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正兵来S市的车票购买时间是纪谦查出来的。
下单点正是迟轲见过许培的第二天早上。
那天晚上他就觉得许培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不像看儿子同事,更像是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旧相识,这个旧相识关系跟自己还不怎麽好。
果然,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他查到了一个很巧妙的事情:
迟正兵每个常去的娱乐场所,消费客户中也都有许培。
迟正兵和许培一定认识, 而且关系不止认识那麽简单,她对迟正兵的欠债情况肯定多少有了解,甚至很可能,迟正兵的债牵扯到她的利益。
炎坪认识他们家的人都知道迟正兵家庭关系不和谐,夫妻经常拌嘴, 父子俩更像有仇。
许培作为炎坪的人,还认识迟正兵,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情况。
知情还“好心”把“迟轲”的信息告诉迟正兵,要麽许培对迟正兵有朋友或其他关系的情谊, 要麽许培在迟正兵身上有所图谋。
年过四十的许培相貌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样貌在炎坪不说数一也是数二,她的每一任男友不是有钱就是有颜最次也是有才,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看上迟正兵,所以迟轲更倾向于后者。
“迟正兵欠您的钱吗?”迟轲这麽想, 也就这麽问了。
许培不吭声,闷头抽烟,一支很快见了底, 她又去摸口袋, 想再来一根。
迟轲讨厌烟味,不打算容忍她接下来的行为:“许女士,方便请您吃顿饭吗?”
许培看着他, 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只有猜测,很多都没来及查,还不是很确定。”如果忽略他强硬堵住出口的压迫感,迟轲态度算得上彬彬有礼,“我时间不算充裕,您愿意跟我聊聊自然最好,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
许培笑道:“我还有选择吗?”
迟轲很绅士地表示吃饭地点随她挑。
许培也不跟他客气,订了附近商场顶楼的一家西餐。
这家迟轲上个月跟纪谦去吃过,又贵又难吃。
但他没有提出异议,反正这次目的也不是吃饭。
女人点单很熟练,跟服务生小哥谈笑风生,时不时还掺杂几句英文。
和原着中描述的病弱恬静温柔的形象毫不搭边。
迟轲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红茶,已经非常习惯这些人物的“ooc”了。
或者说原着作者的描述才是ooc,他们本身就是这样性格的人。
点完餐,许培看向迟轲:“你知道多少?还想知道什麽?”
“全部。”迟轲推过去一杯茶水,“前因后果,我希望您能如实给我说一遍。”
许培很想表现得游刃有余一点,但被男人这麽盯着,她腰背怎麽都挺不直,半弯不弯地伛偻着靠在椅背上,握紧了餐桌上垂下的毛巾:“凭什麽?”
“凭我手裏的证据足够证明你非法经营,非法吸收公衆存款,集资诈骗。”迟轲不再与她周旋,“这些是比较光明磊落的方法,其他的你要听吗?”
许培越听脸色越白,最后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要拿法律吓唬我,我是没你们这些上过大学的有文化,但是我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乡村妇女。”
乡村妇女……
迟轲“啧”了一声。
真不尊重人啊。
“不上学其实没什麽可怕的,”他笑了一下,“什麽都不懂还自以为懂的比较可怕。”
许培手一抖,酒水洒了一桌:“你!”
“你可以拒绝回答。”迟轲把纸巾递过去,“也可以顺便体验一下拒绝的后果。”
他没有在吓唬人,也没有开玩笑。
只要他想,把许培送进去吃五六年牢饭完全没问题,只是他还要从许培身上了解一些信息,要真把人送进去,许乐眠和冷云廷那边也比较麻烦,他暂时没精力分给这些人。
许培挺想抽烟的,但她还没忘了这裏是餐厅,只好推开茶杯,端起酒,喃喃自语般嘲讽道:“迟正兵这个废物,生的儿子倒是出息。”
迟轲知道她妥协了。
再大的事儿,从别人嘴裏当做故事说出来,都会显得很轻描淡写。
许培说她跟迟正兵来往也不多,没什麽交情。
这话倒是没撒谎。
许培在炎坪出生,在炎坪长大,初中毕业便没再上学,铁了心要去外面工作。
但是毕业那年她妈妈出了车祸,爸爸走了再也没回来,她一个人在外地,没了家裏给的经济支撑,很快就过不下去了,无奈回到炎坪去酒馆打杂工,一边工作一边跟着师傅学跳舞。
酒馆的客人来自天南地北,有穷的喝完酒就上街要饭的,也有一点儿做生意的小老板。
许培十七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富二代,男才女貌的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男生走的时候带她一起走,他们租了个房子住,许培以为那是幸福生活的开始。
但谈恋爱的事很快被男生家裏发现,他被家裏人断了生活费,很快就撑不下去了,某天给许培说出门上班,再也没回来,许培怎麽都联系不上他,住到房子到期,伤心落魄地回到了炎坪。
自那之后,许培就不再对男人抱有期待了。
“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后来累了,想了个法子怀孕了,本来以为有小孩就能安稳下来了,没想到那人是个已婚男人,眠眠刚出生他就走了,我对他一无所知,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他。”许培说,“但他人确实还不错,给我留了一堆首饰和包,还有一大笔现金,足够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迟轲语气中没什麽情绪:“但你去赌博了。”
“是,我去赌博了。”许培痛快承认,还笑了会儿,“也多亏我去赌博了,赌的数额太大,认识了那边的老板,他给了我一份工作,你猜猜是什麽?”
迟轲一针见血:“你骗了迟正兵的钱?”
“话不能这麽说,我可没骗他,也没带他去赌博,我也是被迫给别人办事的。”餐品陆陆续续上齐,许培吃了两口菜才意识到没人给她切牛排,讪讪拿起刀叉,“我的老板让我给他介绍了几个工程和项目,他自己又爱上了炒股,你爸天天被周围朋友嘲笑,太想发财了,我有什麽办法?我的工作就是给他介绍这些而已,具体投不投,投多少,和我没有关系,迟先生,你在这裏顺风顺水久了,都忘了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了吧?”
迟轲勾起唇角:“这麽说,您也是受害者?”
许培生疏地切着牛排:“如果我走运一点,也不会做这些事。”
迟轲明白许乐眠总以为全世界与他为敌的性格是怎麽养成的了。
“迟正兵那些钱能给你多少提成?”他不再废话。
刀叉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许培有些慌张,眼裏全是不知所措:“你什麽意思?”
“我说的够明白了。”
没有提成奖励,员工凭什麽那麽卖力的工作?迟轲创业当老板那麽多年,太明白许培这种员工,身上那一股“拼劲儿”是用什麽吊着的。
“不然我再说明白一些。”迟轲喝了口茶润嗓,“四年前迟正兵要钱要的最兇,‘我’陆陆续续给他打了九十多万,他一开始没怎麽支出,九月份忽然一次性全部消费完,次日你账户上多了七万,打款账户和他的彙款账户有过不下于二十笔交易。”
“你说你是赌徒,无奈之下为了还债才给老板打工。实际上你确实去过赌场,但是只输了十多万,你那些钱全部都没了,是因为你花大价钱做了医美,但失败了,后来不停修複又投入——”
“闭嘴!”许培声音陡然尖锐。
周围不少人投来视线,迟轲面不改色,她则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你不定包厢是不是就为了让我难堪?”
她明明已经快忘了那些事了,明明不想去回忆过去了,为什麽要逼她想起来?!
迟轲真没想过这样,他不会用这麽不体面的手段让女士难堪,这家餐厅是许培自己选的,根本没有包厢。
“冷静一下。”迟轲其实还有意选了角落位置,看过来的人并不是很多,那些人很快就把头转回去了,“我说这些不是有意刺激您,医美也不是什麽可耻和需要避讳的事,我只是想告诉许女士我知道的很多,最好不要撒谎或者隐瞒。”
许培张了张口,无计可施地坐回去,掌心被漂亮的美甲压出印子。
是,她确实隐瞒了一些,但那重要吗?结果不都是现在这样吗?
她承认她跟那个富二代一起走有目的,恋情被对方父母发现也是她故意的,可她只是想结婚而已,有错吗?谁能知道那对老夫妻手段那麽狠?居然真的断生活费!
她承认早就知道许乐眠父亲已婚,但那个男人说了他们之间早就没了真感情,那要这个妻子有什麽用?
包括迟正兵,她有意也好被迫也好,不都改变不了迟正兵现在已经这样了的事实吗?逼问过去有意义吗?
“你想要什麽?”她真是要被逼疯了,虽然迟轲态度礼貌,但他只要坐在那儿,就让人精神无比折磨!
许培急迫地问:“我可以发誓我再也不会联系你爸了!你还想要什麽?”
联系不联系的,迟轲并不在意,反正迟正兵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他这次找上门,为的是把当年真相了解清楚,原本只想知道迟正兵和他的事,现在他多了一个疑问。
“许乐眠以前认识我吗?”
许培立即摇头:“不认识。”
迟轲笑了下:“不认识?那你为什麽忽然给他说‘我’的家庭情况?”
许乐眠以前根本不知道“迟轲”是老乡。
今天忽然问他一嘴,绝对是从许培这裏听说了什麽,许乐眠态度也不对劲,从以前的依赖信任变成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真的不认识!不信你可以去打听。”许培就差举起四根手指发誓了。
迟轲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盯着她看了会儿,从容起身:“暂时就这样吧。单我已经买过了,您慢用。”
满桌丰富的餐品几乎没怎麽动,许培看着他离开,几乎要把牙龈咬碎,最终也没有勇气问出那句“你会报警告我吗”。
她沉默地吃了两口,忽然暴躁地锤了一下桌子。
“女士,有什麽需要帮助的吗?”服务员担忧地过来询问。
“没事,”许培握拳,“麻烦帮我……”
周围有两桌客人离开,明明是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许培却总感觉他们走的时候在看自己。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
她咽下“打包”二字,说了句“没什麽”,拿起包昂首离开。
回到家,许乐眠从卧室跑了出来:“妈你怎麽去趟超市那麽久?我等你吃饭呢!”
许培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你今天跟迟轲说什麽了?”
许乐眠表情一僵:“没什麽啊,我想跟他叙叙旧来着,但他好像不是很想搭理我,也不太想提及老家。”
“你真是蠢得像猪!”许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现在事业有成,怎麽会乐意提炎坪这种黑历史?啧,也不知道怎麽爬上来的。”
许乐眠很委屈地红了眼:“妈,迟助不是那种人。”
许培冷笑一声:“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你自己比我清楚。”
许乐眠蹙眉:“妈妈你什麽意思?”
“算了,不说这些。”许培说,“你那个有钱的对象是谁?”
许乐眠一惊:“我没有——”
“别跟我装,没有人捧你,你今年能突然出道?就算你运气好,这几个月挣得那点钱能买得起这套公寓?”许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是谁?你老板?还是别的谁?”
许乐眠只好红着脸承认:“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冷二?还行吧。”许培把烟掐灭,想到迟轲就一阵后怕,警告道,“你可要好好跟着他。”
迟轲远不止一个特助那麽简单。
许乐眠跟冷二在一起,冷二还能护着他们,要是分了手……
许培真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有多提心吊胆。
“还有,”她反複叮嘱,“这些天你跟迟轲多接触一下,一定要试探清楚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件事。”
……
“让你那边的私家侦探查一下‘我’在炎坪那些年和许乐眠有没有交集,他们家当年大概率单方面认识‘我’,可能有点难查。”
迟轲靠在车门口跟纪谦打电话。
纪谦宽慰道:“没事,试一下,我来交涉,你不用担心。”
“嗯。”迟轲看了眼手表,“没事的话……”
“晚上一起吃饭吗?”纪谦问。
“晚上约了别人。”迟轲说,“你推荐的黑客。”
纪谦“啧”了一下:“哪个呀?”
迟轲:“BB。”
纪谦:“谁?”
迟轲在纪谦推荐的那些名单上选了半天,都沟通了一下,最终挑出了一个也在本市、聊天感觉最舒适的进行进一步合作谈恰,网名叫做【ByteBite】,迟轲图懒省事,一直叫他“BB”。
其实“2B”更丝滑顺口,就是有点不尊重人,他比较礼貌,选择了“BB”。
说实话,接触之前,迟轲还有点不安。
前世开公司免不了没接触一些计算机大神,但这裏毕竟不是地球,世界观还是有点微妙差别的,他以前认识的都是肯露面有编制的正经人,万一这个世界的“黑客”真是搞什麽网络帝国的非法分子怎麽办?
好在接触下来后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迟轲价钱开得足,对方表示很乐意见面,甚至还要签合同,非常遵纪守法,就约在今晚见面。
这次见面不是两个人,对面还要带个师妹,来学习一下怎麽私下接单,绝对靠谱,也要一起签保密协议。
花一个人的钱雇两个人,迟轲没有异议。
事情都要等见面后详谈,三人没有提前透露真实身份,约在了一个私人餐厅裏的高级包间内。
今天一天遇到了太多事,但迟轲心情一直很平静,因为大多数事情都在他的意料和掌握之中。
直到晚上六点。
迟轲踩着点来到餐厅,和两个熟人打了照面。
“迟助理,你也来这裏吃饭?好巧啊。”苏瑾棉笑意盈盈,抓着爱马仕小包的手却有点儿紧张。
这家餐厅价格很高,因为保密性很好,基本都是预约制,来这儿吃饭的很很少有只为了“吃饭”的。
这个点,门口没有别人,裏面包厢也非常安静。
“巧。”迟轲扯了扯嘴角,看向他身后的厉修明,有种不妙的预感,“二位……哪个包厢?”
苏瑾棉和厉修明对视一眼:“墨黑雅白。”
迟轲:“。”
迟轲心情複杂地扶了下眼镜:“确实……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