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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纠缠不清

作古 封灵三清 3790 2025-03-28 07:25:44

“郁师弟!郁师弟!轮到你了!”

闹哄哄中,郁危被人用胳膊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自从那日取血一事后,他没等明如晦醒就一声不吭跑下了山,只来得及跟早起锄草的椿打了个招呼,如今已有五日。

世间修道之人都会下山历练,除劫消灾,其中仙府世家自成一脉,每年都会派出大批自家弟子,在领地内禳灾安民,顺道稳固各地的供奉。其余的小门小派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也没有仙府那么多规规矩矩,都把彼此当成一家人,互相也以师兄弟相称。

郁危如今就在一伙散修中,在苍山外一间客栈暂住。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什么?”

戳他的少年脸上有些雀斑,额角还有一道长疤,被头发半遮半掩住,笑嘻嘻地道:“你放在心上的人呀。”

紧接着又是一群人起哄道:“我们几个都说过一遍了,就差你咯!”

郁危:“……说这个干嘛。”

对方立刻收了不正经的笑容,正色道:“这可不是我们八卦。是这山里有个拦路鬼,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若是我们谁倒霉被它选中,它就会问你三个问题。”

“什么?”

“第一,它会问你是谁。”雀斑脸压着声音,“千万不能说,说了魂就被勾走了。你随便编一个,什么狗蛋铁牛都行。”

听上去好傻。郁危又问:“第二个呢。”

“第二,它会问你最害怕什么。你越怕什么,它就变成什么来吓唬你。”

“不可以说谎吗?”

“可以是可以,”少年道,“不过,这鬼东西会读心,说谎也不一定有用,嗯……看你运气了。”

顿了顿,他神神秘秘地说:“还有第三个问题,它会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要是你答了,它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模样,邀请你和它一起走,然后路上就把你吃掉。”

“这一关呢,最难,意志不坚定的,看到心上人魂都要被勾走了。”雀斑脸努努嘴,“所以我们干脆找搭档一起走,要真碰上了,把手一牵,就地拜堂成亲,拦路鬼就没辙了。喏,那就是我的老搭档,也是我师弟。”

他嘿嘿笑着指了个人,郁危顺着看过去,被他指到的少年听他一通胡扯,表情很臭,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死、鬼。”

郁危:“……”

雀斑脸兴冲冲朝对方打个招呼,又哥俩好地搭上郁危的肩膀,挤挤眼:“回答完这三个问题,如果你还没有被它迷惑,那只鬼就会放你走……哎,所以你选谁做搭档?”

郁危拍开他的手,说:“懒得选。”

“嗯?”雀斑脸道,“那你打算怎么过关?实话实说吗?千万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郁危已经打断道:“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

“没有喜欢的人。”

雀斑脸有些难以置信,不死心地问:“真的吗?你不要不敢承认!”

见状,旁边看热闹的一群少年也七嘴八舌地道:“之前也有不好意思说的,结果就被那只鬼魇住了,差点回不来了!”

“……”郁危有些无语,“我总共只认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不算是人。”算是树。

雀斑脸问:“那另一个呢?”

郁危一顿,掀起眼皮,墨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月映寒渊一般,显得有些清冷。

过了一会儿,他又垂下眼,平静道:“他是我的恩人。”

“噢噢,原来如此。”雀斑脸一拍脑袋,“那你简直就是那鬼东西的克星!这样一来就好说了,我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进山。”

几人一齐应声,雀斑脸紧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众人招招手:“我去买点东西!”

他走后,客栈前堂内便静了不少,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走动。郁危坐得昏昏欲睡,下意识去摸袖里的小布偶,摸了个空。

“……”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做贼心虚,把东西忘在山上了,所以这么多天也一直没和山上联系。

这下更加心烦意乱了。郁危起身转到门外,看着阴沉的天色,连绵细雨,缓缓地换了口气。

他倚在屋檐下,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院子西侧有人声交谈,侧目看去,正是买东西回来的雀斑脸,还有他那个师弟。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渐渐地,像是有了争执。雀斑脸脸上隐隐约约还带着笑,从油布包里摸出来两个桃子,边说边塞到对方手中,却被一把打掉了。

打掉东西的少年愣了下,随后忽然转头走开了,只剩下雀斑脸站在那里,良久,慢慢蹲下身,捡起了掉在泥水里的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

无意探究别人的恩怨,郁危收回视线,走回了客栈。

他回去没多久,雀斑脸也回来了,脸上发梢都有点儿水,手里那一包东西已经不见了。

“郁师弟,一起走吧?”旁人也陆续往苍山上走了,他挨过来,像只落汤鸡,“你刚刚也看到,我师弟和我闹矛盾了,他找别人去了。”

郁危看了他一眼,雀斑脸有些歉疚地笑笑,没有一丝被发现后的尴尬。

两人对视片刻,郁危嗯了一声,抵在伞骨上的手指用力,撑开伞从屋檐底下走了出去。

上山的路有些难走,两人挑了好落脚的地方,雀斑脸边拨开路边的杂草,边解释道:“为了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我们上山都是散开走的。”

他顿了顿,又问:“你一个人,连这山上有什么都没弄清,自己就敢来过苍山?”

郁危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我回家,要走这里。”

“好吧。”雀斑脸撇撇嘴,“这条道虽然有点危险,但确实快,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下一个村了,比绕路省事。我走过四回,就碰到过那只鬼两回,那可真是险象环生……”

这家伙一说起话来就没完了,郁危敷衍地嗯嗯应了几下,终于还是受不了了,打断道:“你和你师弟吵什么了。”

对方一愣,紧接着又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事,他闹脾气。”

郁危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你们关系很好?”

“嗯,当然,我们认识好多年了。”雀斑脸道,“从前我们也拜在同一个山头下,但是呢,师父对我们不好,经常打人。我就带他跑了,被打个半死,好在逃出来了,拜在了现在这个山头下。”

“你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对呀。”雀斑脸笑道,“我命大嘛。”

郁危不说话了,转过头,过半晌,忽然道:“那你也算是他的恩人。”

“……”

雀斑脸微微怔住,原地停了下来。郁危走了一会儿,见他没跟上,蹙眉问:“你不走了吗?”

“等下!”对方回过神来,浑身上下摸了一圈,“我有东西掉了……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不要停留太久!”

郁危嗯了一声,还是等了他一会儿。等到山上的雨停了,湿重的水雾散开,还是没有来人的身影,他才收了伞,继续往山上走去。

路上的杂乱枝叶越来越多,道路也被落叶和青苔覆盖,湿滑难行。郁危拨开挡在身前的树叶,正要穿过去,鼻间忽然掠过一抹腥甜的气息。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不紧不慢地逼近,随后,有东西在他耳边咯咯笑了一声,道:“找到了!”

声音在林中回荡成片。

接下来,它又问:“你是谁呀?闯到我的地盘?”

郁危神色冷淡下来,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动作顿过后便继续,拨开草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后者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你是谁呀?你是谁呀?你是谁呀?”

没有回复,它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阴沉,原本还带着笑,到最后,几乎是森然狰狞道:“郁危,你是郁危吧?”

郁危的脚步滞住,终于回过头,蹙眉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团雾。

他没有被读心,也没有开口说自己的名字。郁危心头一沉,道:“谁告诉你的。”

雾气这才笑起来,却并不回答,继续问:“跟我说说,你最害怕什么呀?”

缥缈无定的雾一点点围了上来,冰凉的水丝已经沾到了衣袖袍脚,随即恶劣地渗透进去。

郁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想知道?那过来点。”

雾团来了兴致,飘飘悠悠地靠近了些,几乎是面对面地问:“什么呀——”

那个“呀”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拳头已经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在它幻化成人脸的头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雾气瞬间被打得四下流窜,成也不成形。

郁危说:“怕你这样的丑东西。”

他说完,转身就跑,行动果决得令人瞠目结舌。那只鬼兴许也是第一次见胆子这么大的人类,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咆哮着追了上来。

郁危天天在山上摸爬滚打,动作灵敏矫健,飞身翻过好几处盘根虬结和乱石嶙峋的障碍后,速度还是不减,身后摧枯拉朽的动静也越来越远。

眼前是一道深沟,他扫了一眼,正要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

是那个回去找东西的雀斑脸少年。

他一脚踩空,挂在陡峭的山壁外,靠着一张符才牢牢地扒在了崖边,艰难地喊道:“有没有人啊?我要掉下去了啊!没人在乎我吗?”

郁危回头看了眼,雾气已经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或者又去寻找别的目标了。他停下了要跳过沟的动作,脚下方向一转,往山崖边走去。

雀斑脸还在伤心地喊着“没人在乎我”,郁危蹲下身,探出头瞄了对方一眼:“别喊了。”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人拉了上来,问:“你怎么掉下去的?”

“谢谢你,不过别提了。”雀斑脸瘫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活过来,“我被那鬼东西迷惑了。”

郁危嗯了声:“我也遇见它了。”

“什么?!”对方一下子跳起来,“你也遇到了?它问你什么了?你怎么回的?”

“没什么,”郁危道,“我把它揍了一顿,然后甩掉了。”

雀斑脸露出佩服的神色,又一骨碌坐起来,拽了他一把,急哄哄地往山上走:“不能停太久,那只鬼会找回来的,我们赶紧走。”

郁危捡起地上用完的符纸看了看,然后才跟上来,问:“它找过一次,还会来第二次吗?”

雀斑脸边走边说:“不会了,所以我们可以放心上山。”

他将前面挡路的树枝搬到一边去,忽然问:“对了,你的那位恩人,他是什么样的人?”

郁危脚一歪,踢飞了一颗小石子。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说:“是对我很好的人。”

雀斑脸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笑着哦了一声:“那你对你的恩人有感情吗?”

郁危的视线从脚底的石子移到了他身上。他眉眼间蒙了一层山间水雾,湿润后愈显冷淡,问:“什么意思。”

“只是恩人的话,就不会如此上心了。”雀斑脸语气轻松,“不过恩和情本就是这辈子都纠葛不清的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这世上总有人分不清恩与情,尊敬本分是恩,总归有那么一条界限分明的线,人不会轻易跨过去。跨过去了,就是情。”

他没有回头,依旧笑吟吟的,问:“说到这里,我还有个问题。”

郁危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显情绪地盯住了他。

围绕在雀斑脸身边的白雾越来越多,他的声音也像是被蒙住,闷闷地传过来,已经变成了咯咯的笑声:“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啊?”

拦路鬼问完第三个问题,笑嘻嘻地道:“我已经猜到啦。”

郁危扭过头,看了眼身后。那里障眼的雾气散去,露出的竟然还是先前的断崖——他们自始至终都在这里打转。

“够了。”他耐心告罄,冷声说。

凝于手心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溢出,下一秒,忽而握紧,手背筋骨绷紧又拉直,银色灵流化为数道流光,十足凌厉地向眼前的雾气攻去。

雾气被凛冽的劲风吹得四散,露出藏在其中的人影。

郁危忽然僵住了。紧接着,汹涌的灵力瞬息偃旗息鼓。

他条件反射要收手,却被反抓住五指,只不过一愣神的功夫,便被牢牢按在那道身影的怀里,熟悉气息拥来,郁危浑身一抖。

雾气全部涌了上来,将他吞没。

他的眼瞳无意识地收缩,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凸出来的刀柄,刀锋没入眼前的人腹中,流出温热的血。

“郁危。”

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问:“我是恩人吗?”

郁危依然死死盯着手上的血,头顶传来声轻叹,他被人捏着下巴抬起头来。

“那为什么会看见我。”那人眸光安然落在他脸上,“……说话。”

他眼睫颤抖了一下,一字一顿道:“你是假的。”

对方眼底有了笑意。他的唇角也溢出血来,神色却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羞恼,不咸不淡地启唇:“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掌心裹住郁危冰凉的手指,那人低咳了两声,笑着说:“郁危,你很怕害死我。”

“为什么?”他轻描淡写地将裹起来的真相从心脏处生扯出来,拆得支零破碎,“你喜欢自己的恩人吗。”

雾气越来越浓,像一层厚厚的白茧,包裹住其中的猎物,缓慢拆吃入腹。

郁危僵在原地,面上透出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他嗓子有点哑,喉咙发痒:“为什么是喜欢。”

敬重,崇拜,感激,这些都可以,为什么是喜欢?

“因为这里在说,”对方垂着眸,指了指他的心口,“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不是恩,是情。”

【作者有话说】

歪:天塌了

作者感言

封灵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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