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涌动,染血的月光没入深林。
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刚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尖叫,紧接着就没了气息。
四面死寂。一阵风吹过,枯叶四起,待尘埃落定,地上忽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两个身影来。
“……死了?”
“死了。”
先发话的那人又道:“这次破劫真是轻松!我都几年没这么顺利过了,简直就像有人在背后帮我们。就连找到的幕后黑手都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这种地方,省了我们动手……”
站他身边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肤色冷白,面容寡淡,整个人看起来兴味缺缺,闻言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手里好像有东西。”段俞皱了皱眉,“要不要我掰开手指取出来看看?”
“不行。”郁危摇头,“有人跟我说过,死者的东西不能强取。要拿,需得让手指自然松开。”
段俞摸摸脑袋:“那你有什么办法?”
郁危沉默片刻,又道:“有人告诉我,需要用死者生前最在意的东西去引诱。也就是,一物换一物。”
“容我问一句,”段俞咳了一声,“‘有人’是谁呀?”
“……”
郁危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段俞咂咂嘴,“你知道这人生前最在意什么吗?”
鬼知道。
两人正对着这具中毒发黑的尸体一筹莫展,在窸窸窣窣的风声中,郁危忽然听见了一点极其轻微的绷断声。
几乎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段俞的衣领,二话不说,拽着人就地一滚,然后在后者尚未清醒的目光中,用力按下了他的头:“低头!”
他开口的同时,头顶破空声呼啸而过,紧贴着头皮,险之又险地飞擦了过去。
数支利箭插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箭镞泛着银白的冷光,仿佛淬着毒。
郁危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扫视一番,随后捡起了一根绷裂的银线:“是阵法。你刚刚无意碰到了银线,引来了箭阵。”
他回过头,视线压低,看见一支箭正好贯穿了地上死尸攥紧成拳的手,露出了其中的东西。
一枚锦囊。
郁危把它捡起,掂了掂。里面东西不重,不知道是什么。
他打算拿回去研究一下,身旁段俞心有余悸地走过来,有些愧疚,摸摸鼻子:“这真是不好意思……嗯……我发现了你刚刚不小心掉的东西,能不能将功抵过?”
郁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目不斜视地捡起了从口袋里滚出来的小布偶,用手背揩了揩灰,贴身收起来。
段俞偷看了两眼,只瞥见那布偶是个小人的模样,外面套着绀碧色的衣裳,做工有些难以言尽,还有几处没缝好的线头。像谁他说不出来,总之看上去很袖珍。
没等他再仔细看一眼,郁危已经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走吧。”
-
无论是仙府世家,亦或自立的山门宗派,门中弟子,凡年过十二岁,就已经陆陆续续下山到凡间历练了。
段俞就是其中之一。他两年前就已经能下山了,这次是和其他几个山头的门徒搭伙一起历练。一群人热热闹闹挤在村口借来的一辆驴拉的板车上,历练完了往城外走。
在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中,坐在驴车最角落,沉默寡言、看上去生人勿近的少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旁人都是三两抱团、彼此取暖,唯有他是自己下山来的,半路被段俞拉进了队伍里。他看上去年纪轻轻,但人狠话不多,凡事都冲在前面,身手惊人,灵力瞬发,从不拖泥带水。
这几天相处下来,段俞对他的表现格外刮目相看,更别提昨晚对方还差点救了自己一命。
说来惭愧,这许多天他跟其他人都已经混熟了,然而对对方还知之甚少,只记得他提了句自己的名字,却不知师从何人、哪个山头。
驴车慢悠悠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小土路上,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几个少年的话题也逐渐跑歪,从一开始还算和睦的天气如何景色云云,忽而一转,到了各自师出何门、修为多少,最后越来越歪,攀比起自己的师父来。
最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的少年长了一副天生笑脸,兴致勃勃道:“我师门就在居琅山上,丹鹤道人你们都听说过吧?一剑附灵破三关!那就是我师父!”
他边说边以手作剑,嗖嗖比划了两下,很是骄傲地挺起了胸。
不过还没来得及得意多久,身旁那个胖点的少年就不服道:“那又怎样,我还是祁山出来的呢,就是仙府封家分支出去的那一脉,我师父从前就是封家的长老!”
仙府世家的门头比之寻常的小门小派,自然是响亮了不少。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悻悻,唯有段俞一挑眉,不惯着他,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跟我们挤一辆驴车?”
“……”他在一群小孩中资历最高,下山最早,师门也是名声最大的琼山。被这么一说,小胖瞬间蔫了,挤眉弄眼地卖乖,“段师兄,别拆我台嘛,好歹让我牛气一回……”
段俞哼笑一声,话都到了这里,他干脆扭过头,把始终游离在话题之外的少年拉了进来:“郁师弟,你之后要回哪里?”
这就是在委婉地问他师门和身家了。
同为修道之人,哪怕师门不同,大家也往往都按资历、辈分,以师兄弟相称,唯有仙府世家对此十分不屑,不过他们彼此见了也是绕道走,两拨人互不相干、各自为营。
郁危原本在对着手中的锦囊犯困,闻言,抬起头,缓慢地眨了下眼,散去了眼底的睡意:“什么?”
段俞心底渐渐冒出一点预感:“……你不会是第一次下山吧?”
唰——一驴车的人都看了过来,郁危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段俞有些难以置信:“你自己?……一个人?”
郁危:“这里还有别人吗。”
段俞想起来,他最开始确实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出现在村口的。那时他以为对方已经是经验老到的老手,谁能想到,竟然是第一次下山历练?
在场的几人第一次历练无不是被各自师父拎小鸡一样领着来的,即便如此,还是被虐得体无完肤、叫苦连天。像这样心大到自己跑出来历练的,前所未闻,莫非是师门声名太差、师父不管不问?
众人看郁危的目光不由自主带了些同情,段俞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哪个山头的?”
他这话带了些打抱不平的意味,隐隐有些认真起来。郁危不知道他已经想偏了,垂眸思索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这副样子在众人眼里又被曲解成了几分难以启齿的意味,暗道果真是师门出身不好,纷纷默契地都不再提。
下一秒郁危的话果然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云方城边上,南面的那座山,离这不远。”
云方城?
几人心下了然。云方如今是楼家的地盘,楼家人早就把周围搜刮一空,自占为王,哪还剩几座山头。
南面的话,倒还真有一座山,连楼家也不敢动,只能远远地供着——不过那怎么可能。
如此看来,的确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山头,难怪连弟子死活都不管不顾。段俞心下忿忿,稳了稳,小声试探道:“那……你师父对你可好?”
郁危点头:“很好。”
闻言,小胖率先急了,忍不住出言问道:“有多好?你可不能被骗了!我师父对我和几个师兄都很上心,每次下山都给我们带好吃的!他给你带吗?”
郁危:“不常带。”
小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紧接着,便听郁危又道:“他会做。”
明如晦不进食也不会有事,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不过养他一个凡人小孩之后,对方就跟凡间买来的食谱学了点烹饪的知识,一般都是亲自下厨做。他如今也不太经常下山,偶有几次,会带回来些新奇的小玩意或是当地的特色吃食。
“……”
这边小胖吃瘪,那边刚才那个丹鹤道人的弟子又道:“你那算什么,好师父还要足够厉害,这样弟子也不会遭人欺负。我在外面报我师父的名字,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郁危目光转而看向他:“他很厉害。”
对方自然不信,一指小胖:“有多厉害?能比他师父厉害吗?他师父以前是封家的长老。”
郁危平淡道:“比整个封家还要厉害。”
几人嘴一撇。吹得嘞!
“那也没见你报他的名字。”小胖说完,被段俞瞪了一眼,立刻改口道,“我是说,你肯定被他蒙骗了,他根本没有那么厉害。或者说你根本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他想了想,又得意洋洋道:“我生病的时候,师父还照顾我了几天呢。”
此话一出,话题顿时又一偏,几人开始争相不下喋喋不休地比较起各自师父的好处,生怕自己的师父不是最好的。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说脾气好的,有说长得好看的,有说对徒弟很照顾的。郁危认真听着,发现明如晦好像真的没有缺点。
他有限的生命中,接触最多的,除了楼家人,就只剩明如晦了。前者给他痛楚,后者给了他家。
争执还在继续,段俞猛地一阵咳嗽,终于把几人给咳清醒了。众人看向郁危,正要开口道歉,后者却眨了两下眼睛,以为轮到自己了,面色自然地开口道:“我师父晚上会陪我睡觉,给我讲故事。”
“………………”
几人缓缓张大嘴,表情像吞了鸽子蛋。
段俞也是一愣,明显也呆住了。
郁危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这是正常师徒之间都会做的事情,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们的师父不是这样吗?”
几人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各自的师父来,一想到平日里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晚上坐在自个儿床头讲故事,不由齐齐一抖。
小胖咽了咽口水:“当然不可能啦!我师父那么多徒弟,还讲故事呢,我师娘都没这待遇!你师父还帮你干什么?!”
郁危犹豫了一下:“他有时候还会帮我修理指甲,沐发束发,洗脸擦脸……”
一片死寂。众目睽睽之下,他顿了顿,勉强加了几个字:“——在以前。”
刚上山的时候,他还活在楼家药奴的阴影里,只有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很多事情都不会做,也从来没有人教他。
他不会用筷子,也不会吃鱼;脸脏了想把自己洗干净,结果不会打井水差点掉进井里;指甲长了不会剪,只能像以前那样用石头慢慢地磨。上山后,第一次有人教他这些,教他剔鱼刺,教他打水洗脸,教他怎么剪指甲。
其实现在这些事他自己都能干,但已经养成了习惯,可能明如晦也已经习惯了,所以还是照旧。
即便如此,几人的神情还是很震惊,段俞半天才反应过来,咳了咳:“郁师弟,你说的这些——”
他严肃地总结道:“闻所未闻。”
何止!养儿子都没这么上心的!
众人面色复杂,莫名还有了些醋意,看郁危的眼神也变成了羡慕居多。试问谁不想成为师父的掌中宝心头肉?奈何自家师父的慈爱是有限的,一碗水总是端不平的,别说讲故事了,能和颜悦色地夸奖一句都难。
唯一的安慰是对方的师父不是什么大山头的厉害人物。想到这里,几人心里又微微平衡了些。
驴车中诡异地静了下来,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不再开口了。路还是颠簸,驴子悠悠地蹬着蹄子。郁危坐在原来的地方,意外地有些神思不属。
他低头,看见手中的锦囊已经被他揉得有些皱,原本扎紧的口子变得松了些,露出一张小纸条。
这是昨晚从那个死人手里掉出来的锦囊。郁危打起精神,把纸条展开,看了一眼。
上面大部分字迹都已经被血糊住,只剩几个字勉强能辨认,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大概认了出来。
“人约七夕佳令时”。
每个字都认识,但拼在一起,郁危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正好段俞这时候靠了过来,郁危将锦囊收起来,索性蹙眉问他:“你知道‘七夕’是什么吗?”
段俞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几人已经抢答道:“我知道!我师兄说,这是一种在师门里庆祝的节日,关系好的师兄弟间可以过,不过师父只有和最喜欢的徒弟才会过七夕!”
立刻有人反驳:“不对,我怎么听说只有男女才能过?”
“我呸!你胡说!我两位师哥也过七夕!”
“我大师兄和我师父也过!”
又是一场争执一触即发,郁危大概听懂了,看向这里唯一显得靠谱的段俞:“他们说的是对的吗?”
一群十几岁的小兔崽子,没一个清楚的,段俞也好不到哪里去,又不想丢了面子,于是故作高深,不懂装懂,正色道:“嗯……是这样没错。”
“说起来,今日就是七夕。”他说,“还真是巧了。”
郁危一愣:“今天?”
“是,马上要到云方了,你现在回去,正好还能赶上过节。”段俞提议道,“你师父既然待你很好,不如你也给他准备些礼物,这节日正好是个机会。”
郁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离山几日间都未现端倪的思念被一句话轻易勾起,他想到回去之后,就可以见到明如晦,心情莫名好了几分,说:“已经到了,前面把我放下就可以。”
段俞看了眼驴车不远处的松林,有些奇怪:“前面是昆仑山,山上有结界,我们过不去,必须要绕行的。”
郁危嗯了一声,道:“没关系,它认我。”
“?”
段俞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话的人已经翻身从半人高的驴车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地。郁危站在原地,对他们挥挥手,道别说:“我回山了,之后有缘再见。”
说完,他转身就走,身形转瞬隐没在结界后。
驴车拉着目瞪口呆的一群少年渐渐驶远,半晌,小胖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不是?他、他说的山头,是昆仑山啊?!”
“……”
“我没说他师、师父什么坏话吧?”
“……”
旁边那丹鹤道人的弟子帮他回忆道:“你说,他师父其实没有那么厉害。”
“不是?!”小胖哭丧着脸大喊,“他师父是昆仑山主啊——!”
段俞拍拍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胖,同情道:“今晚多买几炷香,去神像前求求情吧。”
-
上山的路已经很熟悉了,郁危走得很快。
他离开了有五日,第一次下山历练,说不忐忑是假的,临行前还失眠了,走前明如晦来送他,盯着他的熊猫眼看了半天,开玩笑说,这么舍不得我啊?
又说,别太想我。
郁危嘴硬说才不会想,说完扭头就走。
走了很久,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回头看,山顶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明如晦没说错,他想他了。
他一口气爬到澹雪小筑,刚想敲门,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七夕,在师门中,师父会和最喜欢的徒弟过七夕。他还没准备礼物。
郁危站在门口踟蹰,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送什么。他一转身,放在腰间的锦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里面还有东西?
郁危蹲下身,把锦囊捡起来,抖了抖。一块小巧的圆石子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他手心。
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他头一晕,闭上眼睛,再睁开,景象已经变了个样儿。
石头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脑袋里还是晕的。郁危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看着澹雪小筑的窗台,困惑地皱起眉——窗户什么时候变这么高了?
疑惑还没解开,他耳尖地听见房门响了一声,是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躲闪不及,郁危来不及想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呆在门口,硬着头皮道:“我回来了。”
结果自己的声音没听见,反倒是空气中传来了四声——“喵喵喵喵。”
哪来的猫?
郁危下意识回头要找,结果下一刻,身体一轻,竟然被人抱了起来。明如晦的声音淌进耳中,带着明晃晃的讶然:“呀,一只迷路的小猫。”
“……”
郁危愣在当场,从他浅色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同样漆黑发亮的圆眼睛,像个煤球。
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两只毛茸茸的爪子,粉色的肉垫正踩在明如晦的肩上,留下两个泥印子。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郁危挣扎起来,喊道:“明如晦!”
“喵——”
被他喊到的人把喵喵叫的小猫又往上抱了抱,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挣扎,仍是一副很新奇的样子:“叫什么,饿了吗?”
他推开澹雪小筑的门,屋里的茶香瞬间漫过来,还有舒服到骨子里的暖意。明如晦把小黑猫放到榻上,关了门,从桌上顺手拿了点心,掰成碎的,放在手心:“喏。”
郁危:“……”
小黑猫拒绝进食,一把打翻食物,继续很凶地喵喵叫。
明如晦说:“好凶。你是公猫还是母猫?”
郁危大声:“我是你徒弟!”
“喵喵喵喵喵!”
然而他师尊似乎对这个问题确实很感兴趣,试图把小黑猫提溜起来一探究竟。小黑猫登时恼了,一爪子拍过去,见对方松了手,立刻灵敏地跳了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郁危躲到了桌子后面,等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下,终于探出个脑袋,看了一眼,却见明如晦坐在榻上,手背上三道长长抓痕,血流得不可谓少。
郁危立刻僵在了原地,显然没想到这一爪子威力这么大。
过了一会儿,小黑猫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跳到榻上,用脑袋蹭了蹭明如晦的手心。
下一秒,它就被人抱住,那人心情不错道:“抓住了。”
根本没有一点儿痛的意思。
但这次小黑猫没跑,反而一反常态地凑近了些,伸出莓红色的小舌,舔了舔对方手背伤口流出的血,呼吸湿漉漉的,扫在手腕处。
明如晦愣了下,随即摸了摸它的脑袋,说:“没怪你。”
他一边顺着猫毛,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在等人,有点无聊,你在这里陪我也好。”
“喵喵?”
明如晦竟然也能答得上来,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我那下山历练的小徒弟。”
“喵喵喵。”
“明天我有事要下山一趟,”他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自顾自地继续说,“要是等不到,怎么办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郁危急了,在他怀里扑腾起来。
“喵喵喵!”小黑猫挥舞着收起利爪的肉垫,在明如晦干净的脸上印了好几个泥巴印,“喵喵喵喵喵!”
明如晦把它不老实的爪子抓起来,捉在手心,端详片刻,说:“去哪踩的这么多泥。”
察觉到小猫又要挣扎,他用下巴蹭蹭猫咪柔软的圆脑袋,懒洋洋问:“正好我要沐浴,你跟我一起?”
“……”
小黑猫呆住,一时忘了反应。
它仰起头,猫眼睁得圆圆的,像块打磨光滑的、漂亮的黑曜石。明如晦低头和它对视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把它提溜起来,转头往浴桶走去。
澹雪小筑是间竹舍,绕着檐下廊庑穿过院内天井,一直到竹舍的后院,是一处天然的温泉。白茫茫的水汽氤氲,明如晦把猫放在泉边一块大石头上,刚放好,小黑猫就猛地要起跳逃走,结果身体在半空中就被人捞住,下巴紧接着被人哄着挠了两下:“去哪?”
被挠得很舒服,但郁危从小怕水,死活是不肯洗澡的:“喵喵喵!”
小黑猫脸上写满了抗拒,明如晦揉了把它的脑袋,似笑非笑说:“怎么跟歪歪一样。”
他已经褪去了长袍和中衣,只剩一件月白色贴身的里衣,一人一猫相挨,明如晦的体温向来温温凉凉,不过分热也不过分冷,像玉,夏天抱着很凉快,冬天又很暖和。
小黑猫在他怀里乱蹭,后脚一蹬,瞬间把衣带给踢歪了。明如晦眼疾手快地一捞,险之又险地救回了最后一件衣服。他手里拿着那根摇摇欲坠的衣带,和猫猫大眼瞪小眼,最后没办法地笑笑,松了手:“你去一边儿玩吧。”
小猫被放在一边,郁危刚松了口气,便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件浅蓝衣衫兜头而下,小黑猫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滑落堆叠的衣服罩在了最底下。
散落的衣服中央鼓起一个包,艰难地想要钻出去,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郁危:“……”
这一切都发生得离奇又梦幻,他本来只是想要给明如晦送礼物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过了很久,久到他都要睡着了,终于听到了出水的声音。
小黑猫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水珠随着渐近的脚步不断滴落,滴滴答答,紧接着,身上一轻。
明如晦手指一顿,垂下头,发梢的水滴到了它眼里。小黑猫还没清醒,下意识眨眨眼,随即眼前一晃,对方随意披上了手里的单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盯着它看。
“……”
下一秒,猫炸毛了。
这次速度太快,明如晦也没抓着,只能看见它几下跳了出去,紧接着,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只剩明如晦站在院里,半晌,挑了下眉。
-
傍晚,穿戴整齐的昆仑山主终于在澹雪小筑等到了下山归来的徒弟。
徒弟莫名其妙发了烧,病恹恹地缩在被子里,被人一口一口喂完了汤药,然后偏头打了个喷嚏。
明如晦再次摸摸他的额头,笑道:“不会是想我想的吧?”
“……”郁危闷声,“自作多情。”
顿了顿,他又憋不住问:“你明天要下山吗?”
明如晦正转身将空了的汤碗放到桌上,闻言“嗯?”了一声,不由侧目:“你怎么知道?”
“……”
郁危强词夺理:“我猜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想问,想听对方亲口说,有心理准备了,就不会那么失落。
紧接着,他听见明如晦说:“不去了。”
郁危一愣,抬起头。
“有个小孩都病了,还怎么舍得下山。”明如晦语气带着轻松的笑意,“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偶尔也能偷一点闲。”
目光交汇,郁危移开视线,又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静了一会儿,明如晦忽然笑了一声。郁危一脸疑惑地回望过去,却听他说:“我今天看见了一只小猫,长得很像你,嗯,性子也像,不知道跑去了哪。”
郁危:“……”
他硬邦邦地开口:“你很喜欢猫?”
“从前没太注意。”明如晦指尖在碗沿轻扣着,须臾,笑意更浓,“不过,这只尤其可爱。”
心跳无端快了几分,郁危定定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秒,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想养吗?”
“什么?”明如晦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同样漂亮的黑眼睛。
“养猫。”郁危说。
“不用。”看了他一会儿,明如晦又笑了笑,“养你就够了。”
“……”
郁危若有所思地重新低下头去,老实地躺好,但是眼睛却很亮。
明如晦一低头就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好笑道:“你想干什么?”
郁危盯着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明如晦,我要和你过七夕。”
“……”
明如晦莫名沉默了几秒,问:“什么?”
“今天是七夕。”郁危冷淡且严肃地道,“我要和你过。”
强取豪夺要跟人过七夕的明如晦也是第一次见:“为什么?”
“师父只有和最喜欢的徒弟才能过七夕。”郁危冷静分析,“你又没有别的徒弟,你只有我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也只有你。”
明如晦想要揭穿真相的话停在嘴边,良久,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他闲闲地、促狭地道:“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郁危抿抿唇:“没想好。”
是他的失误,节日都快过去了,还是连份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明如晦对他招招手:“过来。”
他垂下眼,看着听话坐起身、靠过来的小徒弟:“那我送你。”
呼吸洒在鼻梁上,按在后颈的手缓和了发烫的体温,郁危眨了几下眼。
紧接着,明如晦亲了他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歪歪喵喵喵了些什么(
歪歪猫:饿了,想吃海星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