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并没有哪里不对。
郁寻春和宴青川并肩离开海边,他其实有紧张过一瞬如果宴青川问,他应该怎么回答。
但宴青川什么也没问。
走远了之后只是举起相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拍了两张。
感受到闪光灯郁寻春不乐意,怎么光拍他呢?
他伸手去抢拍立得,他也要拍。
宴青川和他抢,又趁机抓拍了些才把拍立得递给他。
十几张相纸并不耐用,但郁寻春很多时候举起相机,都觉得不够好,取景框内的宴青川一点也比不上他所看到的宴青川。
不停指挥他换地方换姿势换表情,却始终舍不得按下快门键。
磨磨蹭蹭在海岸边转了两个多小时,磨蹭到夜彻底沉入海底,才消耗掉所有的相纸。
所有的照片拿在手里,也是定格的郁寻春的笑容更多。
宴青川抽走了最开始抓拍的那一张:“这张给我了。”
“为什么?”
“这张笑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喜欢?
郁寻春的心砰砰跳了两下。
“哦。”
其他的照片拿在手里:“那这些怎么办?”
“先收起来,”宴青川把照片全都收起来,“然后带回家。”
路灯下,他看着郁寻春的目光很柔和:“寻寻?”
“嗯?”两人往酒店走,他闻声抬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汇,宴青川问:“你刚才在岸边,是想干什么?”
郁寻春很茫然:“什么干什么?”
宴青川握着他的手停下,视线在他唇边流连片刻,低头半凑过去:“就是你刚才这样……”
“不是!”
郁寻春像被踩到了尾巴,用音量来虚张声势。
他推开宴青川,加快脚步把人甩在后面。
一直到酒店,他都红着后颈没和宴青川说话。
宴青川无奈地笑了下。
之后也一切正常,各自洗澡,睡前互道晚安,宴青川给郁寻春量了体温,没发烧。
然后关上房门,屋里静下来。
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
直到宴青川半夜被屋外细微的动静吵醒。
脚步声,偶尔还有什么碰撞的声音,很轻。
他拉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海边的月色冷冷地铺在地板上,印出一串晶莹的水痕。
吧台上多了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抹布,拖把斜靠在沙发边,显得有点慌乱。
像是急忙之中随便搁下的。
郁寻春房间的门虚掩着,亮着昏暗的床头灯。
里面也没有人。
反倒是紧闭着门的卫生间里,传出干呕声。
郁寻春不喜欢黑,但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却没有开灯。
宴青川抬了下脚,走到卫生间门前又顿住。
他放轻脚步回了房间,靠在门后。
许久后卫生间传出冲水声,门咔嚓打开,脚步声很轻,一切好像又重新安静下来,除了轻微的碰撞声。
宴青川再次打开门:“寻寻。”
郁寻春有些意外,杵着拖把愣了下:“我吵到你了?”
“没有,”宴青川走出来,“睡不着?”
郁寻春点点头。
客厅这块地他不知道反复拖了多少遍,光可鉴人。
宴青川笑道:“明天退房,保洁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肯定会想: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郁寻春站着没动。
他大概没有想到会被宴青川撞见,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
连他玩笑的话也回应不了。
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
半晌轻轻道了声歉:“对不起。”
宴青川目光一滞,心里有些发堵。
他以前明明并不是那种能轻易道歉的性格。
他有自己的傲气。
“对不起。”宴青川反而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要怪你。”
他推开落地窗。海风有些涩,站在阳台能看到岸边潮水涨落,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礁石,溅起朵朵水花。
宴青川转身对郁寻春伸出手:“今晚月亮很圆,出来看看?”
郁寻春伸手。
两人都看到了他悬在半空的手在发抖。
郁寻春猛地将手攥紧,但握拳并没有改善什么。
他有些慌张地将发抖的手背到身后。
宴青川装作没看见,收回来:“快来。”
郁寻春光脚站在露台上。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映在海面。
海风轻轻吹过,宴青川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烟味。
他垂眼,郁寻春的双手背在身后,相互交握。
他好像企图用这种方式去遏制不受控制的手。
“寻寻。”宴青川突然出声。
郁寻春抬眼看他。
他张开双臂说:“可以抱我一下吗?”
郁寻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潜意识在拒绝。
但他还是不由问道:“为什么?”
宴青川略显苦恼,唇角下弯:“做了个噩梦,想起来还是有点害怕。”
“什么噩梦?”
他对人有防备,但又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郁寻春一边问一边展开双臂,抱住宴青川,手还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安抚道:“梦都是反的,你没听说过吗?”
宴青川收紧手臂,脸蹭过郁寻春额角时,察觉到他大概率又发烧了。
抱在怀里,也是热热的一团。
他轻轻笑了下:“第一次听说。”
拥抱确实很奇妙。
严丝合缝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共振,两人好像融为一体,共享同一份体温。
收紧的胳膊和手掌让郁寻春感到安心。
宴青川身上陌生的淡淡的沐浴乳的味道,也让他很平静。
他的焦躁不安,都被这个拥抱抚慰了。
甚至,有些莫名地眼眶发热。
他将头埋在宴青川颈侧,把酸涩的双眼藏了起来。
郁寻春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
在岸边询问程晁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程晁的回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在当时也确实没有什么感觉。
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郁寻春却不由自主地反复回想那一幕,即使他不断告诫自己停下。
他却不由自主地被拉回那一刻,他变成了一个第三者,看到了他问是不是程晁将事情告诉郁池夏时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
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
在那一刻,郁寻春是对程晁抱有一丝希望的。
倒不是说听到否认便可以一切翻篇既往不咎。
而是,那声“没有”至少代表,在过去那么长的年月里,他所付出的真心,也有得到相应的对待。
他只想要一个,双方曾经真的双向奔赴过的答案。
而不是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交付真心。
在程晁慌张为自己找借口的时候,郁寻春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其实他早就发现程晁不对了。
小时候程晁怯弱又安静,体型虽然很大,但胆子却很小,总是会被一点动静吓到。
面对林泽宇他就会紧张。
他会小心翼翼地邀请郁寻春到他家去玩,会在郁寻春站上领奖台时在下面疯狂鼓掌,他会追在郁寻春身后,用一种向往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担心自己不配和优秀的他做朋友。
但后来,随着郁池夏的出现;随着郁寻春向他倾诉得越来越多;随着他数次在被惩罚后带着伤,红着眼将他当成避风港;随着他窥见了郁寻春光鲜的外表下疮痍的伤痕。
两人的角色发生了调转,程晁成为了所谓的保护者。
他长开了,成绩也上去了,跳得比一般人高跑得比其他人更快,身体素质也更强了。家庭背景的逐渐优渥让他变得更加自信从容。
他脾气好,对谁都好,能帮的忙都不会拒绝,他开始成为人群中被拥护的那个。
就连再次和曾经欺负过他的林泽宇重逢,他也能毫不在意地表示,那不过是小孩子们的玩笑。
他对郁寻春说小孩懂什么,何必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他宽宏大量,似乎忘记了疼痛,和霸凌者称兄道弟。
郁寻春却做不到,他不喜欢的人永远也喜欢不起来。
他很多时候明明和程晁在一起,却觉得两人好像离得很远。
但他并不想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程晁,在告诫他几次对方也没在意后,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不要对朋友的事插手太多。
他其实对程晁失望过很多次。
但程晁身边确实是,郁寻春唯一可以喘气的地方。
至少他还会关心他。
所以他才会在程晁一次次说着“我只是想你多交点朋友”“你不能这么封闭自己”“这也是为了你好,他们都误会你了,只要你们多相处他们就一定会喜欢你”这类话的时候,叹着气妥协。
虽然每次结果都不如人意,只要他出现,那些人就会换着法的找茬。
每次发完脾气把聚会搞得一团乱之后。
程晁就会语重心长地说“郁寻春你脾气也该改改了”“你就那么讨厌他们吗”“就当是为了我,好好和他们相处试试行吗”。
他不会对郁寻春发脾气,语气却总是很无奈。
郁寻春不可避免地感到愧疚,他好像总是辜负程晁的苦心。
但郁寻春改不了,听到这些话时,他会忍不住生气,忍不住冒火,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为什么要改?
先找茬的不是他,先挑事的也不是他,怎么到头来好像错的都是他?
郁寻春越来越不喜欢和程晁待在一起。
他明明知道双方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但他依旧像阴沟里的老鼠窥探橱窗里的美味芝士一样,贪恋他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温暖。
所以都是他作茧自缚。
那句话与其说是对程晁的失望,不如说是郁寻春的一次自戕。
他杀死了童年那个明亮的小孩。
他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出个头,他和程晁或许就不会有交集。
很可笑不是吗,父母不能选择,爱人经不起考验,就连朋友,他也选错了。
他不想去否认自己,但他好像确实什么都做不好。
但不是说不要再困在过去了吗?
他不停地企图将自己从所谓的后悔情绪中拽出来,但他胸口仿佛坠着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睡不着,坐立难安,心跳又急又快鼓擂一样撞击着耳膜。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他需要用其他事来分担注意力。
他没开灯,不穿鞋,只是因为他不想要吵醒宴青川。
但他现在却和宴青川抱在一起。
他还是吵醒他了。
但他不想松开。
夜里很安静,远处传来潮汐的声音。
结实的手臂环在郁寻春腰间,宴青川察觉到肩头湿了,他什么也没说,轻抚着郁寻春后背。
那天晚上宴青川就发现郁寻春瘦了很多,本来就细的腰更是一只手就能圈住,隔着衣服也能清晰地摸到他后背的脊柱和蝴蝶骨。
他不知道在他没看见的时候,他咽下去的食物又吐出来多少。
他能感受到郁寻春对他展开心防,对他越来越依赖,他那些无意识地示弱,都是因为宴青川让他感到安全。
但越依赖,他越是从一只偶尔还会轻轻袒露肚皮的小猫,变成了一只紧紧闭合的蚌。
他很抗拒在宴青川面前暴露脆弱。
如果使劲,当然能撬开紧闭的蚌壳,但这种方式,甚至不用等到取出珍珠,蚌就死了。
-
一直到早上,郁寻春才睡过去。
依旧是低烧,宴青川放下温度计,看到他放在被面的手,即使睡着也会无意识地痉挛两下。
宴青川握住那只手,能感受到掌心内的颤动。
他握了许久,久到那只手静下来,他才轻轻掀开被子将郁寻春的手放进去。
宴青川带上房门,他先给助理打了电话,吩咐了机票改签以及续房的事宜。
之后他简单用了点早饭,再次退回阳台。
今天天气不算好,太阳躲在云后,阴的,空气有些闷。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
宴青川背对着海岸靠着围栏,目光落在郁寻春房门上,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不算快,带着朦胧的睡意:“我靠大哥,你不知道我这边是半夜吗?你最好真有事。”
白尧是宴青川发小,一直在国外深耕心理领域。
宴青川丝毫没有打扰她的歉意:“我想问你点事情。”
“我咨询费可不便宜,半夜加班得按分钟算加班费。”白尧打着哈欠,“说来听听。”
宴青川简单说了下郁寻春的情况。
那边白尧听得很认真:“手抖、食欲减退、呕吐、持续低烧……非常典型的躯体化症状。持续多久了?”
持续多久了?
宴青川仔细想了想,郁寻春的不对劲好像是从游乐园回来之后开始的……不对,是小狗死后,他和郁寻春争执小狗到底爱不爱他。
他当时执着又偏执地否认着小狗的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并没有和之前表现出什么不同。
但去了游乐园后,他好像突然就坏掉了。
“可能是因为某些事,诱发了他的心理创伤。”白尧说,“心理有问题的人,其实都比常人更擅长忍耐。他们会下意识地压抑自己,不断告诫自己没事,日常看起来也能跑能跳能闹。
“但很多时候只是一件小事,可能是一支笔轻轻落在地上,也会导致他们猝然崩溃。”
宴青川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就医。”白尧顿了顿,“不过他也有可能会排斥就医,需要耐心引导。”
“有时候,他上一秒情绪还很糟糕,过一会儿就好像没事人,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这也是躯体症状吗?”
“哦,解离。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从痛苦中逃离出来。不过……这已经是严重的心理障碍了,如果不及时干预,甚至有可能发展成人格分裂。”
宴青川沉默下来。
白尧补充道:“一定要让他远离创伤环境。”
-
郁寻春并没有睡很久。
他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一些曾经和程晁的生活片段,他清楚自己在做梦,强硬地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醒来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感觉看了一场属于别人的电影。
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十点了。
他们是中午十一点的飞机,郁寻春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他急匆匆拉开门:“宴青川!”
陈助理在客厅工作,屋里并没有宴青川的人影,郁寻春的慌张写在脸上。
陈助理连忙指向书房:“宴总在里面开会。”
郁寻春脚步一顿,不由往书房走过去,刚站在门口,门开了。
“醒了?”宴青川摸摸他额头,“好像没烧了。”
他让郁寻春进屋,郁寻春没动:“不打扰你开会了。”
“没关系,视频会议,你坐旁边干你的就行。”他抬头让陈助理叫餐,“这个会可能有点长,你先吃点东西。”
两人进屋,这回宴青川没再关门。
长长的书桌,他把郁寻春安置在他对面,坐回去先道了声抱歉:“继续。”
宴青川戴着耳机,他大多数时间是听,偶尔才会开口反驳或者赞同。
郁寻春没有事做,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他手臂在桌面上搭着,已经伸到宴青川电脑那里,屈指在笔记本外壳上划来划去。
宴青川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拨了两下他的指尖。
他面对摄像头的表情依旧认真,会议另一边,没人知道他们看起来严肃的宴总正在偷偷玩别人的手。
除了送餐进来的陈助理。
诶嘛。
他迈进来的腿差点就要收回去。
可惜他不是透明人,一出现在门口就被屋里的两个人注意到了。
宴青川用眼神示意他进来,郁寻春也坐直了。
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们了。
我真是罪该万死。
陈助理将酒店送来的餐点放到郁寻春面前,一个字也没说,脚下着火似的溜了。
郁寻春奇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
“别管他。”宴青川说。
“你们都吃了吗?”郁寻春问。
宴青川点头。
他才开始吃饭。宴青川仔细观察着,郁寻春果然吃不了什么东西,看着手上一直没停,但碗里的粥也没见少,小菜也没见少。
没多久郁寻春就放下了筷子。
他见宴青川在看他,扫了眼餐盘里的食物,皱眉道:“不好吃。”
宴青川轻声附和:“我也觉得不好吃。”
郁寻春一笑,端着餐盘出去了。
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他的电脑,坐在宴青川对面也开始工作。
宴青川的会一直开到十二点。
他一动,郁寻春就看他:“结束了?”
他一开始也在工作,后来又趴到了桌上,百无聊赖地刷着网页,听到动静立起身体时,像极了因为好奇而探身打量的小猫。
宴青川盖下笔记本:“中午想吃什么?”
“你们去吧,我刚吃完早饭还没饿。”
“那你陪我吃,陈助理吃饭吧唧嘴,影响食欲。”
屋外听到这句话的陈助理:?造谣!他要告到中央!
宴青川转过来,看到郁寻春电脑上是跳伞课程以及一些培训基地的资料。
“想考跳伞证?”
郁寻春点头:“我看考一个A证就可以单人跳伞了,网上都说不难。”
“是不难,”宴青川说,“等回去,我把我之前的跳伞教练推荐给你。”
郁寻春亮着眼睛点头。
两人去了酒店的餐厅,宴青川也给郁寻春点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套餐。
他说:“能吃就吃。”
郁寻春偶尔也会往嘴里塞点,他很好奇:“你还会其他的吗,除了跳伞。”
宴青川:“你猜猜。”
“我怎么猜得到。”
“我除了能上天,我还能下海。”他玩笑道。
郁寻春反应过来:“潜水吗?”
“你想去吗,刚好在海边。”宴青川看了眼窗外,“不过今天天气不好,水下能见度应该不高。”
“不行,我害怕。”郁寻春摇头,“我有深海恐惧症,水下黑咕隆咚的,我不行。”
“那你试试浮潜?两三米,小鱼从你身边游过去也很有意思,不黑。”
郁寻春十动然拒,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
下海郁寻春是下不了一点。
宴青川当然不会强迫他,转开了话题。
吃完饭回房间,午休片刻,起床收好行李,这趟跳伞之旅就结束了。
回到A市,陈助理前脚和他们分道扬镳,后脚收到了来自宴青川的转账。
还是那句话:[多找他玩。]
陈助理默默:[不是说拿钱办事都是虚情假意吗?]
宴青川:[不拿钱,你要做得不好,我没法骂你。]
宴总在工作上本来也不骂人,毕竟光是看平时脾气好的人,冷下脸就够吓人了。
没人比他们宴总情绪更稳定。
因为骂人除了发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要能给出解决办法以及及时挽回损失,宴总都不会太过苛责。
偶尔犯点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他也只会说下次注意。
陈助理自认为没有比宴青川更好的老板,他爱给宴青川打工,且发誓要给宴青川干一辈子。
but……
老板突然为了能骂他而给了他一笔钱,这钱收着多不安心?
陈助理心情十分复杂:[那我拿了钱要是没做好……?]
[开除你。]
他一脸沉痛,点了收款。
做不做的好到时候再说,但到手的钱不能不要。
-
前后大概一个礼拜,郁寻春的手机都没开过机。
这段时间他也没有登录邮箱。
回到家后,郁寻春拿着手机有些紧张。
他应该开机的。
他明明有很多工作,莫名失联一个礼拜,肯定会对甲方造成困扰。
宴青川端着水杯过来,见他看着手机发呆:“怎么了?”
郁寻春正想说没什么,宴青川抽走了手机,拆下电话卡。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新卡,解释道:“走之前,我让阿姨拿我的信息去办了张电话卡。”
他把新的电话卡插进去,先拨下了静音键,然后才开的机。
微信消息一条一条在屏幕上弹出,没有一点声音。
宴青川大致浏览了一遍,又点进邮箱删除了几封邮件。
他把手机递给郁寻春,起身揉了揉他脑袋:“很安全。”
他没有继续留在郁寻春身边,给了他足够的空间。
郁寻春静了会儿才拿起手机,微信果然要炸了。
吕攀和陈树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项目组的同事也在问他音乐反馈。
某个本来约好昨天交稿的甲方在问他情况。
宋杭清的消息十好几条,一开始还是00,后来变成了spring,再最后变成了郁寻春的大名,光从称呼就能感受到他因为郁寻春的再次失联而着急。
还有桑朔。
他的消息是最多了,每条后面都带着感叹号:[我靠!人呢?!]
[你不会死了吧?你死哪里去了!]
[郁寻春!你再没声,我就要去微博曝光你就是spring了!]
[死没死你倒是吱一声啊!!!]
[说话说话说话!]
郁寻春一条一条看,看到一半闭着眼后仰倒在沙发上,拿抱枕遮住脸。
半晌后,枕后泄出一丝很轻很轻的哽咽。
又有点像在笑。
宴青川并没有上前打扰。
在他看来,郁寻春最近的状态确实很不好。
但不管是他平时也好,要跳伞也好,想去考证去独立跳伞也好,他一直在拽着自己往前。
他从未想过要放弃自己。
宴青川体会不到他的痛苦,也没有办法和他感同身受。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诉郁寻春他在,告诉他当下很安全。
晚上郁寻春工作时,宴青川窝在他那间小工作室里看书。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郁寻春随时侧目都能看到宴青川,他很安心。
第二天不是周末,宴青川仍需上班。
郁寻春也早早起了床,换了外出的衣服。
宴青川给他系着围巾:“这么早要去哪里?”
“……医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郁寻春经过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说。
声音很轻。
说完又有点怕宴青川问他去医院干什么,微微低着头。
宴青川整理着围巾,让它不漏风,手指偶尔擦过郁寻春的仍然发着热的脸。
“要我陪你吗?”他把选择权交给了郁寻春。
郁寻春张了张嘴,又闭上。
沉默半天还是摇头道:“不用。”
他很爱逞强。
有时候过于爱逞强了。
宴青川点头:“我送你,还是?”
“我自己开车去。”
两人一道出了门,一起乘电梯下到停车场,各自上了不同的车。
宴青川先走,走前降下车窗说晚上一起吃饭。
郁寻春和他挥手,之后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快一个小时,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他依旧开的是宴青川那辆库里南,车钻出地面,驶过路口时,一辆黑色越野后脚就驶入了停车场。
自动护栏抬起,电子音念了一遍越野车的车牌,说:“欢迎回家。”
简司州光明正大进入小区,这次没有任何人拦他。
因为他现在,是这个小区的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