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回去了?”纪谦问。
“嗯。”把睡着的小孩抱还给亲妈后, 迟轲疲惫地坐回副驾驶。
带小孩好累。
他这辈子都不想要小孩。
“辛苦了。”纪谦现场表演魔术,无中生有掏出一把按摩小锤,“喏。”
“哪儿来的?”迟轲好奇接过, 在小腿上锤了两下。
别说,还挺舒服。
“刚刚有个奶奶在路边摆摊卖的。”纪谦说,“我银行卡解冻了。”
迟轲挑眉:“你抓到你哥的把柄跟你爸妈告状了?”
“你又猜到了。”纪谦深感佩服, “迟总,世界上还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那可太多了。
迟轲想:关于你为什麽和原着差别那麽大,我现在都没琢磨出头绪。
“我还是没见到他爸爸。”他没多问纪家的事,面朝窗外,“如果一个有家庭有妻儿的男人手脚健全, 无病无灾,没有工作,但一天一夜不回家,你觉得是什麽情况?”
纪谦:“要我猜的话, 可猜不出什麽好结果。”
“也是。”迟轲打了个哈欠。
不负责任的爸,遮遮掩掩的妈,还在上学的弟弟和破碎的他……
原主这配置比主角还主角啊。
“明天就要走了, ”傍晚路上没什麽人,纪谦开得很慢, 降下窗户,让风吹进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但是你弟弟在学校……”
“没朋友是吗。”晚风的凉爽驱散晕车的反胃感, 迟轲脸色好了很多,“从医院回来第二天我就去找校领导谈过了,学习好没朋友, 他一直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但是我觉得没关系,有些人就是不喜欢也不需要社交,情况我问过医生了,也让医生找机会接触了,除了内向一点,问题不大。”
“你问过医生了?”纪谦倏然提高音量,“你问过哪个医生了?我怎麽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外面找了其他医生?!”
迟轲对他的无理取闹早有所料:“你修心理的?”
纪谦一噎:“我多少也懂点。”
迟轲:“你专业人士?”
纪谦理不直气也壮:“我可以给你介绍专业人士。”
“太棒了。”迟轲无悲无喜地鼓掌,“本来很简单的事在你手裏要滚两圈才能解决呢。”
“你、你……”纪谦气得嘴唇颤抖,“你没有情调!”
“何止。”迟轲整个人有种超然的淡漠,“我还没有雅兴。”
纪谦:“。”
迟轲:“怎麽不说话了?”
“哼,”纪谦拽拽的,“我不跟你计较。”
迟轲拿了两枚口香糖递他嘴边:“我谢谢你大度。”
纪谦看着眼前又细又长又白的手指,恶狠狠道:“真想咬你……”
迟轲挑眉。
“没开玩笑,我真的敢。”纪谦咬走那两枚口香糖,嘴唇都没碰到他手,硬气道,“我就是不想。”
好嘴,够硬。
迟轲不跟他计较,喂过他的手又撚起两枚口香糖,丢到自己嘴裏,末了还用舌尖舔了一下被指尖扫过的下唇。
纪谦余光瞧见,喉结不由自主做了个吞咽动作。
为什麽有人能把口香糖怎麽吃得——
打住。
不行,不要乱想,很没礼貌。
他及时狠心扼杀了脑子裏想入非非的小人。
“明天回去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可能有段时间没法分给医院那边太多精力,你一个人可以吗?”迟轲问。
“放心迟老师,”纪谦笑道,“请相信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
“不是担心你能力问题,”迟轲摘掉眼镜,疲惫地按揉太阳穴,“你家那边搞得定?”
“放心,短时间内,纪颂不会再惹事了。”纪谦单手掌方向盘,胳膊搭在车窗上,长睫懒洋洋垂落,一副玩世不恭的混球模样。
迟轲看得有些久。
平时调侃归调侃,纪谦身上的自信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不管能力还是心理素质,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是由内而外展露出的强大,普通家庭很少有能养出这种脾气的。
虽然看着接地气,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压迫感,甚至超过了他上辈子见过的那些超级富二代。
这就很矛盾了。
如果是纪家疼爱宠溺的小儿子,长成这样属于情理之中,但纪家对他应该不算好,上面还有个处处作对的哥哥。
长期打压之下,怎麽会有这种性格?
“想问什麽就问。”纪谦唇角快压不住笑容了,“我不介意你对我进行深入探索。”
话说得那麽嚣张,真问到敏感地带了,还不是一声不吭?
迟轲没再故意挑难言的问题问:“冷总以前去的那些会所,你去过吗?”
“你又质疑我的品性,我才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纪谦不沾烟酒,甭说那种有特殊服务的会所了,就是正经的酒吧,他也不爱去,“怎麽问这个?”
“忽然觉得,”迟轲看他搭在车窗上的手,“你应该拿着扑克雪茄,在游艇赌场上一掷千金。”
纪谦把口香糖泡泡吹破了。
别说,这事儿他还真干过。
年少轻狂,为了装逼,他把小说电视剧裏几乎所有的装逼桥段都亲身实践了一遍。
“你喜欢玩扑克?”他问,“喜欢下次我们一起去?”
“有机会可以。”迟轲不算喜欢扑克,但他喜欢坐在高台上,看下面一群贪婪奢靡的人纸醉金迷。
那很有意思。
或许未来有一天,他还有站上高台的机会。
不需要服务谁,也不需要依靠谁,完完全全靠自己,杀上那个万人之巅。
他相信纪谦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纪谦发出邀请时,用的词是“一起”,而不是“我带你”。
“一言为定。”似乎不管发生什麽,纪谦那双眼睛永远都是笑着的,“我牌技很烂,到时候只能跟在哥哥后面躺赢了。”
迟轲仰着头活动酸痛的脖颈,听到后半句话,眼睛阖上,无声牵起唇角。
车子停在了路边。
迟轲不解:“没油了?”
“怎麽不笑了?”纪谦略感遗憾,“多好看啊,我专门停下来看你呢。”
迟轲:“……”
迟轲:“下来,换我开,你在旁边看个够。”
这越野车不贵,内饰简陋,座椅梆硬,只有性能好外观霸气这俩优点。
迟远帆家住得太远了,现在路程过半,开车的就算是纪谦也得腰酸背痛。
他连拒绝的时间都没给对方,很快下车走到另一边,曲指敲了敲车门。
纪谦把座椅调到他上次开车的角度,顺便脱下了外套。
这条小路不比城镇中央区热闹,街道上叫卖的摊子只有零星几处,两边没有高楼,只有平房,挡不住风。
迟轲问:“这麽冷的天,你热?”
“车裏热。”外套叠成一团放在椅子上,纪谦说,“顺便当腰靠枕着吧,你那腰经不起折腾了。”
说得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样。
迟轲轻哼一声,没拒绝:“动作快点。”
“不要着急,心平气和。”纪谦慢吞吞跨下来,站正身子,听到由近及远的喧闹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嘟嘟——”
不远处绑着喇叭的自行车吆喝起来,还有不知哪个方向的小礼花在绚烂,它们夹杂着风声,在行人耳边乱作一团。
迟轲好不容易才适应环境,等从嘈杂中挣脱出来,耳边只剩下了均匀清浅的呼吸。
“别推开我。”纪谦早有所料地说,“你定的安全距离。”
定距离的时候没用尺子,谁也说不好严格界限。
只知道当时也能听见纪谦的喘气声。
眼镜在刚刚的动作中滑落到鼻尖,迟轲目光垂落而下,越过镜框,看向胳膊上模糊不清的手。
好暖和。
“哥哥对不起!”意识到差点闯祸的一群小孩连忙返回,大家围在周围,看跑得最快的那个罪魁祸首道歉,每个人手裏都拿着几根仙女棒,“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跟你道歉呢哥哥。”纪谦抓着人胳膊晃。
“我听到了。”迟轲收回视线,“没关系,注意安全。”
“谢谢哥哥!大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小孩子叽叽喳喳闹作一团,听到父母的呼唤,挥着仙女棒朝各自门窗大开的家跑去。
周边自行车承载的小吃小摊做完最后的吆喝,也纷纷退场,回到属于他们的那盏灯火下。
闹市中的喧嚣如同北风过境,呼啸而来,又匆匆离去,只剩下偶尔几声点燃的炮竹。
迟轲看着视野边缘的那家房屋亮起灯,倒影出裏面一家三口的影子。
原来不止城市的跨年会让人感到恍惚。
就算没有盛大绚烂的烟花,热闹还是转瞬即逝。
“迟轲。”有人耳边叫了他一声,“拿着。”
迟轲下意识擡手,捏住了一根细细的、有点凉的铁丝。
清脆的一道“铛”声响起,夜色被打火机的光照亮了一隅。
纪谦单手握着蓝银色漆面的都彭,低下头,小心翼翼点燃了迟轲手裏的仙女棒。
迟轲视线有片刻的闪烁。
火花照射在镜片上,比它本身更加耀眼灿烂。
“……哪儿来的?”他不太自然地开口。
“问刚刚那群小孩要的,你在发呆,没注意吧。”纪谦略有得意,“可惜小朋友只肯给我一根。”
迟轲缓着神,很慢地说:“他肯给你一根长的,大概对你印象很好。”
“会有人不喜欢我吗?应该没有吧。”纪谦看着他手裏的仙女棒,感慨道,“那麽快又到新年了,感觉……被偷走了半年多时间。”
迟轲不动声色“嗯”了一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纪谦说完这句话,他平稳运作的心髒持续了至少三秒颠簸。
是啊,新年了。
前世于27年1月份死亡,这一世睁眼就是10月,所以刚才炮竹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有种昨日刚过的感觉。
“不过今年跨年的感觉,比去年好很多。”纪谦收起打火机,笑道,“我果然不喜欢一个人过节。”
仙女棒已经燃烧至半截,铁丝越来越热,迟轲捏得指节泛白:“你不该朋友很多?”
“以前很多,现在屈指可数。”纪谦竖起一根食指,来回晃了晃,偏过头,始终没离开迟轲臂弯的手小心翼翼收紧,那点儿薛定谔的安全距离逐渐缩短,直至两个人的体温交缠在一起。
纪谦很小声地问:“讨厌吗?”
迟轲要推他的动作就那麽僵住了。
这要推开,不等于回答了“讨厌”?
可他不讨厌。
只是有点不习惯。
犹豫许久,迟轲还是放松身体,妥协地接受了那股暖意。
纪谦瞬间笑开,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闷声道:“迟轲,新年快乐。”
纪谦是个随性又懒散的人,想做什麽就去做,不挑时间,不分场合。
但迟轲不一样。
所以迟轲余光一直悄悄看着纪谦手上的表,等到三根指针重合的零点时分,他踩着仙女棒燃烧殆尽前的最后一秒,侧过头,主动贴在纪谦耳边。
“新年快乐,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