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里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矮矮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提着篮子的小姑娘去而复返,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屋来。
篮子里不知道装满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小女孩把篮子放到了柜边的桌子上,随后便背过身去找什么东西去了。篮子底部渗出一滩深色的液体,洇在桌上。
几张小纸片子争分夺秒,赶在开门前的最后一刻缩进了柜子里,上中下三片,糊在柜门缝隙边上,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液体蜿蜒流淌,沾到了最下面、躲闪不及的小纸人孟白脚上。后者像是被烫到一样,呼啦一下倒飞出去,刚解开禁言,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抖成了筛子,嚎道:“血……是血……”
他倒在地上扑腾得像只大扑棱蛾子,黑眼睛小布偶啪嗒啪嗒走过来,一脚把乱动的小纸人踩住,拧着眉蹲下来瞅了眼,说:“不是血。”
小布偶轻轻抬了下手,一股微弱的灵力霎时将盖在篮子上的布掀开一角,露出几个圆滚滚的番茄。郁危道:“是番茄酱。”
“……”
脚上沾着番茄酱比脚上沾着血还要奇怪!
孟白悻悻地站起来,吐槽道:“那小孩摘那么多番茄,吃得完吗……”
话还没说完,他口中的小女孩去而复返,手里还拿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朝着柜子的方向直直地走来。孟白吓了一跳,赶紧躺下装死。
轻轻一声响,柜门被打开了。
小纸人散落在里面,毫无生气。女孩越过它们,伸手抓向乖乖坐在角落里的小布偶,忽然咦了一声。
她抓起银发小布偶,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道:“之前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底下的小纸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女孩站在对她而言有些高的柜子面前,只能露出半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对于变成纸人和布偶的几人来说,完全就是庞然大物。
她抓着剪刀,歪着头打量着手里的小布偶。刀口锋锐的边缘贴在小布偶的脸边,因为手劲不够,晃来晃去,看上去十分危险。眼看就要划上的一刻,柜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原本靠坐在那里的黑眼睛小布偶突然歪倒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力。她动作停了停,放下了手里的小布偶,转而向郁危抓去,看来看去,似乎很满意,咯咯笑起来:“这个裙子真好看。”
“就是有点长。”扯了扯棉花小人身上套着的衣裙,小女孩又有些苦恼地说,“应该剪短一点。”
说完,她拿起剪刀认真地比划了一下,咔嚓一声,把过于长的裙摆剪掉了。
“这样就好啦。”对方很满意地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摇晃着小布偶,问他,“我们明天穿流仙裙,后天穿百褶裙,我把你打扮成村子里最漂亮的娃娃,怎么样?”
郁危:“……”
他一件也不想穿。
乌发雪肤的棉花小人没有表情,毫无反应,脸色看起来很臭。小女孩又爱不释手地跟他玩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屋门又发出一声响动,她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立刻把小布偶塞回了柜子里,飞快地关上柜门。
紧掩的柜门只留出了一根头发丝般粗细的缝隙,没有多少光亮,一片黑暗中,郁危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娘。”
郁危凑近了些,勉强看见了一个人影。
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袭深紫的粗麻衣裙,似乎刚从茶园里回来,身上还浸着茶香。她的裙摆沾了不知什么东西,星星点点,颜色变得更深,因为背对众人,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小女孩和她交谈了几句,就关上门跑出去了。女子将手里提着的几包东西放下来,敞开,那里面赫然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女子一动不动,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并没有异样,她抬起手,伸向了自己的头顶,没入发丝之间,缓慢地摸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摸到了什么,顿住不动了。停在头颅正上方的手指绷紧,用力抓住了什么东西,仿佛是布娃娃身上的一根线头,将它一点一点地向外拽了出来——
郁危站在柜门边,眯起眼睛,为了看得清楚一点,又向前挪了两步。
不是线头,是一枚深黑色的、长长的钉子。
他拧着眉,视线专注地定在女子的头顶,想要再仔细观察一下那枚钉子的形状,下一秒,忽然眼前一黑,被人用掌心捂住了。紧接着,他听到三个毫无防备的小纸人急促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嘶嘶漏风的破风箱一样,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黑眼睛小布偶被蒙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东西?”
“她的脸皮腐烂掉下来了。”明如晦语气如常,习以为常道,“你看了又会做好几天噩梦。”
“……”
郁危很果断地闭上眼睛。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眼睫毛在手心扫过的轻微触觉,对方笑了笑,过了十几秒,说:“好了,她捡起来了。”
挡在眼前的手放下来了,郁危睁开眼,看见一边的邵挽和孟白已经人事不省,倒在地上,陆玄一也有些惊魂未定,开口道:“那枚钉子……”
柜子外的女子已经将钉子重新插回了头颅中,神情无异,低头整理着衣衫。陆玄一喘了口气,继续说:“那枚钉子是用血肉养的!”
下一秒,外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直直地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郁危眉心一跳,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一把扯过陆玄一,另一只手拽住身旁的银发小布偶,飞快地向后撤身飞去,与此同时,一截雪亮的剪刀刀尖唰地扎穿了柜门,停在了离他们仅有毫厘的位置。
“……”
见什么也没有扎中,刀刃缓慢地退了出去,换成了一只瞳孔。女人贴近缝隙看了看,见柜子里面什么也看不清,索性放弃了,慢慢地退了回去。
等她彻底离开了屋后,陆玄一才敢出声:“她方才为什么不打开柜门?”
郁危松开他,道:“不清楚。”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如今,长生村已经疑点重重,至于这长生之道是从何而来、又取自何处,恐怕都有很大问题。
黑眼睛小布偶低着头,一边梳理思绪,一边无意识捏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软软的,有弹性,手感很好。他扭头看了一眼,又心不在焉地转回头,半晌,蓦地一顿,又扭回来。
银发小布偶软软的棉花小手都被捏得有些变形,白玉京古神一声不吭地被他捏了半天,见他回神了,才半开玩笑地问:“好捏吗?抓着我一直不松手。”
郁危:“……”
一旁昏迷的孟白和邵挽终于悠悠转醒,两人一把抱住陆玄一,声嘶力竭地惨叫,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郁危视若无睹,忽略掉陆玄一的求救,继续捏:“我想知道这个村子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明如晦毫不意外,长长地嗯了一声,说:“这么巧,正好我有一个办法。”
“长生村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死地,在这里,肉眼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点在黑眼睛小布偶的额头上,平淡地说,“用神识去看,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郁危被按得闭了闭眼,又睁开:“你是说,神识出窍?”
明如晦笑了笑:“嗯,用神魂行走。”
“神识出窍后,离体的神魂便是‘无形’,肉眼看不见,摸不着,唯一的痕迹,就是会留下一道影子。”他说,“离体之魂若是想看到彼此,则需要拥有一件属于对方的东西。”
属于对方的东西……
郁危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又走到银发小布偶旁边,抬手去扒对方的头发。奈何手太短,要想够到,他只能贴着对方,趁后面没人注意,绷着脸踮了踮脚。
还没够着。
邵挽他们还在后面乱糟糟的抱成一团,背对着看不着他。趁这个机会,黑眼睛小布偶又飞快地踮起脚。
踮了好几下,明如晦才微微垂下头,好让他够到了。
郁危顺势拔掉了他的一根头发,棉花小人记仇地踩了他一脚,又把发丝系在了手腕上,说:“好了。”
他抬头看向对方,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呢”两个大字。明如晦于是学着他的样子,揪下来一根黑色的发丝,系在手腕,垂眸笑了笑。
“其实你存在我这里的东西有很多。”他看着郁危的圆脑袋,说。
黑眼睛小布偶扭过头,敏锐地追问:“什么?”
明如晦不紧不慢说:“秘密。”
【作者有话说】
所谓神魂行走,就是两人亲自女装但别人看不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