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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赤线铜钱

作古 封灵三清 3121 2025-03-28 07:25:44

竹舍的门被人敲了敲,郁危全部心神仍陷在楼涣的最后一句话中,回过神才想起来去开。

门开了,明如晦站在外面,见来开门的总算不再是灰扑扑的小徒弟,点点头,似笑非笑评价道:“好干净。”

被他指使着扔进池子里的郁危很不爽,抬起眼,发现对方已经摘下了那副银链面饰,有些失望。他莫名很在意对方去了哪里,于是语气生硬地问:“你去哪了?”

“有点事,去见了些东西。”明如晦道,“把你丢给别人,不高兴了?”

“没有。”郁危说。

只不过被一群毛茸茸围观着,他洗的很敷衍罢了。

明如晦显然很熟悉他的作风,并不意外地笑笑,说:“过来,给你沐发。”

郁危一愣。

小时候对方的确经常帮他沐发,因为他自己干不好,会把脸淹进盆里,呛水后变得更怕水。连着呛了几次,他便可以抱着腿,懒洋洋坐在井边的小矮竹凳上,心安理得地仰起脸,等昆仑山上受世人景仰的仙人纡尊降贵,不紧不慢,亲自舀水帮自己洗头。

不过他长大后,就不怎么麻烦明如晦了,最后一次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乍然提起,他都有些反应不及,莫名其妙点了头,莫名其妙坐到了井边的矮竹凳上,莫名其妙仰起头,将背脊和脖颈靠在身后的细竹架上,眼底映出昆仑山苍蓝的天,还有明如晦倒过来的脸。

他睁大眼,瞳孔轻轻收缩,随即眨了眨。

舒适的夏日。

手边的竹编小方桌上码着好几块整整齐齐的西瓜,还有红艳艳的荔枝,都是椿送过来的。郁危想起来,那棵荔枝树又熟了。

他刚有些馋,嘴唇边就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一碰,晶莹剔透,是颗剥好了的荔枝。

明如晦懒洋洋说:“啊。”

这样幼稚且逗人来的行为郁危一般都不予理会,但这次一切都恰到好处,他张开口:“啊。”

那枚荔枝掉进了他的嘴里,透心甜。

刚打上来的井水有点凉,手指插进发丝、扰动的触感格外奇妙,郁危觉得很痒,痒到了心里。

他闭上眼,眼睫在颤动,为了不那么明显,又睁开,结果毫无预兆便撞进对方浅色的眸子里。

“……”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明如晦唇边的那点笑意,就被用手蒙住了眼,后者提醒道:“闭好。”

紧接着,一舀子的井水浇了下来,水珠湿淋淋地挂在了发丝上,还有几滴溅到了他的额头。

郁危没闭眼,睫羽轻飘飘地,扫在明如晦的手心。

他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水声微弱,潺潺淌入耳中。

明如晦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轻笑着回答:“喜欢小孩子。”

“……”郁危闷声道,“那我长大你就不喜欢了吗?”

他暗戳戳不高兴的时候,视线会有所逃避,表情变得冷凌凌的,唇角抿着,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明如晦又剥了颗荔枝,放到他嘴边,道:“不喜欢就不会带你到山上。”

都剥好了,不吃白不吃。郁危偏头咬住,含到嘴里吃掉。

另一个问题却更快地出现在心里,他边嚼着果肉,边问:“你在昆仑山待了多久?我不信你没带过别的人上山。”

明如晦嗯了声,说:“是很久,记不清了。别的人没带过。”

“不对,你骗我。”郁危想起一件事,忽地皱起眉,“楼涣明明说过,几百年来你带过一个少年上山……”

这事他已经闷在心里很久了,还有几次试图从椿口中套出点信息,后者都是一脸并不知情的无辜样子。

话音刚落,他察觉到拨水声停了,掀开眼帘,发觉明如晦正两手撑在他脸侧的细竹架上,垂下的眸光浓得看不清情绪,片刻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都不记得有这样的事。”他说,“几百年间的话,那应该是幻化过模样的椿。”

“……”

郁危表情有些凝固,很快又强作镇定道:“哦。”

他静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好理解了。楼涣打听到的少年是跟随明如晦一起下山、变幻了形态的椿,因而误以为他有了收徒的意愿,于是在药奴中选中了“楼九”,送到了昆仑山,做他楼家的眼线和一只伸到山上、野心勃勃的手。

但是,为什么在一群分明更合适的楼家弟子中,偏偏选中了最不服管教的他?

郁危想不通,有些走神,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头顶的流云。

直到明如晦捏捏他的耳垂,说:“起来了。”

郁危直起腰,很自觉地端起铜盆里的水浇花,然后搬起小竹凳坐到太阳底下,把自己晒干。湿哒哒的黑发垂在背后,凉凉爽爽的水汽蹭在后颈上,他屈腿坐着,托着脑袋,安静地看明如晦剥荔枝。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吃,太甜了。但是明如晦会给他剥,他喜欢看对方剥荔枝的样子,然后安分坐着等待投喂。

椿开玩笑说,荔枝树能活千年,年年结果,明如晦给他剥了,他可以吃好久。

但是凡人没有那么长的寿数,甚至比不过一棵荔枝树,更何况,他本来就活不久了。

郁危换了只手托着脸,眼皮困倦地耷拉下来。他想起楼涣给自己的最后一瓶符水,想起那个用来装神血的竹筒,那么多的因因果果,想得出神。

明如晦给他递荔枝,他顺从地吃了,半晌,突然打起精神,问:“明如晦,你会喝酒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明如晦闲闲地瞥了他一眼,加重语气,“歪歪,小孩不能喝酒。”

郁危摇头:“我不喝。”

顿了顿,他又撇撇嘴,有些不爽地说:“但是之前三七和我打赌,赌山上没人可以喝赢它。它说如果自己输了,就把藏了很久的宝物送给我。我让椿和它比试了,没有赢,还输掉了我的好多钱。”

三七是昆仑山上一只成了精的松鼠,从前掉过酒缸,逃出来后便无师自通,成了千杯不醉的酒鬼松鼠。原本信誓旦旦、自诩酒量极大的椿在它面前大受打击、狼狈败北,此后消沉了许久,连着几天做的菜都是苦的。

明如晦长长地嗯了一声,挑了下眉,好笑道:“所以你来找我当救兵了?”

“不行吗?”郁危理直气壮。他其实也没太有底,“你酒量好么?”

“很久不碰酒,我也忘了。”明如晦又喂了他一颗荔枝,随后慢条斯理地擦净沾了汁水的手指。郁危惦记着自己被坏松鼠坑走的钱,眼巴巴地看着他起身走动,到最后,坐到了竹舍前的花树下。

“你的酒呢?”明如晦笑道,“拿过来,帮你讨债。”

-

咚——

最后一缸酒重重砸在地上,里面原本满荡的酒水彻底空了。三七晕晕乎乎地掉进了缸底,大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动也动不了了。

它醉得忘了说人话,乱叫了一阵,才叽叽喳喳地说:“我认输了!我认输了!再喝要死了!”

郁危凑到缸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的钱。”

三七呜呜两声,从大尾巴里翻了翻,翻出一串铜钱,扔给他,委屈道:“不就是骗了你一点钱吗!你竟然让仙君来欺负我!”

郁危伸手抓住铜钱,数了数,正好。他看了眼,三七已经烂醉如泥地歪过头,边呢喃着“不跟你们玩了”,边陷入了呼呼大睡。

微弱的呼噜声中,郁危扭过头,看向坐在桌边,异常安静的自家师尊。

明如晦看起来完全不像方才喝了数缸酒的人,不仅面色如常,连呼吸起伏都没有变化。他坐在桌边,长睫懒散地半垂下,遮掩住深浓的眸光,支颐看了他很久。

郁危一瞬间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醉。

他悄无声息走过去,有些新奇,有些不知所措,碰了碰对方的头发:“师尊。”

明如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随意地应了一声。

郁危凑到他面前,严肃地问:“我是谁?”

这个问题太搞笑,明如晦也轻笑了一声,说:“歪歪。”

口齿清晰,吐字明确,完全看不出醉意。

但郁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蹙起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跑去了厨房。明如晦的目光一直淡淡地追随着他,无声无息地看他进了屋,又跑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个梨。

郁危把梨放到他面前,试探说:“吃梨吗?”

明如晦静了几秒,又看了郁危一眼,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想也不想地放到嘴边——

郁危立刻拦住他,把梨子夺了回来,出尔反尔道:“不能吃。”

这番的确有些前后矛盾,明如晦眼底笑意不显,片刻后,点点头。

真的醉了,郁危想。

他跟对方无声对峙片刻,抿了下唇,伸手去扶人。好不容易把对方的一只手臂绕到自己颈边,撑住了明如晦的身体,郁危用力,然而下一秒,却纹丝不动。

他一愣,扭过头,发现明如晦仍稳稳坐在原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

郁危跟他解释说:“我带你去休息。”

后者好像听进去了,但是显然只听进去了最后两个字,闭上眼,很果断地睡着了。

郁危:“……”

他费了老大劲才把明如晦弄进竹舍里、在床上安置好,折腾出了一身汗。郁危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在满室寂静中,放轻声道:“明如晦?”

无人回应。

他稍微放下心来,低下头,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刀。

楼涣已经开始有所怀疑,这次不会再那么轻易放过他。那张符上被人加了监视的符文,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楼家的人都能看到。

郁危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尽量不惊动床上的人,将自己隐藏在床幔后,随即摸向明如晦的手腕。

他的呼吸细微地发着颤,刀尖几次都对不准,神经紧绷到极点之时,头发忽然被轻轻拨动,紧接着,耳畔有人低声道:“歪歪。”

郁危手指蓦地僵在半空,一股冷意沿着脊柱直直冲向了头顶。

他怔在原地,任那只手亲昵地抚到他的耳垂,明如晦似乎还没清醒,声音沉在交错的气息间:“东西赢回来了吗?”

郁危蓦地攥紧手指,手心里的赤线铜钱几乎将皮肉割破,渗出血来。

他哑声说:“赢回来了。”

“嗯。”对方轻笑,“那就好。”

耳边的气息又平缓下去,明如晦又睡着了。郁危用力闭了闭眼。

他借着视线的盲区,用刀尖在自己手腕划了深深一道,然后将伤口紧贴上明如晦的腕处。

涌出的血流入小小的竹筒,郁危藏起受伤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将痕迹清理干净,然后抽身离开了床榻间。

他将装满自己血液的小竹筒扔到传讯符上,看着它缓缓没入符文间,声音冷怠:“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误解这里说一下,歪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师尊,只是做戏尽可能多骗一点解药(歪:能赚一点是一点

作者感言

封灵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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