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柏尧一进门, 入目就是咬着衣服给腰上淤青抹药油的纪谦。
“哟,这是怎麽了?”他幸灾乐祸道,“被谁打了?”
纪谦放下衣摆, 咬牙切齿道:“你还有閑心管我?好好想想回头怎麽跟你相亲对象解释语文成绩的事儿吧。”
冷柏尧额头瞬间青筋暴起,冷笑道:“你这反应,很明显是在恼羞成怒。”
纪谦懒得理他, 半死不活趴进沙发中,脑子裏想的全是迟轲肘击他时的诧异。
“你在干什麽?”迟轲蹙眉把他推开,浑身上下写满了戒备,“我记得我说过不喜欢这麽亲密的接触。”
看得出来迟轲练过,纪谦那会儿捂着肚子, 疼得眼冒金星,完全没顾得上解释。
……当然,就算解释,他可能也什麽都解释不出来。
反正那会儿就是想抱, 说什麽都要抱。
阎王爷拿塔纳托斯的镰刀追着他砍也阻止不了他要抱抱。
很奇怪,很没道理,很冒昧, 很神金。
明知道抱了会挨揍挨骂,他还是抱了。
“好烦。”纪谦郁闷至极地用脑袋砸枕头, 第一次上手术台都没那麽茫然。
幸好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懂事以来爸妈就教他,想要什麽就鼓起勇气努力争取, 不要怕失败。
虽然……但是……
管他的, 反正他就要死皮赖脸先窝在迟轲身边。
可迟轲已经三天没跟他发消息聊閑话了!
纪谦翻来覆去地滚:“啊!好烦!”
冷柏尧冷眼旁观他犯病,等他滚到地上,慢悠悠道:“迟助理跟冷云廷去澳洲了。”
“……”纪谦爬起来, 面无表情道,“你怎麽不等我从二十七楼跳下去再告诉我呢?”
“你又没给我说是因为什麽烦的,我也是随口一猜。”冷柏尧一脸得意,“果然是为了迟助。”
“真聪明,这都猜到了,”纪谦抚掌,“我下楼去买俩礼花放给你看吧?”
“……你嘴巴去冶金厂锻造了吗?”冷柏尧纳闷,“尖锐了不少。”
迟老师教得好。
知道迟轲去向后,纪谦冷静了下来,窝在单人沙发裏,掏出本书翻啊翻:“他那边很忙?”
他腿翘在茶几上,翻书翻得漫不经心,目光慵懒,手指拨拨这个、点点那个,跟玩儿似的。
但冷柏尧知道,这小子真的在看书。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异于常人的天才。
纪谦算一个。
冷柏尧刚认识他的时候,还不怎麽了解他。
有次这人边吃饭边打游戏边听讲座,冷柏尧耳机坏了,在旁边外放开会。
那天冷柏尧有些低烧,反应能力很慢,别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要消化一下才能吸收。
正当他强打精神思考着一个股东的建议,旁边纪谦忽然出声:“还不骂他吗?再不骂他就翻天了。”
冷柏尧下意识开麦骂了几句,而后混沌的意识才缓缓归位,终于回味过来对方说了什麽。
他诧异于纪谦的反应速度,扭头看去,却发现这人依然在用力地戳手机屏,做披萨的手速快出了残影,等客人来的时候还能抽出手扒两口饭。
一局游戏结束,他连停顿都没有,迅速把讲座内容总结归纳成文档,不紧不慢地写论文。
那天起,冷柏尧坚信上帝是公平的。
上天给了纪谦一个高智商的好脑子,也赐予了他一根直筋拐不了弯儿的情商。
“忙。”冷柏尧言简意赅,“都忙。”
“忙点儿好啊。”纪谦接话。
冷柏尧拿小面包扔他:“你脑子什麽时候能有你嘴巴好使?”
纪谦看着书,没擡眼,脑袋一偏,轻松避开小面包,驴头不对马嘴道:“我不开心。”
冷柏尧说:“心理疏导一次一百万。”
“那我还是从二十七楼跳下去吧。”纪谦短促笑了一声,“没事儿,不用管我,我自己能琢磨清楚。”
冷柏尧没吭声。
确实,有些东西不能从别人嘴裏得知,那跟自己想明白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你们医院下周不是要跟瑞士那边的研究所谈合作吗?”念在朋友的份上,冷柏尧建议道,“你一个满脑子都是医学的弄不明白这些吧。”
“是啊。”纪谦懒声道,“所以要拓展知识面努力学习啊。”
冷柏尧“啧”了声:“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跟纪谦聊开社交关系后,迟轲就没打算在冷柏尧面前藏着医院的副业,他前天甚至光明正大在冷柏尧面前打电话跟纪谦聊合同。
冷柏尧起初惊讶了一下,后来一想到特助这段时间的本事,居然也不怎麽意外。
那会儿他才明白纪谦那句“你要知道圣彙嘉现在谁在管理你也会觉得我命好”的意义。
不就是迟助忙着工作不理你吗?
“你主动借着工作的旗号找他不就行了?还能公费瑞士三天游。”冷柏尧说,“反正现在医院是你俩的。”
“你怎麽知道他跟我不分彼此还说我的就是他的?”纪谦得意中隐约藏着羞涩,“那麽明显吗?”
“……”冷柏尧眼神麻木,“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纪谦把掉地上的小面包扔回去,“不过,虽然他说了跟我——”
冷柏尧接住小面包:“再特麽废话我现在就走。”
纪谦笑起来:“好吧。虽然他愿意帮忙,但我不会把所有事都丢给他的,平时他那个班上得都快累死了,我总不能为了跟他多说两句话,明知道他忙还故意自私地去给他找事儿吧?”
“你还挺会为他着想。”冷柏尧拆了面包外包装,咬下一大口。
“好吃吧?”纪谦问。
“还不错。”冷柏尧看着那边两箱面包,“喜欢到这个程度?买那麽多?”
“好吃就对了。”纪谦嘿嘿一笑,窝在沙发上蛄蛹了两下,“迟轲经常拿这个当早餐。我就说我们迟总品味好吧!”
冷柏尧举着半拉面包,有点食不知味。
就在他要骂人之前,纪谦接了个电话。
“嗯?现在吗?行,我现在过去?”他迅速起身穿衣服,“医院定的机器提前到了,我过去签收一下,你要的文件在我办公桌上,等会儿拿了自己走就行。”
“成。”冷柏尧低头收拾东西,看到了沙发上纪谦刚刚看的那本书。
是瑞士那边研究所老板的自传。
旁边ipad写满了下周出行的注意事项和项目计划书。
……好详细。
冷柏尧实打实地意外住了。
他可是知道纪谦有多抵触这些虚僞社交和经营管理的。
“哦对了。”穿好衣服的纪谦走到门口,猛然回头,恶狠狠道,“你这几天收敛点儿,别惹太大事,不要给迟老师增添工作量,要是累着我家哥哥我跟你拼命。”
冷柏尧面容扭曲,感觉自己聋了。
“你叫他什麽玩意儿?”
……
“小哥哥~”
“抱歉,不约。”迟轲坐在吧台前,赶走了今晚不知道第多少个上来搭讪的,不耐烦地看向身边的老板,语气无波无澜,“冷总,在这种地方谈生意的意义何在?”
这是家制服会所。
一屋子的“律师”“长官”“护士”“医生”……
“你吼我有什麽用?难道我想吗?要不是SE那个变态喜欢,我他妈会来这裏?”
冷云廷审美一直是清纯小白花,对这些也没兴趣,擡手赶走一个“jk女高”,沖迟轲邪魅地笑:“不过迟助要是看上哪个了可以带走,你今晚的消费我买单。”
迟轲:“。”
冷云廷兴致勃勃提建议:“那个穿白大褂的不错,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迟轲:“没兴趣。”
“你头都没擡。”冷云廷不悦。
“看不看都没兴趣。”迟轲又点了一杯红茶。
冷云廷也不勉强了:“出差有一周了吧?许乐眠给我发消息了吗?”
迟轲点头:“前两天发消息问您在这边饮食是否习惯,您没回,他昨天又发消息问您的工作顺不顺利。”
“我就知道他忍不住。”冷云廷自信一笑。
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边的小情人爱他爱到了骨子裏。
之前他在饭局上喝得烂醉,助理被吼跑了,手机也没电了,许乐眠一条街一条街的找,找了一晚上才把他带回家,还煮醒酒汤给他喝,圈子裏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冷云廷喝了口桌子上的黄金黑桃A,骂了句“果然是洗手水”,嫌弃地推到一边:“我有点儿……”
有点儿想许乐眠。
迟轲在心裏替他补充完了。
冷云廷面色不岔地盯着酒,也不太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出国前跟许乐眠吵了一架。
因为之前热搜的原因,许乐眠参与的一个mv延迟到了年后才能发布,但过年那段时间,好巧不巧是孟早的新电影首映,冷云廷再不喜欢孟早,也不能否认孟早给公司带来的价值,不可能捧许乐眠踩孟早的热度。
他没通知许乐眠,擅自把mv发行延期了,许乐眠知道后一整天没理他,自己在家闷闷不乐,小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冷云廷也不是铁石心肠,何况许乐眠是唯一一个跟他真正发生过关系的人,就算是个替身,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能随便别人欺负。
他让迟轲去谈了两个综艺剧本,一个是日常类的旅居综艺,一个是传统舞蹈艺术鑒赏类。
许乐眠想选前者,但冷云廷喜欢他跳舞时的样子。
因为那个人跳舞时很好看,他就是在六岁那年,偶遇了在舞蹈房练功的女孩,自此念念不完,心仪至今。
替身就该有替身的自觉。
许乐眠得到了他那麽多资源,让他完成替身的本职工作,不过分吧?
于是冷云廷毙掉了那个生活类综艺,许乐眠得知后与他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
“迟助你说,”冷云廷不理解,“他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麽现在变得那麽爱生气?我不过是毙掉了他一个综艺,舞蹈还是他擅长的,又不用他跳,看看聊聊就行了,口碑不比前者好?他在跟我闹什麽?”
迟轲不劝分也不劝和:“冷总,我是单身。”
“啊,忘了,你个母胎solo。”冷云廷撇嘴,“果然替身就是替身,不可能有她那麽温柔知性善解人意。”
迟轲不置可否地敷衍:“至少小少爷对您一片真心。”
“喜欢我的那麽多,他的真心有什麽特殊?”冷云廷轻哼,但明显心情好了很多,“你等会儿去买点儿特産,回去给他和他妈妈,这麽久了,脾气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
“好的。”刷卡不花自己的钱,迟轲才不管他要干什麽。
两人喝着聊着,冷云廷不忘提醒他:“现在不玩归不玩,等会人家太子爷来了,如果给你点,你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你一个男人,玩一玩怎麽了?又不吃亏。”
迟轲敷衍地点头应好,然而对方一到,他就借口跟老爷子打电话溜走了。
“迟总。”
门口两个助理早已等候多时。
“辛苦了。”迟轲给他俩一人一瓶水,在车旁边吹了半天风。
酒吧人很多,烟酒香水味混杂,他被闷得快要炸开了。
“你进去陪冷总谈合同,就说冷老先生让我帮忙去取东西,我有事先离开了。”迟轲说,“你跟我去一趟菲伦。”
菲伦是振庭旗下提供海外电商平台的子公司。
助理提醒道:“我们现在就要去吗?董事长说不急,迟总今晚其实可以好好休息的。”
“现在去,后天回国的航班可能要改签到明天晚上。”
迟轲看着手机裏老爷子发的消息,轻轻勾起唇角。
很快又要有好戏看了。
“好的。”助理为他拉开车门,“那迟总我等下先去为您开房间,您看房间裏需要準备些什麽吗?”
迟轲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不用,以后都不用。”
这俩助理业务能力很强,是老爷子给他配的,就是经验老道得有点儿过头了。
前两天陪冷云廷去酒吧,这助理神神秘秘递给他一盒东西,他接过来一看,发现是盒套,顿时无语得想报警。
助理应该也第一次接触这种洁身自好的领导,顿了顿,点头:“好的迟总,那个,董事长让我们以后都跟你这边,所以……”
迟轲:“有想问的直说。”
“那我就问了迟总。”助理深吸一口气,“您目前感情状态是?”
单身老板有单身的伺候法,恋爱中也有恋爱中的伺候法,后者还得针对老板的感性状况细分。
迟轲按着额头:“单身,没有猎豔相亲的打算,不用为我的感情生活费心了,正常工作就好。”
说完,手机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来自三四天都没联系过的医生。
【了不起的纪茨比:/图片/】
【了不起的纪茨比:书房新装的柜子,好看吗?】
迟轲喝了口水压下晕车的反胃感,点开图片。
装饰柜很纪谦,奇形怪状的黑白灰几何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上可追溯90年代的套娃,下可……
迟轲笑了一下。
这张图片拍摄构图很巧妙,主体物是柜子和那些小玩具,但只要多看两眼,就会被角落裏奖状、锦旗、书法作品等东西吸引。
他知道纪谦想给他看什麽。
但他并不打算给出对方想要的回複。
【k:好看。】
对面输入了半天。
【了不起的纪茨比:你不忙啦?】
【了不起的纪茨比撤回了一条消息】
【了不起的纪茨比:你在干什麽?】
【了不起的纪茨比撤回了一条消息】
【了不起的纪茨比:你还生我气吗?】
生气吗?
算不上吧。
但要说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说实话,他已经预料到纪谦这种性格人会进行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如果只是这样,他根本不会当回事儿。
可问题就在于,纪谦抱住他以后,那只手不老实地在他脖子上揉来揉去。
脖子是人很脆弱敏/感的地方,亲人都未必能随便碰,更不要说别人了。
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这种行为都带上了一种……
不可言说的感觉。
迟轲自信但不自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纪谦不像撒谎的人,绝对没可能在性取向上欺骗他,或许纪谦本来就是那种可以跟男的开接吻玩笑的直男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反正他现在感觉是不太舒服。
保持点距离总没错。
【k:没生气。】
【了不起的纪茨比:/不开心.jpg/】
不开心就不开心吧。
跟我说有什麽用?
【k:怎麽了?】
【了不起的纪茨比:本来不想打扰你工作的,不过没忍住,今天他们开会都欺负我,好想找你说说话。】
今天好像跟研究所那边开视频会议。
迟轲蹙眉。
【k:谁?】
【了不起的纪茨比: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他的两个学生/枯萎/但是没关系,我已经顺利解决了!】
啧。
解决了还说啥。
迟轲慢吞吞打字。
【k:辛苦了,再坚持一下,我明天晚上的飞机回去,后天到地方。】
【了不起的纪茨比:嗯嗯,我听冷柏尧说了,本来打算后天见到你再说。】
【了不起的纪茨比:但我好像有点儿等不及了。】
迟轲握着手机,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半天。
最终什麽都没回複,关掉屏幕,轻轻叹了口气,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许久之后,手机又响了一下。
迟轲看了一眼,又把手机翻面扣回去了。
紧接着旁边助理也收到了消息。
“迟总,”助理说,“二少让您看他消息。”
迟轲眼皮子动都没动:“我看到了。”
助理又说:“他让您回複。”
迟轲依旧不闻不问:“晕车。”
看着他玩了十多分钟手机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