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的尽头矗立着一道巍峨的峭壁,石壁挺拔如削,仿佛天地间的一道坚实屏障,紧密无缝,将一切景象彻底隔绝。
女孩捡起岸边湿淋淋的几个小人,放进篮子里,用叶子盖住,然后熟门熟路地往石壁边走去,沿着峭壁走了一会儿,很快拨开了丛生的杂草,露出一道用石头凿开的逼仄的石缝。
石缝很窄,奈何小孩子身量小,侧身缩着也能趟过去。一道细窄的亮光从石缝中传来,对方熟练地迎着光亮钻了过去,爬出来时,眼前已经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田垄。
对方沿着山垄田埂而行,一路走,偶尔还停下来看看水田里耕作的水牛。远处连绵的房屋,到了眼前便成了星星点点几处竹篱茅舍,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田野之间,炊烟袅袅升起,与远处轻纱似的薄雾交织在一起。
等到她赶回其中一间屋子,太阳已经要西斜。对方匆匆把篮子里的小人塞进了柜子里,又扯来两块布装模作样地掩了掩,随即便有急事一样关门跑出去了。
门关上时扬起的一小撮尘土在光下闪闪发光,被风吹得往柜子这里飘来,屋里诡异地很安静,许久后,孟白打了个喷嚏。
小纸片子摸摸正在发痒的、不存在的鼻子,刚要开口说话,结果没忍住,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就是长生村啊……”孟白吸了吸鼻子,“感觉和普通的村子也没什么不同嘛。”
陆玄一道:“不一定,古籍上记载的长生村可没那么简单。趁现在没有人,我们赶紧去看看这里有什么线索。”
邵挽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往头顶看:“仙君和我师哥他们不知道现在如何……”
他们是被分开塞进了柜子里的,郁危和明如晦都在上一层。三个小纸片子忙着找人汇合,叠罗汉似的把孟白顶了起来,后者成功扒住上一层的柜板,探出一个脑袋来,喊道:“有人吗?能不能拉我一把!”
他看见两只半干不湿的小布偶正头抵头靠坐在一起,一动不动坐着,看上去还真有点可爱的样子。闻言,黑眼睛小布偶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下一秒,孟白便眼睁睁看着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啪地倒了。
“……”
银发小布偶把它扶起来,抱到柜门边。棉花做的手脚使不上力气,浑身上下都软软的,小布偶维持着奇怪又滑稽的姿势,勉强靠在柜门上稳住身形,盯着自己身上那条累赘的裙子,有些杀气腾腾。
不仅如此,变成小人后都没好好观察过自己的样子,郁危面无表情低着头,正在数自己有几根手指头,忽然脑袋一重,压得他头往下沉了沉。
银发小布偶的手放在他脑袋上,像模像样地摸了摸,好像怕他摔坏了,又摸了摸脸,抹掉了蹭上的灰。
莫名其妙被自己亲手做的棉花小人摸脑袋就已经很奇怪了,而且这个棉花小人长得是他师尊的样子,还是可爱版的。郁危心里涌起一些格外诡异的感觉:“干嘛。”
明如晦又拍了拍他脑袋,似乎小布偶的手感确实很好。
“摸摸头。”他好笑地说,“别给我们歪歪摔笨了。”
郁危正要说话,被死死扒着柜子飘在半空的孟白打断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打情骂俏了啊!先拉我上去可以吗?”
两个小布偶这才想起来他,明如晦随即转过身,轻轻松松把他、连同在下面叠罗汉的两个小纸人一起拉了上来。
三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目光游移,有些欲盖弥彰、似有似无地往黑眼睛小布偶身上的裙子瞥。郁危扶着柜门眼也不抬,凉飕飕道:“再看把眼睛剜了。”
邵挽立刻摇头,拨浪鼓似的:“没有!师哥!裙子很好看。”
孟白和陆玄一正襟危坐,只不过两张纸片子仍是笑到抖得根本停不下来,下一秒,他俩脸上的“口”忽地闭上了,变成了平直的一个“一”字,呜呜地叫不出声来了。
两人惊恐望向在座的唯一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银发小布偶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俩,道:“禁言一刻钟。”
三个小纸片灰溜溜地跑了,自觉各自到柜子外面去搜找线索。郁危蹙眉扯着裙子,奈何已经缝到了小布偶的身上,根本扯不下来。棉花小人本就雌雄莫辨,短胳膊短腿的小布偶披散着黑发,套着轻盈浅色的纱裙,乌黑眉眼映衬着白皙如凝脂的肤色,确实毫不违和,格外讨人喜欢。
只是小时候也有过差不多的场景。那时候郁危刚上山,被迫穿了半个月自家师尊在人间错买成女孩款式的衣裙,因为长得矮、小胳膊小腿、肤色白,又散着一头乌润漂亮的头发,经常被不知情人士当成女孩。
这样久之前的黑历史,当事人肯定已经忘了。见郁危又不爽地拽了几下,银发小布偶酌情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某人小时候也穿过裙子的事情了。
他开口:“歪歪,别把自己扯坏了。”
郁危抬起头,看见银发小布偶不知从何处变出一袭与他自身装扮相仿的月白色纱裙。随后,它轻轻动了动指尖,小布偶身上的衣物瞬间变幻,从飘逸的仙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温婉的仙姝。
黑眼睛小布偶顿住,随后往前走了两步,又不动了,直直地盯着他。
“这样好看吗?”明如晦也垂眸看着他,随口说,“我陪你穿。”
“……”
黑眼睛小布偶没说话,但是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胳膊,晃悠了一下。
“什么意思?”明如晦笑了。
郁危本来不想解释,晃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终于硬邦邦道:“……牵手的意思。”
银发小布偶如愿牵上他棉花做的小手,两个棉花小人走到柜门口,郁危目测了一下高度,毫不犹豫往下一跳。
小布偶软绵绵地落地,又反弹起来,随后稳稳站住。裙摆轻飘飘落下,垂在脚边。摔不碎磕不到就是这些好处,郁危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扭头发现自己正好降落在几个翻箱倒柜的小纸片子旁边,被三人盯着看。
陆玄一和孟白还说不了话,被刚刚那一幕震撼,直愣愣地望着跳下来的两人,像在看两个从天而降的仙女。邵挽替他俩愕然咂舌道:“你们两个怎么都女装啦?!师哥,你是怎么说服仙君的?”
“他自愿的。”郁危索性问:“有什么发现吗?”
这间茅舍并不大,只有一张木桌,寥寥几把椅子,还有些杂物橱柜,生火做饭的地方都在院子里。邵挽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摸着脑袋道:“有,还挺奇怪的……这里没有床啊。那他们晚上睡在哪?”
没有床?
郁危问:“外面呢?”
邵挽摇头:“外面还没看。”
要出去的话,就要走爬窗这条路了。窗外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院里晒着茶叶干粮。远处水田里仍有大大小小的人影在插秧,水牛缓慢地犁着地,没有任何异常,分明是一幅安乐平淡的景象。但不知为何,他胸口很闷,心口沉沉的,莫名不舒服。
郁危抬起头,望了一眼将要落山的太阳。
银发小布偶站在旁边,他忽然问对方:“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明如晦说,“为什么这么问?”
郁危蹙了蹙眉。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也仅仅是直觉,无法形容,含糊道:“我感觉这里认识你。”
好像一旦移开视线,那些田野上的人就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硬地看过来。不过他看向田垄,水牛依然在犁地。
几个小纸片已经先从门缝里钻了出去。似乎发现了什么,邵挽喊:“这里还有间屋!”
闻言,郁危暂时止住了思绪,从窗边往下一跳,往偏房走去,随即一愣——
这间屋里摆着两个棺材。
邵挽躲在角落里,小声颤抖着问:“这里的人不会晚上睡在棺材里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郁危走上前去,用灵力推了一下棺材盖,将棺材敞开了一个缝隙。孟白好奇地望过去,然而下一秒,从棺材里面传出一生尖锐的怪叫,一道黑影倏地蹿了出来,猛地撞翻了陆玄一,紧接着把孟白扑倒在地,尖尖的牙齿眼看就要把小纸人咬出两排窟窿。
后者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里嚎出来:“呜呜呜——!!!”
不等他嚎完,一阵风哗地扫过他脸颊,笼着浅淡的香味,孟白睁大眼,只见浅色纱裙裙摆摇曳,扬起又落下,随后冷冷罩在他脸上,眼前登时一片黑暗。黑眼睛小布偶一脚踩着小纸片子,抬起腿,另一脚毫不留情、重重踩在了“怪物”头上,把它死死凿进了地里。
“怪物”抽搐两下,不动了。穿着裙子打完架的棉花小人收回腿,凉凉道:“老鼠。”
孟白:“……”
郁危跳上棺材盖,把缝隙又掀开了一点,随即抬眼望向棺材内部,神情微微一变。
只见这个棺材里面,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画满了鲜红的符文。
他不认识这些符文,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刚想开口询问身边的人,却发现明如晦并没有过来,也没有凑近。连邵挽都大着胆子上前了,他仍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地上看着,察觉郁危在看他后,微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郁危道:“我不认识这些符文。”
明如晦嗯了声,说:“是长生符。”
郁危又蹙了下眉,想说你都没有看到它的样子,却听见邵挽诧异道:“这个不是……那时候句容贴在床骨上的符文吗?”
——倒心字,少点,下方多笔,如同被无数双手捧着。
邵挽一个激灵,那些恐怖的回忆又回来了:“真的是那个!那真的是长生村里面的东西!”
陆玄一忽然也呜呜了两声,指着棺材里的一样东西,是一个木牌。
郁危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没有立刻看,反而从棺材上面跳了下去,嗒嗒嗒走到银发小布偶身边:“你看一下。”
明如晦接过来:“怎么要我看?”
郁危生硬开口:“我字认得不如你全。”
后者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脸,说:“我没事。”随后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牌。
他目光在上面停顿稍许,语气温和,念道:“覃约,朝咸三年生,温朝毫城人。”
邵挽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朝咸三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啊?连温朝都早早没了……”
孟白也呜呜两声,似乎很想说话,邵挽替他道:“所以长生村的人,真的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长生不老了?!”
明如晦说:“是吧。”
郁危道:“那这个覃约,就是这家的主人,这口棺材也是他的。”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院中木门吱呀作响,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
有人归家了。
【作者有话说】
小布偶穿裙子打架,萌萌的很安心
至于本人什么时候穿裙子……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