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轲第一次见有人醉酒反应是循序渐进的。
把纪谦搬上车的时候, 他以为他罕见地遇到了酒品好的男人。
车开一半,纪谦开始发疯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沉睡已久的纪谦如是问道。
“酒店。”迟轲不可能把醉鬼带回家,纪谦也不行。
哪知道纪谦听完这俩字, 突然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往肚子裏灌,没一分钟就喝完了,喝完没结束, 还要再拿一瓶。
迟轲吓了一跳,赶紧在路边停下制止他:“你怎麽了?”
“我不去酒店!”纪谦梗着脖子,神志不清地闹,“你要是把我丢在酒店我就喝完江裏的水把自己撑死!”
迟轲:“。”
迟轲把为数不多的几瓶水扔到后备箱,冷漠地发动车子:“随你便, 别祸害矿泉水,真想喝我现在送你去江边。”
纪谦:“。”
纪谦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嘿Siri。”
【我在。】
纪谦:“请帮我搜索感动催泪视频。”
迟轲:“?”
怪有礼貌的,喝醉了还跟人工智能说“请”。
纪谦:“我要把自己哭瞎!”
迟轲:“…………”
迟轲真是没办法了,没见过那麽能作妖的。
“行了行了。”他把纪谦手机抢过来揣兜裏, “带你回我家行了吧?”
纪谦心满意足地躺回去了。
但过了会儿,他又坐了起来。
“迟轲。”
迟轲现在都害怕他喊自己名字。
“又怎麽了?”
“我想要礼物。”纪谦一本正经道,“要特别贵特别好看特别有意义的礼物!”
迟轲:“。”
他已经不探究纪谦发疯的逻辑了, 好脾气道:“现在商场都关门了,明天买行不行?”
“可我就想今天要。”纪谦很不开心地动来动去, “我现在好难受啊我一想到我没有礼物我就浑身难受像一百亿只蚂蚁啃食我的骨骼一万条鱼在血管裏游来游去一千头大象踩着我的脸去西双版纳过泼水节!珠穆朗玛峰的雪和马裏亚纳海沟的水都无法——”
“闭嘴!”迟轲忍无可忍。
喝醉了还那麽多话,下次别喝酒了喝哑药吧。
他冷声道:“你想要什麽?”
纪谦猝不及防地安静下来,摇摇头:“不知道。”
“……”
离奇的是, 他说完这句话, 接下来一路都很安静,也不闹了,侧躺面朝迟轲,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酒精逐渐上头,眼尾也越来越红。
迟轲一路不为所动开回家,车子停了以后,他没立即下车,掌心向上朝副驾驶伸过去。
纪谦没怎麽犹豫就把脸埋进去了。
迟轲笑着捏捏他脸颊肉,给Ansel打了个电话:“没睡吧?”
“这才几点。”Ansel说,“怎麽啦?”
“帮个忙,你那个客户我帮你搞定。”迟轲说,“我记得你姑妈是做珠宝生意的,上次你朋友圈照片裏有一枚祖母绿的孔雀样式胸针是不是她手裏的货?”
Ansel说:“没错,还没出手呢。怎麽?你有熟人要买吗?”
迟轲:“我买。”
Ansel:“。”
10秒寂静后,Ansel叫了出来:“哈????你隐藏身份是什麽富二代吗迟?!虽然不是什麽顶级的宝石,但至少也要七八十个,我知道你上个月股市工资和分红提成赚了不少,但是你不还要买车吗?疯了吧你买,你这一下存款可全没了!”
“我知道,”迟轲很淡定,“总之你今晚能不能帮我搞到手?”
车又不会停産,等一等也能买,今天买不到特别贵特别好看特别有意义的礼物,纪谦说不定就要喝干马裏亚纳海沟的水了。
Ansel深呼吸:“可以冒昧问下为什麽吗?”
迟轲擡眸,正巧看到纪谦闭着眼往他掌心蹭,头发一晃一晃的,蹭在手腕上很痒。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啊……千金难买美人笑?”
“……”Ansel崩溃,“你他妈恋爱脑吗?你冷静点啊!”
“我乐意。”迟轲说,“快点搞定,不然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高价搞定。”
“得得得我去帮你安排。”Ansel很绝望,“真有种巴掌穿不过屏幕的无力感!到底什麽样的美人值得你这麽上头?哪天带出来看看?”
“不给。”迟轲果断拒绝,“麻烦你速度点,零点前要送到我手裏。”
挂了电话,他拍拍纪谦脸:“清醒点,下车,上楼。”
“嗯。”纪谦看东西全是重影了,稀裏糊涂打开车门,下去的时候脑袋还顶了下车门,“嘶!”
“笨死算了。”迟轲用围巾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结,在前面牵着围巾一端走。
纪谦亦步亦趋跟着,每次快摔他身上,迟轲拽围巾的手便立即用力,纪谦被这麽一勒,就会稍微清醒点。
虽然这个做法有点……不人道。
但一个醉鬼还想要什麽好待遇?一百四十多斤的人他可没劲儿连拖带背的弄上楼。
迟轲废半天劲儿把人拖到卧室丢床上,纪谦倒头即昏迷,他就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送珠宝的刚好敲门。
小哥很专业:“迟先生,这边的手续我们都带来了,您查验没问题后签字付款就好。”
迟轲:“先进来吧。”
“不许进!”纪谦忽然出现在卧室门口。
迟轲两眼一黑。
“迟、迟先生?”小哥不确定地看着他。
“你先进。”迟轲点了下头,走过去把纪谦往屋裏带,“你老实点。”
“不许让他进来。”纪谦一字一顿道。
“他很快就走。”迟轲把他强行按在床上。
纪谦屁股还没碰到床垫,就跟弹簧似的站起来了。
迟轲再次把他按下去。
纪谦再次弹起来。
迟轲:“……”
迟轲最后按了一次:“你不要逼我。”
纪谦冷笑一声,又一次弹起来。
迟轲气笑了,转身抽出一条领带,趁他不注意,一脚将人踹倒在床上,直接用膝盖压着他胸口,在纪谦震惊的注视下,将人双手绑在了床头。
“乖乖等着,等会儿给你解开。”
他揉了一把纪谦的头发,转身去办手续。
小哥还挺有礼貌,他们进来的时候门没关,从外面能看到屋裏,裏面哐当一阵响,居然忍住了一眼都没瞥,全程NPC式服务,迅速协助他走流程。
看看人家这服务意识。
迟轲想到医院前台和安保处那几个爱吃瓜的不省心员工,默默计划好了下一次培训。
“好的,迟先生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小哥神清气爽地收拾东西,临走前还微微一笑,“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迟轲回到卧室,忍不住鼓了鼓掌。
“返祖呢医生。”
衣服都快被拱掉了,再晚来会儿,纪谦就能扭成麻花咬到领带了。
迟轲饶有兴致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挣扎。
这人身材确实是不错的。
不像其他疏于锻炼的文弱医生,身上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冬天穿得厚没看出来,居然还是那种罕见的肌肉硬朗的细腰,两条人鱼线延伸到西装裤腰带之下,后面好像还有俩很浅很浅的腰窝。
当然,比起腰,还是胸部的肌肉好看的。
不是很夸张的脂包肌,就是纯粹的肌肉,这会儿他浑身上下都在用力,肌肉的视觉效果非常爽。
迟轲很有礼貌,只看了会儿,过去单手捂住领带结,却没有第一时间解开,而是把他手吊得更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纪谦点头。
迟轲捏捏他下巴:“说名字。”
纪谦似乎不太理解这个要求意义何在,但还是回答了:“迟轲。”
迟轲笑着揉他脸颊:“Good boy。”
纪谦安静片刻,居然也换了英语,不满地哼唧:“你绑得我手很痛。”
“抱歉。”迟轲终于大发慈悲解开了领带,把放着珠宝的盒子随手丢在他身上,“给,你要的礼物,别再闹我了祖宗。”
纪谦眼睛倏然睁大,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抱住盒子,入定了。
“你醉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没法自力更生洗澡了。”迟轲拿出一套没穿过的睡衣,他喜欢宽松的,纪谦穿应该刚刚好,“等会我去给你拿毛巾,你自己擦擦然后换上。”
他以为纪谦这个酒品极差的人还要闹上一阵,没想到接下来格外配合,让站直就站直,让擡头就擡头,刷完牙还知道把水池擦干净摆放好牙刷牙缸。
就是全程都要抱着那个放胸针的盒子,拿走一秒都不乐意,明明收到后都没打开看过,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喜欢。
迟轲伺候他弄得一身汗,看着人抱盒子睡着后又去沖了个澡,拿了张毯子出去睡沙发。
早知道租房子租两居室了。
他叹了口气,仰躺在沙发裏,很累,却没有困意。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了。
果然,纪谦就是个不稳定因子,总是能折腾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大小副本。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对这种人上心。
而且比自以为的还要在意很多。
迟轲胳膊搭在眼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睡觉喜欢封闭的环境,窗帘要拉上,门也要关上,不然睡不着,除非累狠了,或者身边有能信任的人。
客厅这种开放式环境还是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迟轲!”
卧室忽然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呼唤。
迟轲直接给吓坐起来了。
还没来及问怎麽了,就听裏面那人大着舌头继续说:
“迟轲,晚安,好梦……”
迟轲:“……”
迟轲躺回去,笑了半天。
一开始就是纪谦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此烦恼,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想他对纪谦的喜欢足够让他给彼此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试着接受对方的机会。
这一步是纪谦逼他迈出去的,没有粉饰太平的余地。
不过他也有尽量收着本性,留几分退路。
他会让纪谦逐渐意识到自己惹的人并不那麽像表面那麽衣冠楚楚,如果接受不了,那就尽早离开,不要再纠缠不清。
如果他看清后还这个态度,就只能做好拴在他身边一辈子的準备。
今年冬天很长,虽然早就进入了春天,S市的气温依旧没什麽变化,很冷。
迟轲自认大度,便不打算计较剩下这点潮湿冰冷时间了,将期限宽限到升温之后。
在夏天结束之前,纪谦最好能用那个不好使的脑子想清楚这个问题——
要麽有以后。
要麽朋友都没法做。
迟轲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否极端,但这已经是他原则之内能想出最有分寸和诚意的选择了。
他打开手机,在困意席卷而来之前,点进了纪茨比的对话框。
【k:晚安。】
……
纪谦一觉睡醒,睁眼发现卧室环境陌生,完全不像自己家,惊得直接仰卧起坐立起来。
下一秒,他差点因为宿醉的头疼摔下床。
纪谦躺回去缓了好久,疼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
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日历和日历上熟悉的字迹,昨晚喝醉后的记忆以碎片形式呈现在脑海中……
“我操!”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出门:“迟——”
“醒了?”迟轲一身家居服,靠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头都没擡,“洗漱用品放卫生间了,去洗个澡,收拾完出来吃饭。”
纪谦脸上还有刚睡醒的懵懂:“啊?”
迟轲冷眼:“要我请你?”
“不、不用。”纪谦刚迈出门两步,闻言一个顺滑的拐弯,朝卫生间走去了。
他用冷水泼了自己几下,双手撑着洗漱台,看着一身睡衣的自己,浑浑噩噩地想:
操!
酒精害人!!
完了完了完了。
这回越界越得太过了。
等会儿是最后的早餐吧。
迟轲肯定以后都不会理他了。
纪谦都想哭了。
我怎麽敢的?我怎麽敢缠着迟轲不松手死活不愿意住酒店强行让人家把我带回家的?怎麽敢那麽无理取闹地要礼物?还、还把人家逼得不得不捆住自己才能安生……
纪谦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记忆力,为什麽不能像别人一样醉酒后完全断片?!
……等等。
礼物?
他昨天。
好像貌似可能也许确实收到了一个礼物?
纪谦飞快刷牙洗脸洗澡,进门的时候还撞了一下玻璃,幸好是胳膊撞的,声音闷,没叫外面那人听到,堪堪保住形象。
他洗完随便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沖到床上翻找记忆中的礼物,果不其然翻到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小盒子。
打开一看,裏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枚孔雀全身样式的祖母绿胸针,夹层中还有一张卡片,写着【For Mr. Ji】。
工整的花体字母,一看就是珠宝商的字迹。
迟轲的英文是很漂亮的连笔,比这个要好看,潇洒。
纪谦跪在床上,顶着这盒珠宝看了半天,然后旋风似的沖出去,猛地把沙发上那人扑倒。
“啧。”迟轲毫无防备地倒在沙发上,被湿头发糊了满脸,嫌弃地拨开,不明所以道,“怎麽了?”
纪谦窝在他颈窝裏,闷声道:“谢谢。”
迟轲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刚想拎起来,肩膀处突然有点湿湿的感觉,却不像头发上的水那麽凉。
他手腕僵住了。
……眼泪吗?
迟轲茫然。
我这是干什麽了?
昨晚也没对他怎麽样吧?
怎麽就忽然哭了?
我刚兇他了?
没有吧……
“谢谢。”纪谦吸吸鼻子,无法解释昨天其实是自己的生日,只能又说了一遍,“我……操,反正谢谢。”
迟轲:“。”
迟轲莫名其妙极了,小心翼翼地拍拍他后脑勺,虽然不知道他谢什麽,但还是说:“不客气。你……好点没?”
“嗯。”纪谦慢吞吞坐起来,的确没什麽大碍,眼睛都没红。
说是哭了,其实也就掉了一滴眼泪,迟轲如果没那麽在意他,或许根本感觉不到。
纪谦想说点什麽缓解不自在,视线却顿在了迟轲因乱卷到膝盖处的裤脚下方:“你小腿……做过手术?”
“嗯?”迟轲立刻回神放下裤子,遮住了疤痕,“没事,起来吃饭吧。”
“……”
纪谦沉下目光,轻轻“啧”了一声:“迟轲。”
迟轲回眸:“嗯?”
“我们现在,”纪谦右眼睫毛还有点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算和好了吗?”
和好?
我们什麽时候吵过架?
迟轲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坚守分界线一分不退,让纪谦觉得很难过。
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去试,只是不希望纪谦伤心。
现在看来进退都难过,那应该还是有所希望的进一步更好吧?
他依然不会改变自己。
但说不定,纪谦可以接受呢?
迟轲看到他眼裏的忐忑和紧张,把桌子上为了懒省事才摆出来的一次性碗筷收起来了,换上两幅全新的定制陶瓷餐具。
“嗯,和好了,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