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庭总部是个大园区, 园区生态一年四季都很漂亮,冷老爷子每天中午都要去小花园晒太阳。
今天也不例外,他拉上迟轲一起坐在小亭子裏下国际象棋,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常。
“我没想到柏尧这次会妥协,这才多久,居然就要我给他们订婚了。”董事长唏嘘, “我听说,你帮了不少忙?”
“谈不上帮忙。”迟轲随手移开白色的马棋,“约会和订婚都是大少爷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按您的吩咐工作。”
“你小子,”老爷子哼道, “别在我面前装。”
迟轲挑了下眉,干脆利落的放弃防守,改道把车棋推上d8。
老爷子嘴角一抽,扔了手裏被盘得透亮的黑色棋子:“我没叫你在下棋这方面不装。”
“那我悔一步。”迟轲说着就要撤棋。
“你自己非要悔的啊。”老爷子居然也不谦让, 高高兴兴重新捡起棋,“看着沉稳,你这棋风跟我倒是像, 闷头往前攻,啧……你不应该跟我下, 你适合跟纪家那小子下。”
谈到纪谦,迟轲可算有点儿兴致了:“纪二少很厉害?”
他没跟纪谦下过棋。
“唉。”老爷子想起了难忘的回忆,一言难尽地叹气, “不能说厉害, 是很痛苦,他下一步要想半天,严防死守的, 进攻路线也很歪七扭八,赢不好赢,输又输得很憋屈,一局下完差不多该累死了。”
可以,这很纪谦。
“他一直挺有耐心的。”迟轲不太喜欢跟别人聊纪谦,敷衍两句后就把话题引回冷柏尧身上,“订婚宴要按照他的期望定在五月吗?”
“太赶了,定七月。”老爷子说,“苏家唯一的千金,就算是订婚宴也要大办。”
“好。”迟轲收着下棋的习惯,黑白两方堪堪和棋。
老爷子琢磨着棋盘,头也不擡地问:“你会不会更看好柏尧?”
“我对两位少爷了解也不够深入,意见没什麽参考价值,”迟轲早料到他要问这些,淡定道,“董事长您的判断一直不会出错。”
“你就知道敷衍我。”冷老爷子站起来,让人过来收棋盘,跟他一起往外面走,“下午有什麽安排吗?”
迟轲不信他不知道迟正兵找上他家了,也没瞒着:“一点家事要处理。”
“该狠心的时候要狠心。”老爷子意味深长道,“最好一次性解决,以绝后患。”
……
一次性解决?
说的轻巧,做起来哪有这麽容易。
迟轲坐在问Ansel借的车裏,前窗正对迟正兵住的旅馆。
旁边这个小区就是原主的家,小区门口没有严格门禁,蹭一下别人的卡就能进,迟正兵没上去,应该是不知道原主的门牌号,干脆在门口蹲着。
但原主自杀前一个月才买的新房,别说门牌号了,可能连小区名都没告诉这个多年未曾联系的渣爹,对方怎麽得知这个地址的?
四月的白天已经很长了,他等了会儿等到太阳落山,纪谦的“注意安全”四个字都发了十几遍了。
终于,街灯亮起后,迟正兵拎着一扎啤酒和一袋炸串回来,嘴巴不停蠕动,不知道在自言自语骂些什麽。
迟轲看着他走进旅馆,直接开门下车,跟了上去。
旅馆很破,没保安没门禁,连前台都在上班时间打游戏,根本懒得去看进来的人是不是入住的客人。
迟正兵也没发现有人跟蹤自己,大摇大摆地叼着烟开门,嘴上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迟轲在他开门的瞬间就把他踹进去了。
不需要什麽乱七八糟的套路和计谋。
打一顿能搞明白的事情,费那麽多心思干什麽?
迟正兵直接往前扑倒跪在了地上:“我操/你麻——”
迟轲抄起他手边的酒瓶砸在他头上,玻璃碎了一地,
迟正兵耳边“嗡”的一声,脑袋一阵阵发懵,愣住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酒精刺激着玻璃割裂的伤口,疼得他钻心。
“能冷静了吗?”迟轲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卷起衬衫袖口,擦拭沾了酒水的手指。
他下班后直接来的,衣服都没换,西装活动还是不够方便。
迟正兵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整个身体不住地发抖,嘴裏发出“嗬嗬”的痛呼。
但他没有失控的尖叫,这不符合常人被揍的反应。
反倒像极了习惯挨揍的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迟轲拿手机录了会儿,将桌子上的抽纸丢过去:“死不了,别夸张。听说你找我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他知道分寸,没有用力到把人脑浆砸出来,伤口是碎玻璃划的,看着唬人,其实都皮外伤。
迟正兵瑟缩着身子,趴在地上擡起头,看到他的脸,唇色骤然变得惨白。
“……怎麽是你?”
迟轲轻轻挑起眉梢。
这一下不知怎麽就惹恼了迟正兵,忽然从地上踉跄爬起,挥着拳头就沖过来,却在离他还有半步距离的时候停住了,瞳孔骤缩:“小兔崽子……你!你敢!”
迟轲压低手腕,美工刀刀尖瞬间在他脖子上刺出一粒血珠。
迟正兵双腿一软,往地上瘫。
迟轲眼疾手快收回刀,擡了擡下颚:“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你想干什麽?”迟正兵脸色涨红,喘着气看他。
“这话不该我问你?”迟轲胳膊搭在双膝上,微微俯身,“找我有什麽事?”
迟正兵这才跟反应过来似的,又想动手,却顾忌他真疯了用刀真把自己捅个对穿,只能阴毒地看着他:“敢这麽对我?你死定了,迟轲,你他妈就是找死!你欠我的还清了吗!”
“我今年比较容易忘事,”迟轲好奇道,“我欠你什麽了?”
迟正兵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茫然地“啊”了一声,勃然大怒道:“你想赖账?!”
迟轲挺冤枉的:“真不知道。”
“你怎麽敢忘了?你别忘了视频还在我手裏!”迟正兵五官扭曲起来,“啐!我真是造孽了才生出你这种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迟轲颇为意外:“视频呢?给我看看。”
他反应很淡定,除了意外,没有任何害怕和懊悔的神色。
这和迟正兵认识的儿子不一样。
迟正兵警惕地往后退:“你想干什麽?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再动手我就要报警了!”
迟轲无所谓地做出“请”的手势。
这人要敢报警,刚刚被揍的时候就该大声叫起来了。
纪谦之前查到的那些场所消费金额足够把迟正兵以诈骗和赌博的名义送进去五六年,不到万不得已,迟正兵不会主动惊动警察的。
这些原主费点儿钱和人力也能查到,即便如此也不对这个爹下手,他猜到了有所顾虑和隐情,只是没想到涉及会“杀人”这麽大的罪名。
迟轲不占原主便宜,也不会给原主背锅,但事情真相的还未知,他得了解清楚再想处理办法。
“别紧张,我只是看一下。”迟轲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自己拿出来,别逼我动手。”
……
纪谦下了手术,换衣服的时候有点儿心不在焉,跟冷柏尧吃饭的时候都在走神,面无表情把一块姜放进嘴裏,嚼了几口才反应过来,面露痛苦地吐出来。
冷柏尧放下筷子:“怎麽?迟轲又不理你了?”
“滚蛋,我们好着呢。”纪谦也没胃口了,“他今晚去办事,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冷柏尧可太清楚迟轲那个天塌都能计划处逃跑路线的性格了,无语道:“他去办事你担心什麽?还能担心他沖动?”
“我真担心他沖动。”纪谦叹气,“你真以为他是什麽很稳重的人吗?”
确实走一步看三步没错,但别人是在马路上走,这小子是在山路上走,越陡他越喜欢,越危险他越兴奋。
纪谦都不知道这种性格怎麽养出来的,一秒盯不到就开始犯愁。
“别想多了,”冷柏尧继续闷声吃饭,“迟总做事心裏有数。”
话音刚落,《等爱的玫瑰》响了起来。
纪谦深吸一口气。
“来接一下。”迟轲声音很稳,“我在医院停车场,你的私人停车区,这边没什麽人,带几个信得过的医生来接。”
“等着。”纪谦白大褂和外套都没来及穿,转身就走。
冷柏尧被他的速度惊到了,赶忙把米饭扒拉完跟上。
两人跑到地下车库,冷柏尧慢下脚步,骂道:“我就说你瞎操心吧,人家好好的呢。”
迟轲站在车边,衣服不似平时那般工整,衬衫领口开了俩口子,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右胳膊挽着西装外套,看着非常悠閑。
纪谦脸色却没好转,心道你懂个屁。
要真没事,刚刚打电话能是那种一口气说完不给人询问机会的口吻?
高低得开玩笑逗两句人。
他一眼都没看车裏半死不活的人,让跟着过来的医生把晕到的那位拖走,面无表情盯着迟轲看。
迟轲:“……”
迟轲“咳”了一下,散漫道:“什麽表情?”
纪谦眯眼:“我自己检查还是你赶紧交代?”
迟轲:“。”
兇什麽兇?
有什麽好兇的?
这不是好好站着呢吗?
迟轲不情不愿把右臂上的外套拿掉,露出一片手掌大小、还在渗血的擦伤。
冷柏尧:“嘶。”
看着都疼。
纪谦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抓着他左手腕就快步往医院裏走。
“这是意外。”他手劲儿很大,迟轲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当然,他也不打算挣扎,很妥协地跟在后面,解释道,“这真的是意外。”
“等会儿再说。”纪谦急得快开任意门了,偏偏有不长眼的俩小孩在走廊上乱跑打闹,他迅速挡了一下,没让人撞到迟轲,不耐烦地拧起眉。
那小孩缩起肩膀,老老实实走回去了。
迟轲挑眉,难得见他这种表情,有点稀罕:“怕不怕人家长来投诉你?”
“在走廊上乱跑扰乱医院公共秩序,这层还是骨科,弄不好就给人九级伤残撞成一级伤残了。”纪谦回头,“这位伤残人士,离我近点儿。”
迟轲笑着走快两步:“我这算十级吗?”
“还有心思琢磨这个?”纪谦说,“我等着你解释呢。”
这是个百分百纯意外的事故。
他在某些事情上一直很倒霉。
比如喝水经常呛到,在家经常撞桌角,躺着玩手机经常砸脸,出门过路口必遇红灯,赶时间的时候必遭堵车……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在看完视频后沉默了一会儿,想把手机礼貌地还给对方,结果迟正兵以为他要揍人,死命往后逃,一下子撞床头柜上把自己撞晕了。
迟轲没办法,怕人撞死过去,卷起袖子把人拖上车。
意外就是在把人放车上的时候发生的。
很多大叔喜欢把钥匙指甲刀小刀啊什麽的串在一起挂腰带上,一把铁制品嘀哩哐当的很有分量。
迟轲扔人的时候没注意,那把钥匙重重擦过他手腕,划出一片红痕,指甲锉那道划得最狠,差点皮开肉绽,他皮肤又白,看着非常骇人。
被钥匙划伤真是让人没想到。
被钥匙划到皮开肉绽也确实让人想不到。
迟轲坐在椅子上看纪谦一脸严肃地拿医药包,轻轻抿了下唇。
不会生气了吧?
惹人生气他手到擒来,哄人是真不擅长啊。
真琢磨着该怎麽开口改善氛围,一颗柠檬糖塞到了他嘴裏。
“会有点疼,”纪谦迅速洗手消毒戴手套,“你想长痛短痛?”
“短痛。”迟轲果断道。
纪谦看了他一眼:“那开始了?”
迟轲浑不在意地点头。
下一秒,他趴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臂弯裏,死死握着拳,右手青筋都绷到凸起了。
“手别握那麽紧。”上次在医院做造影换药,纪谦就知道他一点疼都受不得,手法已经很小心很轻了,但该疼的还是避免不了。
他加快动作缠好绷带。
迟轲欣赏了一会儿漂亮完美的包扎,忍着痛到抽冷气的沖动,故作淡定道:“哎,别兇神恶煞的了。”
纪谦正在洗手,闻言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兇神恶煞?我吗?”
他只是没笑,心疼难受得不行,所以话少了点,急着抓他去处理伤口,又气自己没腆着脸跟过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麽就变成兇神恶煞了?
“不是你吗?”迟轲疑惑,“那你一直皱着眉头干什麽?刚刚还一句话都不说。不是在气我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没有。”纪谦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又不是你自己想受伤的,我气你干什麽?我就是在想……”
“说完啊。”迟轲仰靠在椅子裏,不太习惯擡头看他,“想什麽?”
想我应该二十四小时在你身边看着你。
纪谦伸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翘起来的头发:“想人怎麽能倒霉成这样。”
他一开口迟轲就知道他没完全说实话,不过这种程度的小谎他懒得追问:“医生不给我说说伤口注意事项吗?”
纪谦想到他可能还会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受伤就烦躁:“说了你也未必谨遵医嘱,不然你来跟我住,方便我监督。”
迟轲没料到他提出这麽大胆没分寸的建议,诧异道:“你认真的?”
“啊……”纪谦回过神,笑着揉他头发,“开玩笑的。”
第一次被人这麽碰头发的迟轲有瞬间懵逼:“……你疯了吗?”
“对不起嘛,你发质太好,没忍住。”纪谦很有诚意地蹲下来,讨好道,“让你摸回去当做补偿?”
迟轲抱着胳膊,没动:“摸回去?”
纪谦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口吻催促:“怎麽了?”
“起来。”迟轲似笑非笑踢踢他膝盖,“这是补偿你还是补偿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