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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混沌梦境

作古 封灵三清 3935 2025-03-28 07:25:44

十年前。

哗啦——

水声四溅。

郁危从加满了热水的浴桶冒出头来,浑身湿淋淋的,像一个落汤鸡。被吞没的窒息一点点从心口蔓延至四肢,他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随后乱动发抖的手指被人攥住了。

温热的毛巾沾了水,耐心地擦拭掉了他额头上发烧热出的汗,然后是脖颈和手臂。郁危迷迷糊糊地半掀起眼皮,抓住了时不时扫在脸上的一缕银发,嗓子哑得不行:“明如晦……”

“嗯?”对方站在他身后,被他扯得弯下腰来,单手撑在桶沿边,好笑道,“谁在叫我?哪来的小鸭子?”

郁危在水里扑腾起来,奈何烧得没力气,掀不起多少水花,很不爽地说:“我不要洗澡!”

“是谁从山上掉下去,摔到雪里冻得发烧了?”明如晦闲闲地看他折腾,“泡着吧。”

郁危说:“我会淹死。”

明如晦奇道:“你每次洗澡都会淹死么?我看着,淹不死的。”

“……”郁危闭上眼睛,气得自闭了。

他困答答地,想睡又不敢睡,迷糊中感觉明如晦往他脸上贴了什么东西。郁危警惕性很高,艰难地睁开眼,摸到那东西,竟然是一张符纸。但是碍于上面狗爬一样的丑字和鬼画符,他险些没认出来,愣了好久。

明如晦问:“眼熟吗?”

见郁危还愣在原地没答话,他笑了笑:“这是你写的第一张符,我改了改,现在它叫困困符。”

写这张符的时候郁危前半夜刚修了仙,第二日起来,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拿起笔闭着眼就胡写一气,自然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现在看来,那个狗爬字就是一个偌大的、真情流露的——“困”。

“……”

郁危看着一下子活了过来、格外黏人地抱住他手指的符纸,脑袋还有点转不过弯:“它能干什么?”

“顾名思义,”明如晦悠悠地说,“它可以把人变困,催人睡觉。”

他话音刚落,郁危头一歪,靠在木桶壁上就睡了过去。

……

这个梦和以前的又续上了。

满山碧色绵延起伏,浪潮一般汹涌波折。楼九安静地跟在仙君的身后,顺着山路往上走去,有些惴惴不安。

山径两侧绒绒的小花被他的衣摆撞得摇摇摆摆,但很快又亲密地贴过来,柔软的花瓣蹭过他的手指。楼九缩了手,有些戒备,在身前人看不见的地方,神情格外漠然。

他现在还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明明此前当着楼涣的面拒绝了收他做徒弟,为什么又临时改了主意。

楼九不相信楼涣有那么好心,但他还是冒险赌了一把,赌自己在这里会好过一点。

又有小花蹭过来,楼九有点饿,低头看了它一眼,忽然坏心眼地揪下来了一片花瓣,放在口里嚼了嚼。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楼九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抿着唇抬起头。

对方转过身,打量他片刻,下一秒,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两颊,用了些力,楼九被迫松了口。

两根手指探进他的口腔,将那片惨遭咀嚼的花瓣拿了出来。那人随即松开手,说:“不要随便吃东西,有毒。”

楼九怀疑他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不然为什么能看见他的动作。

他想说这点毒性自己根本死不了,楼家有的是比这厉害的药。但这里不是楼家,他还打算装乖留个好印象,于是忍住了没还嘴:“哦。”

仙君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忽然道:“给你改个名字,叫郁危,怎么样?”

什么意思?楼九迷茫地眨眨眼。

“郁者,草木茂盛,丛香馥郁。危者,山高而峻,性端而直。”对方索性蹲下身,很有闲心地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字,开玩笑道,“天底下没有谁能叫这个名字,只有我这山上长大的小孩可以。以后不管我在不在,昆仑山不会不认你。”

银色长发被日光照得很漂亮,熠熠生光,楼九的目光黏在那上面,鬼使神差点了头。

对方又好整以暇说:“郁危,叫师尊。”

郁危学着叫:“师尊。”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词汇的含义,从前楼涣也没那功夫教他认字,只大概知道名姓只有父母才能改,于是严肃地问:“师尊是什么,你是我的爹吗?”

“……”仙君闷闷笑了两声,“不是,但也差不多。”

郁危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打算弄明白,叫什么对他来说也没差。

他问:“那你叫什么?”

“告诉你了,就要记得。”仙君垂下眸,引着他的手,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认字吗?”

郁危沉心静气,盯了那几个好看的字半天,念:“日口日。”

“……”

被叫做“日口日”的仙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晌,先是嗯了声,又说:“只会念半边?”

被瞧不起,半大小孩不乐意了,皱起清秀稚气的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

仙君新奇道:“怎么被叫错名字的是我,不高兴的反倒成了你?”

郁危原本冷着脸,闻言心中警铃大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得装乖留下来,于是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

对方视线落在他硬邦邦提起来的唇角,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评价道:“嗯,这次是幸灾乐祸的笑吗?”

“……”

高兴不行,不高兴也不行,郁危的嘴角瞬间垮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很违心地说:“对不起。”

他那师尊立刻很自然地接受了,欣然道:“没关系。”

“以后会教你识字,先学这几个好了。这样,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顿了顿,轻笑一声,说,“跟我念,明如晦。”

……

郁危陷在不安稳的梦里,蹙着眉,低声跟着梦里的人念道:“明如晦。”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浴桶里泡着了,而是躺在厚厚的、柔软的床榻上。房里烛光暗沉不晃眼,烧成烛花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恬淡宁神的熏香,都引得人往更沉的梦境坠去。

郁危翻了个身,把被子蹬掉,继续睡。

……

明如晦没有食言,从那日之后,就开始日日教他认字。

除却基本的功课,郁危还要练习符术、修行灵力,修习之余,又被派去帮椿浇花种地、锄草赶鸟,一天下来,经常在晚饭时累得睡过去。

虽然累,但很新奇。从前他不知道世上有一座山叫昆仑山,不知道符术是这么厉害的东西,也不知道原来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

他以为自己会被打上另一个奴印,但明如晦却从来没有逼他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是罚他抄了一百遍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为了省时省力,故意写成了“日口日”。最危险的事,是让他帮椿赶走偷吃胡萝卜的兔子,结果他不熟悉路,一不留神掉进了河里。

在楼家日复一日的折磨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郁危抱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眼睛里被蒸出一层雾一样的水汽。他认真地想,要是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

这几日明如晦下山,山上只剩下了他和椿守着。昆仑山上的饭菜很可口,椿不仅是打理整个山头的好手,还是个好厨子,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

椿谨遵自家殿下“别饿着徒弟”的嘱托,不停地给对面夹菜,郁危不浪费粮食,把碗里的食物全部吃光,然后说:“谢谢。”

顿了顿,他又问了自己很在意的问题:“我师尊去哪了?”

椿一愣,随即给他解释道:“殿下每隔些时日,都要下山镇压灾厄,每隔五年,还要去地府加固封印,以防恶神出世。”

这些天住在山上,郁危只知道明如晦很厉害,却不知道有多么厉害:“那是什么?”

椿一滞,暗中叹一口气,心道殿下怎么又忘了说。他招了招手,把偷听的小花小草都赶走,紧接着低下眼,耐心地道:“太初时,人间浩劫肆虐,邪祟横行,没有法度、没有轮回。瘟疫灾厄、寿命气数,都乱成了套。后来天道为了镇压生劫、老劫、病劫、死劫、苦劫这五劫之乱,以天地间至灵至性之物,筑成了白玉京。”

“后来,天道指引下,有五人分别破了这五劫,证道飞升白玉京,成了世人皆知的五位古神。后世的灾厄,都由几位古神掌管减灭肃清。”

椿在桌上摆了五块小石子,低头看了片刻,无奈笑道:“殿下就是第一位破劫飞升之人,也是如今世间最后一位古神。”

郁危问:“为什么是最后一位?”

闻言,椿面上划过一抹怅然的阴翳,神色微沉,道:“当年与殿下一同飞升的,是曾跟在殿下身边的两位侍读。殿下主生,句容主老,祝芒主病。随后的百年,另一神位才被填满,是主苦的少皋。”

生老病苦,还差一位。

郁危不知不觉已经听了进去,下意识地问:“那主死的呢?”

椿叹了口气。

“不知名讳。”他说,“那位破劫飞升之日,屠戮生灵,残害神祇,踏过尸山血海,火烧白玉京。”

“……”

郁危皱起眉:“所以最后只剩下了我师尊吗?”

“是。”椿淡声道,“白玉京坍塌,殿下当时也重伤濒死,最终耗尽灵力修为,灵台破裂,才将之封印到了地下。”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于是缓和地笑了笑,活跃心情般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殿下这些年来也从没跟什么人提起过。陨落的那三位古神如今也已轮回转世,不过也奇怪,殿下从没打算去找故友,几百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所以这百年来人间的担子都落到了殿下身上,他才会这么忙又那么无聊。”椿打趣地对郁危眨眨眼睛,“收你做了徒弟,正好他也能解解闷。”

“是吗。”郁危凉凉道,“他那时说,他不缺徒弟,也不需要人解闷。”

椿一下子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半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郁危冷漠地撇撇嘴,还有些耿耿于怀。毕竟第一次装乖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想不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如果是真的不讨明如晦的喜欢,对方又为什么改主意把他带回来。

想了想,他又明白了。明如晦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一开始也是真的不想要他。如果那天楼涣带去昆仑山的是其他人,更合对方的眼缘,或许对方并不会拒绝。

郁危有些不爽,面无表情地想,不管怎样,他现在都是明如晦的徒弟了,喜欢不喜欢都是。

他神色游移地放空了一会儿,成功把自己安慰好了,想起什么,又问:“我师尊当年的生劫……是怎么破的?”

这是楼涣要他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也很好奇,他对明如晦这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知欲,从第一眼起就已经破茧发芽,像是一种本能的驱使。

椿怔了怔,如实道:“我不知道。”

“殿下飞升前,我还没有诞生灵识。”他歉疚地笑笑,“他也从来不提。”

“我只知道,生死劫非常人所能解,势必凶险万分。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

郁危摇了摇头:“不必了。”

如果连椿都不知道,明如晦更不可能告诉他。

吃完饭刷好碗,他跟椿告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抽出一张空白符纸,开始写。

笔和朱砂都是椿给他准备的。郁危端端正正拿起笔,鲜红的朱砂液,按照明如晦教他的一笔一划写。

一张写废了,再抽出一张,重新写。

连写了几张,他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堆叠的几张废弃符纸上,中间歪歪扭扭,都是三个字,写了好多。

——明如晦。

郁危:“……”

被罚抄抄得习惯了,现在他拿起笔下意识写的就是这三个字,符文早忘到不知哪里去了。

怀恨在心的小徒弟将几张写着自家师尊大名的纸揉吧揉吧,扔进了废纸篓。

过了一会儿,郁危又翻出一本书,开始抄。但没抄几页,指尖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笔从手心滑落,摔倒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郁危急促地吸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死死咬紧了牙。

铺天盖地的毒效发作起来,与洗髓取骨无异。顷刻间他后背单衣就被冷汗打湿,颤抖着弓起脊梁,蜷缩起来。

好疼。

郁危胡乱将小臂塞到牙齿下,狠狠咬住,但嗓眼还是溢出了两声呜咽。额上颈间水光淋漓,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珠,急剧的心跳声几乎要将他吞没。

藏在床下的符咒莹莹亮起光来,郁危勉强睁开眼,失神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字。

【速寻昆仑山主成神之道,以换解药,否则唯死路一条!】

即便如此,他还是咬死了牙没说话。

纸上的字又是一变,楼涣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在他耳边响起。

【楼九!】

郁危躺在地上,浑身发冷,低声道:“我不是楼九。”

【将我给你的符水骗他喝下。】

郁危想嘲讽说,你为什么觉得我能骗过他,但疼得说不出话来,蹙着眉闭上眼,索性转过身,懒得理会了。

见状,符纸上的内容再度恶狠狠地一变。

【一月之后,若还无线索,再也无药可救你!】

……

被蹬掉的被子让人捡了起来,重新盖好。

郁危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冰凉的汗,只撑开一道眼缝,看清了身旁的人,才安心地闭上眼。

他吸吸鼻子,扒住被子挡住脸,微弱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明如晦。”

“嗯?”对方笑笑,“做噩梦了?”

“对。”郁危说。

“睡吧,”明如晦在床头坐下,伸手,熄了灯,“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回忆一下刚上山的一些事,节点还是歪歪救小山雀从山上摔下去那里,后面回忆篇就从这里开始了

作者感言

封灵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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