现在又跟宁睿的事,他很愧疚地向庄亦河道歉,说要不是他,卫游根本不会注意到庄亦河。
可是,这跟喻杭有什么关系呢。喻杭不知道,他只是因为和宁遥长得像,而被无辜牵连的受害者。
只要宁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卫游和宁睿的到来,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喻杭说了很多话,但庄亦河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洞麻木的木偶。
一个小时后,喻杭被带走了,宁睿来了。
宁睿第一句话是:“你连生无可恋的样子都很像他。”
庄亦河没有反应。
“你无视我的样子也很像他。”
“你真像他,你听说过他吗,他叫宁遥,是我最爱的孩子。”
宁睿突然变得很悲伤,他叹息道:“他太狠心了,他炸伤了我的肺,决然地离开了。他太伤我的心了。”
他的手指轻轻游移在庄亦河的脸上,说:“但我发现了你,你和他的相似度高得吓人。你可以做我的阿遥,陪我的余生吗。”
“你以后就改名叫阿遥,好不好。”
“人的灵魂是由记忆组成的,只要把你催眠,植入阿遥的记忆,再换成阿遥的脸,那你就是真正的阿遥了。”
“你会变成真正的阿遥,变成我最爱的孩子。”
宁睿自言自语,为自己的天才想法而得意。
庄亦河依旧没什么反应。
直到晚上,庄亦河突然发疯,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因为庄亦河之前很安静,所以基本所有人没有防备他,以至于庄亦河发疯时,轻易地伤了好几个人。
有人听到他说在找哥哥,有人听见他说把孟骄还给他,有人听见他说要去救孟骄,有人看见他有自杀倾向。
所有看见庄亦河发疯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名字——孟骄。
庄亦河很快就被摁住,用束缚带绑在了床上,他仍是眼睛发红,又哭又叫,声音尖利凄哑得让人心头发颤。
“给他打镇静剂。”宁睿蹙眉道。
之后的几天,几乎是重复的。
庄亦河白天十分安静,晚上发疯,十足十的精神病。
医生说他精神受创严重,需要慢慢治疗。
宁睿问,能不能立刻催眠打针。医生思虑良久,说,如果这时候给庄亦河催眠,一旦失败,极有可能造成庄亦河记忆紊乱,精神受到重创。庄亦河会再也无法恢复正常,彻底成为精神失常的疯子。
宁睿皱眉,满脸不悦,医生察言观色,下定决心说出一个阴损的方案。
“加大精神剂量,把他的记忆压制,甚至清空,再把宁遥的记忆催眠进庄亦河的脑子里。不过这个方法,只是我的一个初级想法,不保证一定有用。”
宁睿说:“成功率大概在多少。”
医生:“百分之五十。”
宁睿:“如果失败呢。”
医生:“如果失败了,可能会……变成没有记忆的傻子。”
宁睿思忖了许久,说:“就这样办,傻子,总好过疯子。”
之后的几天,庄亦河每天都被注射//精神药物,他晚上发疯的时候越来越少,只是仍在喃喃着孟骄的名字,说要找他。
“孟骄是谁。”宁睿问。
庄亦河呆呆地回:“是我的男朋友。”
宁睿冷笑:“孟骄已经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庄亦河哭着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他不会死的,哥说要永远陪着我……”
“哥?”宁睿眉眼不耐,“他已经死透了,你忘了,你亲眼看见他中枪后,掉进海里。狂风暴雨,还中了枪,怎么可能还活着。”
过了两天,宁睿又说:“我们已经找到孟骄的尸体,他确实死了。”
下午,喻杭终于找到机会来见庄亦河,哭着说:“庄老师,我偷听到宁睿和其他人说……说孟总已经死了,尸体已经捞上岸了。”
“庄老师,你清醒一点。”喻杭握着他的肩膀,“你一定要清醒过来,一定要镇静下来。不要被他们得逞。”
喻杭抹了抹眼泪,咬牙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救你出去。”
很快,被发现逃出房间的喻杭又被人抓了回去。
喻杭被带走后,呆滞坐着的庄亦河安静了很久。
房间里很寂静,没有其他人,只有庄亦河一个人,冷冷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仿佛是被全世界遗弃的可怜孩子,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突兀的笑声忽然在房间里响起,庄亦河原本呆滞的神情生动了起来,他咬着手指,歪头笑着,似乎在跟谁说话。
“哥,他们说你死了诶。”
他的唇角仍是上扬着,但看似死寂的眼睛底下,蕴藏着极致的疯戾和癫狂。
“我让他们给你陪葬,你说好不好。”
*
又注射几次精神药物,催眠了几次后,庄亦河不再像之前那样找孟骄了,他好像已经完全把孟骄忘了。
他从早到晚都变得很安静,不管宁睿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理。
就在宁睿变得极为不耐烦的时候,庄亦河突然叫了他一声“舅舅”。
“你,你叫我什么?”宁睿神情变了变,有些激动,抓住他的胳膊,“你叫我什么?”
但庄亦河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因为一声“舅舅”,让宁睿觉得催眠终于有了作用,他相信很快,庄亦河就能彻底变成宁遥。
之后的几天,庄亦河会忽然蹦出一句“舅舅”,或者一声“爸爸”。
这让宁睿的心情越来越好,即便知道有烦人的虫子企图动摇庞然的睿宁科技,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
直到有一天,庄亦河说自己是宁遥。
“你再说一次,你是谁?”宁睿激动道。
“阿遥。”庄亦河懵懂道,“我是阿遥。”
庄亦河似乎真的变成了宁遥,宁睿让他拉小提琴,他能演奏出宁遥曾经演奏过的曲子。
宁睿让他弹钢琴,他弹奏的姿态和宁遥的一模一样。
他所有的一举一动,任何的神态,都和宁遥一模一样。
除了脸。
宁睿开始筹划动他的脸。
但突然有一天,庄亦河的精神又出现了问题。
医生说这可能是太多次注射//精神药物和催眠的后遗症,或许只要耐心陪伴和安抚就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庄亦河产生了幻觉,他总觉得有好多人好多人在接近他,很吵很吵。
他变得很胆小很敏感,如惊弓之鸟,只要人一说话,或者有人走动,他就会惊恐地哭叫。
他又开始抗拒任何人的靠近,除了一个特例。
他对喻杭的抗拒,比对其他人的小。
宁睿只能让喻杭来安抚庄亦河。
喻杭又一次和庄亦河耐心交流后,和宁睿说:“庄老师觉得这里人很多,感觉到很窒息。他呼吸不过来。”
“他现在十分敏感,就算是隔着两层,有人走过,他都能应激害怕。这样下去,他的精神会越来越衰弱的,生理病情会加重。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因为精神过于敏感,而衰弱猝死的案例。”
虽然喻杭不是精神科的医生,但他也是医生,许多病理底层逻辑是相通的。所以他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宁睿皱眉。
喻杭小心翼翼说:“他需要一个人少安静的环境休养。”
宁睿没说什么,转身进房,坐到庄亦河的床边,静静地看着蜷缩着身子,抽泣的庄亦河。
少顷,庄亦河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极为脆弱可怜地哭着说。
“爸爸,阿遥怕。”
宁睿向来冷静的眼里只是微微动容,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过了两天,庄亦河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呕吐晕厥的地步。
宁睿调来了一只豪华游艇,把庄亦河转移了过去,又把能安抚庄亦河的喻杭也带了过去,除此以外,只带了几个能维持基本生活运转的,同时也是保镖的人,以及那个能够注射//精神药物、对庄亦河进行催眠的医生及其助理。
在考虑到庄亦河的情况后,游艇与大船隔了一段较长,但不影响通讯的距离。
庄亦河被转移到游艇后,状况果然好了很多,对宁睿的态度和依赖也好了很多,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一切似乎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宁睿看着除了脸,其他和宁遥一模一样的庄亦河,逐渐把以往对宁遥的感情更多地投注在了庄亦河身上。
连同那畸形的,不伦的,肮脏的、变态邪恶的欲念。
那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朝正在画画的庄亦河伸出了手。
庄亦河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卷翘浓密的睫毛安静地敛着,他的神情恬淡平和,自然的光线细细描摹着他漂亮的脸庞,他在光下,纯洁、美丽、圣洁、清冷,惊世绝艳。
这让宁睿想起了还没对他产生怨恨和恐惧的宁遥,也想起了最爱的女人宁悠。
宁睿痴迷地看着他,走向他,缓缓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庄亦河转过头来,温柔天真地朝他微笑,宁睿心神荡漾,指尖忍不住去触碰他的脸庞。
倏然,宁睿感觉到没来由的危机感爬上他的脊椎,在他的眼里,庄亦河的微笑莫名变得十分的森冷。
“老畜生,还是忍不住了啊。我也是忍不住了呢。”
宁睿瞳孔骤缩。
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上,一艘豪华游艇正缓缓地开着。
游艇总体上是纯洁的白和干净的蓝,蓝白相间的船身上用A国语写着“星格号”,这是它的名字。
但今天的星格号,染上了另一种更深沉的,也更惊悚的鲜红色。
血,到处都是喷洒的血液,鲜红黏稠的血液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缓缓流淌着,逐渐汇聚成一股股,在某个稍低的凹陷处,就成一小滩。
豪华游艇里的尖叫哀嚎终于停了,变得极为寂静,寂静得阴森诡谲。
庄亦河握着锋利的刀,一步,一步朝已经难以动弹的宁睿走去。
“你知道,为什么有枪,我却不用吗?”
眼睁睁看着庄亦河杀了几个人的宁睿,瞳孔惊惧得颤抖,他再也难掩眼睛里的恐惧,也再没法维持波澜不惊的上位者气势。
“哦,对了,忘了你的舌头被我割了,说不出话了。”庄亦河笑吟吟道,“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因为用枪,没有用刀,流的血多啊。”
“我很喜欢到处都是血的美好画面,想必你也很喜欢吧。你杀顾平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
庄亦河扬起双臂,一脸享受和满足,他散漫又优雅地跳了几个愉悦的舞步,在铺满血的地面,踩出了几个旋转的血脚印。
他的脸上和身上全是鲜红的颜色,将他原本就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衬得更为靡丽脆弱。
如果宁睿不是待宰的羔羊,想必也会好好欣赏这个华丽绝艳的场景。
宁睿扭动着残破的身躯,想要尽可能远离这个疯狂的疯子,可他再怎么努力,也仅仅只能在原地扭动。
“你喜欢现在的宁遥吗,嗯?”庄亦河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你真的好蠢,我就是宁遥啊,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找人催眠我,让我认为我就是宁遥。”
宁睿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浑身战栗,喉咙迫切地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只能发出咯咯难听的声音。
“你们父子两真奇怪,唯物主义者坚信我就是复活的宁遥,佛教教徒却坚信我不是宁遥。”
庄亦河走到宁睿的跟前,歪头疑惑道。
“你的佛难道没告诉过你,什么叫因果轮回吗。”
宁睿欲裂的瞳孔里,庄亦河高高举起了刀。
滚烫的血液喷射到庄亦河的脸上,庄亦河漫不经心地抹掉,将漂亮的脸蛋抹得满是血污。
他勾着唇笑,心说,哥,你看你不在,我杀人都没人帮我擦脸了。
他拖起宁睿的尸体,往外走去,自言自语喃喃道:“我不喜欢喝别人的血。别人的血是臭的。我喜欢喝哥的血,哥的血是甜的。”
喻杭一觉醒来,觉得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有些不安。
他推开房门,空寂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没有人,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走着走着,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腥臭的血腥味,他的脚软了软,扶着墙,快步循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大厅里,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血,那些孔武有力的保镖全都躺在了血泊里,喻杭脚一软,跌坐了下去,剧烈干呕了起来,他呕得厉害,脏器抽搐得扭曲。
他还是吐了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出来。
恐惧呕吐间,他不经意瞧见了一条残臂,浑身骤然僵硬,脸色煞白,他认得那是宁睿的手臂。
庄老师……庄老师呢?庄老师在哪里?
他看见了一条被拖曳出来的血痕,他忍着几乎要晕过去的恐惧和恶心,艰难地顺着那条血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
然后,他看见了让他一生难忘的一幕。
庄亦河站在甲板上,把宁睿的头放在地上,然后他退后几步,像是踢足球一样,将宁睿的脑袋踢进了海里。
喻杭脸色惨白,恐惧得不敢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死死地抓着地板,他想闭上眼睛,可他仍是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时,庄亦河拿起身边的小提琴,开始演奏了起来。
天空很蓝,白云柔软卷舒,海鸟飞过天际,大海广阔无垠,仿佛包容着一切。
满地血污中,浑身是血的青年深情缱绻,演奏的曲子美妙舒缓,带着极致的温柔。
青年的眉目也很温柔,唇角噙着笑意,仿佛正在给挚爱的人演奏一曲表白爱慕的曲子,完全不像是刚刚杀人分尸的疯子。
很快,演奏完毕。
他躬身,优雅谢礼。
他直起身,对着空气说:“哥,这首曲子是为你做的,你喜欢吗。”
喻杭陡然一震,鼻头渐渐酸涩难忍。
青年微微仰着头,似乎面前真的站着这么一个人,他静静地、充满期待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他的周围到处都是流淌的血腥,身上也全是刺目的鲜红,脸上满是血污,旁边还有一副没头,没手,没脚的躯干。
明明是这样阴森恐怖的场景,但庄亦河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却让喻杭感觉到极致的悲伤。
很久,他似乎得到了对方的答案,他笑了笑。
笑容渐渐收敛,他轻声说:“哥,原来我们的一辈子这么短。”
他的眼睛蓦然流下两行清泪,随后,他拿起刚才行凶的刀,决绝地割了手腕,纵身跳进了海里。
“庄老师!!!”
紧接着,又一道身影投进了海里。
与此同时,搜救直升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
近日,国际司法界最引人瞩目的,是一起公海刑事案件,不仅因为此案件极为严重恶劣,还因为其涉案的人员身份很特殊。
主要受害者是世界顶尖科技集团——睿宁科技的董事长宁睿,主要嫌疑人是华国的著名网红,一个十九岁的青少年。
在这个案件中,这个十九岁的华国少年,以一人之力,造成了五人死亡,三人重伤,其中一个受害者还被进行了分尸毁尸。而这个被分尸的,正是宁睿。
行凶者手段之残忍恶劣,骇人听闻。
这个案件的消息一经公布,迅速引起了全世界的震动和热议。
因为涉案人员来自不同国家,案件又是在公海发生,所以根据船只的归属以及受害人员的国籍,案子将在A国进行审判。
因这个案件是在名为星格号豪华游艇上发生的,故而命名为星格案。
星格案的案情和涉案人员背景都很复杂,原本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进行调查审判,但因为案件的影响和舆论越来越严重,再加上嫌疑人供认不讳,以及一些有心之人的推动下,审判时间大大缩短,以极快的速度出了审判结果。
一判,死刑。
这一判决结果,再次引起世界范围的热议,尤其是在华国,争议最为激烈。
“华国代表再次提出和你见面的申请。”
“不见。”
“华国代表再次询问,你是否需要法律援助?”
“不需要。”青年神色平静道。
询问的人离开,庄亦河眼睫微敛,目光寂静无波,右手四指弯曲,拇指轻轻在弯曲的食指上滑动,仿佛在捻着一串不存在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