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了。
成年人的世界裏, 酒精总被比作氛围与情绪的催化剂,无酒不欢似乎已经成了社交中的常态,大家都在追寻微醺上头的感觉。
但迟轲对这种影响思维运作的东西一直保持避之不及的态度。
他见多了醉酒后丑态百出的人, 自己从未喝醉过。
高考结束那一年,他开始练酒量,后来一个人在房间大喝特喝, 就为了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心底有了概念,后来不管氛围多好,他都不会允许自己摄入酒精量超过边界。
大脑被蒙蔽的感觉很不好,必要场合以外的地方,他是不喝酒的, 关系再好的熟人局也不喝。
旁人知道他的习惯,基本不来灌他,更不用说找他讨酒,没眼力见的都被排除到社交圈之外了。
所以前世小得可怜的朋友圈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太热情的受不了他的冷淡,太没分寸感的受不了他的拒绝,太笨的受不了他的无视……
于是后来每一个朋友都大同小异, 满足他对“分寸感”的期待。
直到纪谦出现。
纪谦是第一个从他手裏讨酒喝的。
还要喂。
曾经的好友也有喜欢互相喂着玩的,但大家都默认了迟轲不参与。
没人敢向他提出这种要求, 也没人知道,迟轲对“自己人”的纵容程度有多高。
作为历史的开创者,越界的纪谦不知者无畏, 提出要求得不到回应, 还主动上手去抓他袖子。
“迟轲,我要喝。”
喂酒不是两三秒能结束的事,迟轲卸掉肩颈的力道, 换了个随性的站姿。
他身体的重心偏向一侧,另一条腿则轻松地搭在旁边,胯骨把腰带顶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低沉而缓慢地问:“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纪谦有点儿急切地拿走开瓶器,把他手中的酒瓶开了:“知道。”
知道个屁。
果然是没领教过gay勾人手段的直男。
算了。
傻人有傻福,就当满足他的一时兴起了。
迟轲垂下视线,慢条斯理挽起衬衫袖口,解开手腕上的表,怕它被酒水弄湿。
纪谦视线不自觉就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走了。
“看哪儿呢?”迟轲把表放下,转身靠坐在半人高的床头柜上,掌心向上伸出手,“过来。”
纪谦挪了两下,犹豫地把手搭上去。
迟轲:“。”
迟轲叹气,甩掉这只爪子,托着他下颌擡起来:“你是一点都不会啊。”
纪谦双眼瞪得老大,无措地抓住那截手腕。
“你、你……”他紧张之余还有点儿生气,结结巴巴质问,“你以前就这麽喂别人喝酒的?”
他是知道以前的同学们去会所有喂酒这个玩法,但是真不知道具体细节啊!
“那倒没有。”迟轲说,“松手,我没给别人喂过,等会儿捏疼你别怪我。”
纪谦炸掉的毛被顺回去了,立马松开手,怪裏怪气地嘟囔道:“谦虚了,你手法很棒。”
“说了我天赋异禀。”
趁他开口要说话,迟轲把酒瓶放在他唇边,心裏想:没让你跪地上已经是我开青少年模式了。
薄唇传来冰凉的触感,纪谦下意识咬住瓶口。
口腔中猝不及防被灌满辛辣的洋酒,不习惯酒精味道的人立即眯起眼睛,难受得要后撤吐出来。
无奈下巴被卡着,他动弹不得,只能求助般握住迟轲的膝盖,讨好地晃了晃。
迟轲轻笑一声,松了手,端正酒瓶。
纪谦瞬间捂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本就红润的唇瓣更加豔丽。
纪少这张脸,下海至少一晚六位数吧。
嘴唇很漂亮,换成一般人,早就忍不住按上去了。
迟轲不是一般人,所以忍住了。
“以后还玩吗?”他放下那瓶度数很高的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人后背,“不要憋着,慢点儿咳。”
“咳、咳咳!你、咳!你故意的?咳、咳咳……”纪谦幽怨地擡眸,睫毛湿漉漉的,居然差点把眼泪咳出来。
迟轲失笑:“真不是,我没想到你这麽……”
菜。
纪谦瞬间cos点燃的炮仗:“你说完!我怎麽?!”
正当迟轲犹豫重複一遍逗他玩,还是见好就收安慰他的时候,门铃响了。
“你自己收拾一下,小冰箱有饮料,去喝两口压一压。”迟轲松开他,朝客厅走去。
大门一开,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迟轲忍不住蹙眉。
“先生。”酒保搀扶着软若无骨的卫一奇,“需要帮您擡进去吗?”
“我来吧。”迟轲单手拎过卫一奇后衣领,“那边……”
“都已经搞定了。”酒保恭恭敬敬,“您要的酒也已经给您送上来了。”
“辛苦。”迟轲让他放在玄关柜上,又请了他两瓶,酒保当即眉开眼笑离去了。
房门“咔哒”关上落锁,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卫一奇。
看到迟轲,他张开胳膊就要扑上来:“哥~”
“啧。”纪谦不知道什麽时候闪现过来的,把他拽得双脚离地,不悦道,“同学,见人就扑可不是什麽好习惯啊。”
“把他扔沙发上。”迟轲活动手腕,“看下药物反应严不严重。”
“体温还好,其他的要等去医院做详细检查。”纪谦说,“我已经联系医院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迟轲:“不是救护车吧?”
“当然不是。”纪谦无奈,“那也太引人注目了,我又不是傻子。”
迟轲走过去拍拍卫一奇的脸:“醒醒,还有意识吗?”
卫一奇双眼迷离:“哥~”
纪谦从果盘裏挑了个橙子出来:“他连冷云廷都认不出了,怎麽可能认出——”
卫一奇:“迟哥。”
“噗呲。”
纪谦把手裏的橙子捏爆了。
“冰箱裏有现成的橙汁,没必要多此一举。”迟轲把湿巾砸他怀裏,给卫一奇倒了杯水,“清醒的吗?”
这小子被下了药不说,还被灌了不少酒。
就算没有药,也差不多醉到了不省人事的程度。
卫一奇点头,试图坐起来。
迟轲伸出五根手指:“这是几?”
卫一奇上牙咬着下唇,“f”了半天。
迟轲心想:情况不算糟,不仅有理智,还能拽洋文呢。
卫一奇:“Finger。”
“躺回去,”迟轲说,“别起来了。”
纪谦在旁边乐得好不开心。
“你在这儿看着他,等医护人员把人搬走再联系我,。”
迟轲把房卡留在屋裏,临走前,不确定地问:“你没问题吧?”
如果卫一奇身体裏是什麽春药……
纪谦自信一笑:“请相信我的人品和手段。”
“你注意点。”迟轲没再多言。
他很好奇,许乐眠到底该如何向冷云廷阐述事情缘由。
……
“你他妈为什麽会出现在这裏?”
冷云廷死死掐着许乐眠的肩膀,把人抵在厕所门上,面色阴沉:“我问,你为什麽会出现在这裏。”
许乐眠眼眶通红:“你凭什麽质问我?你呢?二少,你给我说你在加班,就是这样加班的?”
“我来这裏是有事,你是干什麽?”冷云廷冷笑连连,“你在这种地方是消费的吗?你他妈来这裏只能被消费!”
“冷云廷你不是人!”许乐眠用力把他推开,泪水夺眶而出,糊了满脸。
冷云廷心髒忽然有点儿疼,绷着表情问:“谁带你来的?”
许乐眠哭个不停,不住地摇头,只觉得今晚做了一场噩梦。
司马逸尘傍晚发消息约他出来,他没有多想,欣然赴约。
谁知道晚上吃完饭,他忽然说要带自己出去玩。
“你会喜欢的。”司马逸尘很温柔地将围巾绕在他脖子上,绅士地询问,“我的朋友们都很好奇你,一个古典舞首席,还有一个自己开画廊。等会儿我们要去鸿尚吃饭,你真的不一起来吗?”
许乐眠听过鸿尚,大一的时候班裏一位女同学生日会就在鸿尚办的,当时他并没有收到邀请。
犹豫片刻,他点点头:“你的朋友会介意吗?”
“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司马逸尘笑着将外套披在他身上。
后来确实如司马逸尘所说,他的朋友们很照顾他,不让他喝酒,也不让其他人调戏搭讪他,所以最后开始玩游戏的时候,许乐眠不好意思拒绝他们的邀请,一窍不通地拿起了骰子。
新手第一次玩酒桌游戏输得很惨,不过那些心肠善良的少爷小姐没有为难他,最多是唱首歌,跳支舞之类的惩罚。
直到最后一场国王游戏,他手裏的七号牌被国王命令和十号接吻一分钟,许乐眠后知后觉意识到,玩大了。
他慌裏慌张表示自己有男朋友,愿意喝酒,可旁边有人不乐意地“嘁”了一声,说:“玩不起就别来啊,一晚上都在迁就你,真扫兴。”
司马逸尘维护道:“别闹他,他是好学生。”
那人没趣儿地啐了一口:“不是一个圈子裏的就别带进来啊。”
许乐眠很难描述听到这句话的心情。
羞辱、愤懑、委屈……
等他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抓住司马逸尘的衣领,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司马逸尘看起来很意外,很快给出回应,搂着他腰加深这个吻。
在周围一片欢呼和拱火的声音中,许乐眠逐渐找回理智,脸色惨白,手忙脚乱要推开司马逸尘。
司马逸尘从善如流放开他,因为没有满一分钟,两人还是被罚了三杯酒。
许乐眠喝完酒,惊慌失措下失礼离开,跌跌撞撞地来到卫生间,不料转头就看到了冷云廷。
冷云廷一身酒气,还有各种混杂的香水味,一看就在这儿玩很久了。
许乐眠几乎瞬间崩溃了。
“你说你从来不在这裏玩,你现在是在做什麽?”他疯了似的捶冷云廷胸口。
“够了!”冷云廷一把握住他手腕,恶狠狠道,“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你现在在我面前闹什麽呢?”
“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这算什麽?”许乐眠奋力挣扎,奈何二人力量悬殊,半点没有挣扎开。
“你冷静点。”冷云廷擡起他下巴,忽然用力吻了下去。
“唔!!”许乐眠不断地推搡,被吻得一阵呜咽。
隔壁听墙角的迟轲:“。”
真要把人急死。
三两句话能解释的事情,闹到现在,连个前因后果都没印出来。
是不是还要给你们留时间do一场才能好好说话啊?
厕所裏的两人已经亲得难舍难分了,就在声音朝着不可控方向走的时候,迟轲给孟早发去消息,蛰伏已久的孟早得令,故意用力踩高跟鞋,从厕所门口经过。
哒哒哒的声音让闹剧的主角二人冷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息。
“公司最近出了点情况,我说出差不是骗你,今天刚回来,来这裏有推不掉的饭局。”冷云廷半真半假地解释,绝口不提刚刚跟人接吻的事。
说实话,他已经忘记了刚刚资方往他怀裏扔的小明星长什麽样子。
左右不过逢场作戏,接个吻而已,又没上床,许乐眠闹什麽?他没必要知道这些,凭空生事。
“真的?”许乐眠窝在他怀裏,嘴唇通红水润,“廷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不然还能干什麽?我们认识了那麽久,我什麽时候多看过别人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对你多好。”冷云廷说着,把手伸进他衣服裏,暧昧地摸了两把。
他在许乐眠之前从未跟别人上过床,顶多亲个嘴或者让人口一下,许乐眠跟他有什麽亏的?
他好吃好喝伺候着,要是……
冷云廷嗓音发冷:“棉棉,今天谁带你来的?”
许乐眠身子一僵,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廷哥……”
冷云廷有点儿烦,但是看到他那双眼睛,心又软了,温柔地为他拭去泪水:“别哭,我们宝宝这是受委屈了吗?”
许乐眠猛摇头:“今天这事我也有错,如果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他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对不起廷哥,我不该来的,我就想着能认识几个好朋友,可能这顿饭对我的事业有帮助,你就不会那麽辛苦了,对不起……”
冷云廷心下一紧,无端有些愧疚。
所以许乐眠这样是为了给他减轻负担?
该死。
到底谁欺负他了?
冷云廷低声道:“我给你讨回公道。”
“不,是我的问题,不要去怪别人好不好?”许乐眠反过来安慰起他,“我没关系的。”
冷云廷拍拍他头发:“你先去楼上休息吧,我让人带你去我房间,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等我会儿,很快就上去陪你。”
迟轲勾起唇角,从窗户翻了出去,绕了个路,装作匆忙赶来的模样,恰好堵住準备离场的二人。
“冷总,小少爷。”他给冷云廷使了个眼色,“可算找到你们了。”
“你怎麽来了?”冷云廷会意,挥手让侍从把许乐眠带走。
“您和卫一奇被拍了。”迟轲开门见山,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胡诌,“照片我已经拦截,不会对您的名誉有影响,顺便,我查了一下,许小少爷……”
“谁带来的?”冷云廷问。
迟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司马少爷。”
“操!”冷云廷用力捶了一下墙,咬牙切齿,“他这回真有点儿过分了。”
自己玩玩就算了,居然还带到这种地方让大家一起欺负许乐眠,还把他这个兄弟放在眼裏吗?
“他人呢?走了吗?”
“不清楚。”迟轲递上一张纸条,“但是房间号已经帮您查出来了。”
“跟着。”冷云廷拿了纸条就往上沖,房门拍得震天响。
“司马逸尘!开门!”
门锁过了会儿才动。
“冷二——我操!”
哇哦。
迟轲倚着门框,暗叹精彩。
反应够快,露头就秒。
“冷二你他妈疯了!”司马逸尘嘴角破皮,躺在地上怒骂,“为了个玩具你至于吗?!”
“不是玩具不玩具的问题,”冷云廷厉声道,“你把他带去别人面前欺负跟打我脸有什麽区别?”
“我欺负……我他妈什麽时候欺负他了?”司马逸尘心裏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妈的,许乐眠自己亲上来的,他都还没嫌恶心呢,怎麽就变成他欺负人了?!
他明明只是想把人带来看冷云廷和卫一奇的热闹,甚至玩游戏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朋友不要欺负人,唯一一个找事儿的还他妈是你冷二的朋友!
司马逸尘怒不可遏:“谁给你说我欺负他的?许乐眠?”
“还要人说?我他妈自己不长眼吗?他还护着你们呢!”许乐眠都哭成那样了,冷云廷是眼瞎了才会觉得他们没欺负人,“我警告你,你私下玩玩就算了,别再带出去落我面子,不然咱俩兄弟没得做!”
“我操。”
司马逸尘头一阵阵的疼,那句“他强吻我”愣是憋着没说出口。
开玩笑,现在冷二笃定他找事儿,说出来对方也会觉得是自己倒打一耙。
该死,怎麽会这样?
他明明只是想看许乐眠发现冷二出轨死对头的反应,然后趁虚而入,再看冷云廷发现许乐眠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表情……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说到底还是多年的兄弟交情,冷云廷只给了他一拳,起来后还特别友善地伸出手,拉了一把。
“还流血吗?我让纪谦来给你看看。”
“滚蛋,下手真重啊你,妈的,有话就好好说,你下次再这样发疯我真翻脸。”司马逸尘捂着脸,面色不虞地坐下,扭头发现迟轲,忍不住眯起眸子,“你助理也在?”
“嗯。”冷云廷还在跟迟轲单方面冷战,兴致缺缺道,“怎麽?你对他感兴趣?”
“那确实很感兴趣。”司马逸尘调笑地勾起唇角,却见迟轲也笑了一下。
……操?
司马逸尘心裏一阵发毛。
“感兴趣也不能给你。”冷云廷沖迟轲翻白眼,“他连我都不服。”
“冷总说笑了。”迟轲开门,从服务生手裏拿过冰袋,放在茶几上给两位总裁使用,“原来之前在楼下见到的人真的是司总,深夜造访,我和冷总应该没有打扰到您的雅兴吧?”
他安排许乐眠和冷云廷先见面,为的就是整司马逸尘。
许乐眠那张嘴含糊其辞,说不清话,最强技能就是稀裏糊把黑的说成白的,未必骗得过别人,骗冷云廷却是绰绰有余。
虽然不想主角攻受现在就开啓虐恋副本,但他也不想便宜了天天搅浑水还给无辜人员下药的司马逸尘。
因为这厮……
看到迟轲那双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司马逸尘脑子裏警铃大作。
冷云廷问:“什麽雅兴?”
“在一楼的时候看到司总正在跟别人……”迟轲欲言又止,“应该没有打扰您吧?”
我操!
他看到了?
他知道那个是许乐眠吗?!
司马逸尘冷汗都快出来了。
这个时候要是让冷二知道自己和许乐眠接吻,那不完蛋了?
迟轲笑着问:“是哪号小姐或小哥吗?需要我为您叫上来吗?”
“呼——”
司马逸尘心髒重重落回原地。
还好,还好,还好没发现。
“操,你来玩儿还带棉棉来?你有病啊。”冷云廷无语,“别带坏他,干净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司马逸尘强颜欢笑:“嗯,知道了。”
“行,我们不打扰你兴致。”冷云廷起身,“迟助,走。”
迟轲跟在冷云廷身后,关门的时候,给司马逸尘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司马逸尘刚落地上的心又悬起来了,呼吸陡然急促,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妈的,他一定是这几天没睡好觉,産生幻觉了。
一个小小的助理,竟然让他感到了害怕,他是疯了吗?
司马逸尘强行平複心情,拿出手机打电话。
“纪颂,”他一字一顿道,“你下次去星棉娱乐开会的时候,帮我收拾一下冷云廷那个姓迟的助理。啧,别问那麽多,我看不惯他很久了。”
……
“所以你还是搞司马逸尘了?”纪谦茫然地看着迟轲,“不是说不管了吗?”
卫一奇体内药不算烈性,正在医院打点滴,两人通知完对方经纪人悠然离开。
这会儿熬穿了夜,睡意全无,他们干脆去江边散步。
迟轲双手抄兜,恹恹看向天边浮现的鱼肚白:“你不想报仇?”
纪谦脚步一顿:“你怎麽知道?”
“纪谦,”迟轲叹气,“你以为你有什麽能瞒住我?”
那天医闹,实习生刚说完事情经过,他就发觉不太对劲。
病人今天做手术,许久不见的儿子就来闹事,偏偏病人的其他家属也不在……这个概率的确有,但他向来谨慎,还是查一查为好。
他后来让Mandy调出监控,果不其然,看到那个闹事的家属在医院门口跟一辆白色奥迪的车主有一分钟对话。
顺着查下去,便查到了司马逸尘的子公司头上。
“司马逸尘跟纪颂认识。”迟轲轻描淡写说出了纪谦曾经用半个月才查到的事实,“纪颂跟你不对付,司马逸尘便帮他给你使绊子,让你这医院开不下去,我说的对不对?”
纪谦默然。
“诚实点,明明你也想报複回去,之前装什麽无所谓。”迟轲嗤笑,“不用怕给我惹麻烦,下次有事直接说,好好当你的医生,当你的院长,把心思放在你喜欢的医学上,其他的有我在,暂时还没到需要你操心的程度,我说要给你一个能在上……S市立足的医院,不会食言。”
纪谦眼尾轻轻弯起,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进曾经借过迟轲的围巾中。
“冷?”迟轲把手裏还没喝的热牛奶递过去,“捧着。”
纪谦接过杯子,轻声道:“很暖和。”
一直很暖和。
做功能産生热量,物理老师诚不欺人。
心髒跳得那麽高频,暖得眼睛都快出汗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给纪谦说过这种话了。
或者说,除了亲人,从来没人会对他说:做你喜欢的,其他的不用担心。
他哥曾说过他很擅长寻找幸福,纪谦觉得他哥说对了一半。
其实是因为好运切实降临在身边,人才能感知到那些美好。
他以前绝对不会想到,在淩晨五点冬天的街道上散步这件事,会让幸福具象化。
“迟总,”纪谦用胳膊蹭了蹭迟轲的肩膀,抱怨道,“迟总,上班好累,人生好苦,我不想努力了。”
迟轲对他的叫苦无动于衷:“你也可以躺平。”
“躺平没钱赚,过得也不安稳,一个不小心还有人身安全,当然我也不是脆弱的人,只是需要一点精神和心理上的安慰。”纪谦开始卖惨,欲言又止道,“要是迟总愿意陪我……”
迟轲睨他:“给多少钱干多少活,你雇不起我的全部,别太贪心。”
“啧。”纪谦长这麽大,第一次因为没钱而懊恼,但看到迟轲刻意放缓等他的脚步,他又释然了,“你说得对,我知足常乐。”
“好心态。”迟轲称赞道,“继续保持。”
“我当你夸得真心实意了。”纪谦乐呵完,“哎”了一下,抓住迟轲的袖口,“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不是除夕?”
还真是。
怪不得今早S市的街道那麽安静,原来都回家过年了。
迟轲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和清晨的风一起将他包裹:“现在就要新年祝福吗?”
纪谦被风吹得头重脚轻,瞬间笑开:“你要卡点吗?”
那麽有仪式感?
“没那麽多规矩。”迟轲说,“你要想听,现在也能说。”
纪谦摇头,看到他被风吹红的耳朵,解开围巾,绕在他脖子上:“可以先攒着,大后天再给我吗?”
围巾传来纪谦的体温,带着沐浴露清香,罕见地没让迟轲洁癖发作。
他配合地擡下巴,方便纪谦围得更严实。
“能问原因吗?”
那天不是除夕,也不是春节,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正月初三。
“是个秘密,”纪谦狡黠地眨眼,“你可以用你的交换。”
故弄玄虚。
迟轲笑了下,拍开他手,答非所问道:“走吧,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