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廷要迟轲在这儿看着许乐眠, 直到找出项链。
迟轲现在有点儿烦,加钱也不乐意加班。
许乐眠没嘴,他有嘴, 直接把跨年买礼物的电子存证给他发过去,转身就走,不再搭理这俩癫公。
纪谦开车先把迟远帆送回去。
迟远帆离开后, 车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纪谦格外寡言少语,车内更加显得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引擎声和轻微的呼吸。
迟轲心裏明白他没到生气的程度,大概是在郁闷。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明知道纪谦有事瞒着自己, 被发现了还不坦白,那自己心情肯定也不是很好。
他凝视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总觉得应该说点什麽,又找不到开口坦白的点。
倒不是故意瞒着纪谦, 实在是“说来话长”。
总不能开口直接说“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死后穿来的”吧?
那又要说什麽时候穿来的,再解释为什麽死,最后说说不愉快的陈年旧事。
这些事情说起来就像洪水决堤, 一旦开始就剎不住,得追溯到宇宙起源才算完, 又不是讲话剧,没有说到一半还要拍板请听下回分解的道理。
迟轲一直很抗拒谈论自己的过往,他认为被一个人完全知悉的感觉不亚于在上下班高峰期的马路上裸/奔, 毫无隐私和安全可言。
所以他从未跟人说过这些, 前世的朋友都是阶段性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全部的过去。
当然,有很多人好奇过, 结果可想而知:要麽碰壁后有眼力见地把好奇心收回去藏好;要麽没分寸地死缠着追问,最后被他划出社交圈。
除非他乐意说,否则没人能从他这儿翘出半点儿信息。
如果纪谦……
迟轲无声叹息。
纪谦还是不一样的。
纪谦要是真的追问起来,他想他会如实相告,哪怕再不乐意再不情愿。
听起来有点儿没底线,但他本身就是这种非常容易偏心的人。
对待朋友和陌生不熟的人完全是两种态度,朋友裏又能分出一两个格外特别的,这个世界裏也就只有Ansel能被划分到这个区域内。
至于纪谦,那是跟所有人完全不一样的。
客观点来说,不是优先级,而是最高级。
所以问不问给个準话啊,怎麽不吭声呢?
迟轲颇为头疼地靠在车窗上,和迟来的晕车感抗衡。
车子刚好遇到红灯,在路口缓缓停下。
一片撕开包装口的话梅片被送到唇边。
迟轲睁开眼,对着旁边那张清晰优越的侧脸意外挑眉:“什麽时候带的?”
“我的每辆车裏都有。”纪谦没看他,很酷地用下巴点点储物盒,“我可不敢指望你照顾好你自己。”
迟轲笑了下,低头咬走话梅片,三两下嚼了咽肚子裏,不客气地说:“我想吃情人梅。”
要求还挺多。
纪谦“哼”了一声,从储物盒一堆零食裏翻出个单独包装的情人梅递给他。
迟轲不接。
纪谦又拿回来拆了袋子放他嘴边。
迟轲这才勉强接受。
后半程两人还是没说话,但气氛比刚才轻松不少。
至少被使唤两次的纪谦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车最终停在小区附近一处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这裏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只有他们的车像一座孤岛静静地停驻。
迟轲看了眼手边空的抽纸盒,用舌尖顶了一下嘴裏的梅子核。
纪谦刚把车熄了火,手自然而然地伸过去。
迟轲犹豫地咬着后槽牙。
纪谦:“啧。”
迟轲瞥他一眼,慢吞吞把核吐在他掌心。
纪谦下车先把核扔了,又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包新的抽纸和湿巾,然后再过来给他开车门:“安全带要我给你开吗?”
迟轲跟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他说一下动一下,缓慢地按下安全扣,从容地下车,优雅地整理衣摆。
纪谦就看着他折腾,半天过去,眼皮都不眨两下,表面上等他收拾完,实际上是在疯狂等待:
快请我上去坐坐快请我上去坐坐快请我上去坐坐……
迟轲说:“今天辛苦你陪迟远帆,谢了。”
迟轲心裏却想:快提要求,比如跟我上去聊聊。
纪谦清清嗓子,矜持极了:“不用跟我客气。”
怎麽光嘴上谢啊怎麽还不说让我上去吃个宵夜快说啊快说啊快有点儿实际行动啊!
迟轲:“改天请你吃饭。”
你要想今天也不是不行。
纪谦口袋裏的手紧握成拳,忍住失落撇嘴的沖动:“那我现在走了?”
不要改天啊就要今天为什麽不能今天今天不好吗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吗!
迟轲:“嗯。”
就这样?
纪谦:“。”
W!H!Y!
纪谦:“走了?”
不留?
迟轲:“注意安全。”
真走?
纪谦:“真走了?”
确定不留?
迟轲:“路上注意安全。”
到底走不走?
纪谦:“……”
纪谦:“啊!”
纪谦装不下去了。
纪谦忍不住了。
纪谦要发疯了。
就在纪谦準备把一肚子不少于八百字、憋了一路的控诉说出来,顺便强行挤进他家门的时候,迟轲叹了口气。
“纪谦,”迟轲面无表情道,“不然跟我吵一架呢?”
纪谦差点咬到舌头。
迟轲说话的时候平静眨了下眼,长睫蜻蜓点水般飞快轻颤,给纪谦心髒都看抖了。
迟轲平静地说:“你别跟我冷暴力。”
纪谦:“……”
纪谦可太冤枉了。
他不是想冷暴力,只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知道迟轲不想说,他也不想逼迫对方,但是自己不是个能憋住话的性格,很害怕没控制好情绪给人压力,万一没分寸地口不择言问出来了怎麽办?
他知道迟轲对他挺好的,说不定真的会大度到满足他的探知欲。
可纪谦舍不得那麽做,他不想让人不开心。
所以他一路上忍着没跟迟轲说话,试图调节一下这种心情找平衡。
正好迟轲一直盯着窗户,可能没休息好累了不想说话,纪谦也就顺势不开口了,没想到会被误解。
话虽如此,可现下听到迟轲说出这句话,他心裏就一个想法: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纪谦胸口像被石头压着了,呼吸有点不畅,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对不起。”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了句歉,顿了几秒。
迟轲先反应过来,说:“我知道你不是冷暴力,完全没到那个程度,刚刚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故意把话说重让你不痛快的,对不起。”
纪谦忽然感觉进入肺部的空气很凉,很辣,像加了冰的薄荷水在挤压空气,比刚刚更让人难受。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听起来更像叹息。
“抱一下吧。”纪谦向上级打了个申请。
在迟轲点头的第一时刻,他伸出手,把人圈在怀裏,弯下脊背,薄唇擦过微凉的耳垂,将额头埋在这人颈肩处。
他拥得很紧,迟轲甚至擡不起手抱回去。
幸好今天开的车还是SUV,他们藏在角落裏,没什麽人注意到,就算有人注意到应该也不会多看,只是拥抱而已。
“不用对不起。”纪谦声音隔着厚重的情愫闷闷响在耳边,“迟轲,别跟我把对错算得那麽清楚,我不是来跟你比赛或者谈判的,不想跟你分得那麽明白。你不开心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以跟我发脾气,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你不需要道歉。”
迟轲身体渐渐僵住,清晰地感知到,那根名为“理智”的线正在一点点崩断。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下意识抗拒情绪化的变动,生硬地说:“我不觉得那是小事,现下不解决,难道要等到以后吵架拿出来翻旧账?”
纪谦揉了揉他耳朵,让他放松下来,玩笑道:“哥哥,翻旧账是因为那事儿没翻篇,心裏总惦记。你知道我是什麽人,要真在意这种事,我会主动闹的。”
迟轲克制地不让呼吸声显得太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还想再挣扎一下:“大家一开始都这麽说。”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纪谦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闻言不觉失望,反倒松了口气。
迟轲的信任很奇怪,他可以放心地告诉自己人命关天的秘密,却不敢在情感人性上轻易相信别人,始终都只信任自己的认知和理解。
纪谦稍稍松手,直起身靠在车门上,不再用埋肩的姿势挂在他身上,放他后腰的手压了压,反把人结结实实抱在怀裏,跟抱床上那堆毛绒玩具一样用力。
“你跟我说实话,你道歉的时候,开心吗?”
迟轲薄唇轻轻抿起来。
怎麽可能开心。
一路上不跟他说话,下车也不说话,他快要不爽死了。
但是原则告诉他那麽说确实不对,现在也不是谈恋爱,更不应该要求太多,所以他赶在失控之前回过神,道了歉。
纪谦一副“你看吧”的表情,轻轻拍着他后腰,低声道:“但你要我的道歉,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在包容你的情绪,是我需要你的情绪。”
“因为真的很喜欢你,是所有都喜欢,好的,负面的,都喜欢,所以你的心情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你说我恋爱脑也好,反正在我这儿喜欢的人就是天,道理逻辑都得往边靠,真改不了,我得跟你说明白这点,让你回答我的追求前先了解清楚。”
“迟轲,我这麽解释,你看能接受吗?”
纪谦不怕迟轲在他这儿“任性”,就怕他太讲道理,永远不逾矩,不越线,让人看不透情绪。
哪有谈恋爱还天天抓着是非分那麽清的?
他追人就是要把人带回家供起来的,万事都比不上他心上人高兴,忒弥斯来讲道理都没用。
纪谦急着要答案,生怕迟轲不愿意在这方面相信他,不接受这个请求。
“理理我理理我。”他用下巴蹭蹭迟轲的头发,嘟囔道,“快说你能接受。”
“你真是……”身侧紧握的手倏然卸了力道,迟轲感觉原则都被他蹭没了,再蹭下去,他想他会很想要一个亲吻。
迟轲没有试过这麽跟人相处,但纪谦说得对,他不能把规则第一放在这段关系中,因为这段关系本身就没有规则。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是两个人。
“我知道了,”迟轲闭上眼,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可能很难改,但我会试一试。”
纪谦瞬间笑开,亲昵地抱了又抱:“好了,那该我解释了。今天开车没说话是因为怕我问了你不开心,但是现在看来我不问你也不开心,那我还是问吧,你腿上——”
迟轲:“不想说。”
纪谦:“。”
纪谦故作受伤:“那麽快就被拒绝了吗?都没有犹豫的?”
“不是你说的吗?”迟轲挑了下眉,“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只是现在说出来应该不开心,但说不定以后哪天会很乐意告诉你。我坦诚到这个程度了,你要等吗?”
“阳谋啊。”纪谦无奈一笑,“哥哥都这麽说了,我哪裏还能不懂事?等,当然等,我相信总有一天能从冷宫出去得到皇上独宠的!”
“你就贫吧。”迟轲扶着他肩膀站直,从他怀裏脱身而出,“我答应你的要求,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
纪谦很期待地点点头:“你说。”
“不许有任何事情瞒着我。”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纪谦要的是迟轲百分百信任和依赖,迟轲要纪谦绝对的坦诚,“任何的意思包括但不限于工作,生活,情绪,我不一一举例了,但你能明白的,对吧?”
比如今天,纪谦不用自己憋着调节心情。
他不是神仙,有时候也猜不透纪谦,这种感觉让人不安到了极限,他会烦躁到失控。
纪谦思考两秒,很干脆地点头:“明白。”
其实他们要的都一样,只要迟轲以自己的心情为优先,他就不会难以开口。
迟轲弯起眼睛,双手捧住他的脸,爱不释手捏了捏,左手一路向下,细腻的指腹顺着人体结构滑动,慢慢地抓住那截脖颈,掌心贴着动脉,拇指落在凸起的喉结上打了个圈。
纪谦没被人这麽摸过,无措的手向后撑在车门上,喉结忍不住滚了一下,眼神闪烁,耳朵又开始泛红。
“明白就好。”迟轲很满意他的反应,“现在你可以答应了。”
“?”纪谦不可置信,“没得选择?”
“嗯,没得选。”迟轲难得露出明晃晃的得意笑容,比这座城市的夜景还要耀眼,“怎麽啊纪谦,遇上霸王条款了。”
两人的胸腔几乎快贴在一起,纪谦分不清那麽震耳的心跳声是谁的了,大脑一热牙一咬,答应下来:“行,签,都签,都答应你。”
答应得倒是挺好。
“做不到怎麽办?”迟轲本人就是个大忽悠,当然不会相信简单的口头承诺。
纪谦霸王条款都签了,也不在乎这点儿细节了,大方道:“任你处置。”
有这句话迟轲就放心了,收回手放进口袋,后退两步:“今天就这样,你回去吧。”
“?”
这叫什麽?用完就丢?翻脸不认人?
哪裏来的渣男!
纪谦叉腰“哈哈”了两声:“回去,当然要回去,我正打算要回去呢。”
迟轲:“我送送你?”
“送我什麽?送我上车?不用,完全不用,我哪儿敢劳烦您?”纪谦作势开车门,“走就走!”
迟轲礼貌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纪谦:“……”
纪谦心窝拔凉:“我这次是真的真的要走了!”
迟轲:“我敲锣打鼓欢送一波?”
纪谦气得肺都快炸了。
但很快,对上迟轲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忽然福至心灵,猛地把门关上,蹿到迟轲面前哼唧道:“好吧哥哥我根本不想走,请我上去吃个宵夜好不好?”
迟轲晲着他:“所以刚刚是假的想走?”
纪谦疯狂点头:“嗯嗯。”
迟轲眼尾有了点儿微妙的弧度,像紧绷后的舒展放松。
纪谦把他微表情看在眼裏,恍然发觉自己可能抓住这位祖宗的情绪开关了。
迟轲:“那——”
“好的我承认十五分钟之前那次当然也是假的,哪裏舍得走呢?”纪谦迫不及待地抢着说,双手讨好地在胸前比了个爱心,“我超爱你的哥哥。”
这回饶是迟轲都忍不住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话确实让他听满意了。
他感觉自己也真是病得不轻,居然会因为这麽做作肉麻的话而感觉神清气爽。
“行了,”迟轲捏了一把纪谦的耳朵,愉悦道,“上来吧。做三明治?”
“都可以,我不挑,我超好养活。”
纪谦笑眯眯跟在后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