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初中, 宴青川的长势果然停滞,大概以每年一厘米的速度缓慢地往上蹿。
可惜的是,郁寻春以同样的速度结束了自己的小学生涯。
小学毕业那天, 准高中生宴青川、蒋洲、白尧都来了,他站在旁边,仍然是个标准的小学生身高。
在小时候, 三岁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差距。
他们仍然同进同出, 一起玩游戏,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书,郁寻春晚上也经常会留宿在宴家,和宴青川同床而眠。
但自从宴青川上了初中,升上初二,再到初三,三岁的年纪差突然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小学和初中部在两个不同的学区。
以前不管宴青川做什么都会带着郁寻春, 也不管他做什么郁寻春都会跟着,但随着日复一日的长大,郁寻春好像快要跟不上宴青川的步伐了。
宴青川的课本变得复杂难懂,他开始频繁地去集训参加各种竞赛,而他所参加的夏令营也对入营孩子的年纪有了要求。
每次他们三人结队出发时,郁寻春只能追到门边,然后挥手同宴青川道别。
虽然每次宴青川都会揉揉郁寻春的脑袋,让他乖乖等他回来。
也会有空就给郁寻春打电话,每次回来也会给郁寻春带礼物。
但他们聚在一起时的话题渐渐变得陌生,特别是从集训营回来后, 郁寻春只能坐在一旁听。
但他听不懂。
他甚至偷偷看过宴青川的卷子,太难了, 他甚至连题干都看不懂。
特别是当他们即将升入高中,更加成熟之后,就显得还未彻底脱去孩童稚气的郁寻春,和他相差更大。
其中唯一能让郁寻春觉得自己追上宴青川的,只有大提琴。
或者说他在小学毕业之前,在大提琴上就赶超了宴青川,宴青川已经很久不练琴了,他把更多的时间都投入了他自己的爱好上。
他喜欢运动,他去滑雪去跳伞去潜水。
他荒废了大提琴许久。
而郁寻春一直在精进自己的大提琴,他拿了许多少年组大提琴比赛的奖,郁母的授课对他来说已经有些不够用,他换了一位国际名师作为老师。
郁寻春在这方面有天赋,但他却总觉得如果宴青川坚持,一定会比他拉得更好。
也是这时候他才从宴南山口中得知,以前宴青川看似信手拈来的大提琴,其实背着他私下练习了很久。
那是郁寻春第一次知道,原来宴青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但也终于让他在这场好像没有止境的追逐里,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终有一天能够追上宴青川的希望。
所以小学毕业这天,郁寻春特别开心。
暑假过后他就要升入初中部,他马上就要长成大孩子了。
他离宴青川又近了一些。
而最让他开心的,还是这个自己步入十二岁的暑假。
大孩子的他,好像又能和宴青川一行人玩到一块去了。
他们干什么都带着他,去滑翔去冲浪去骑行,宴南山还带他们去爬了珠穆朗玛峰。
山上的雪那么厚,每一步都缺氧,宴青川顶着风都会拽着他的手。
他好高好厚的一面墙,挡在前面,宴南山和郁寻春缩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躲风。
宴南山就会拍着宴青川的肩膀感叹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山上冷,即使睡袋再厚,听着风撞帐篷的烈声也很难睡着。
宴青川也睡不着,两人面对着面说小话,没多久挤在同一个帐篷里取暖的宴南山也加入其中。
他们并没有登顶,最高只爬到了半山腰。
但是郁寻春忘不了那一路的景色,那一刻他甚至有点遗憾怎么没有让他写周记的暑假作业。
两个月的假期眨眼就没了,郁寻春前一天还和宴青川一起挤在沙发上吃西瓜,第二天就要踏进新校园。
他昨晚是在宴家住的,郁母回来的太晚,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宴青川大字型躺在床上,两条手臂展开,床侧这只已经垂落在地,郁寻春侧身枕在他另一只手臂上,两人盖着同一床凉被,堪堪遮着肚子。
就这点,还是宴青川半梦半醒的时候,摸索着给郁寻春搭上的。
那么大一张床,两人偏挤在角落,只因为床另一侧还散着他们玩了半天的卡牌没收拾。
郁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有些无奈地和宴南山对视一眼,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轻手轻脚帮他们归整好卡牌放在床头,让他们睡起来不至于那么局促。
而后便带上门离开,她回了一趟家,又把郁寻春第二天开学要穿的新校服和书包送了过来。
宴南山给放进了郁寻春的卧室。
两人暑假毫无节制地疯玩,累了回来被子一盖睡到昏天黑地,睡懒觉也是常有的事。
开学这天都有些不适应,闹钟反复响了好几遍,每次刚有点声音就被宴青川按掉。
直到家里的阿姨来叫他们起床。
阿姨唰的一下拉开窗帘,刺目的光涌入,郁寻春闭着眼往宴青川怀里埋,宴青川捞起被子裹住他的脑袋,也将自己埋了进去。
“阿宴,寻寻。”阿姨冷酷无情,直接上手抽走被子,“起床了,上学要迟到了。”
两人才不得不磨磨蹭蹭起床。
郁寻春坐在床上耷拉着眼皮醒神。
宴青川先下床进了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下,擦着脸出来时郁寻春还没清醒。
他走到床边,将就自己手上刚擦过脸的毛巾,也懒得再去清洗一遍,直接盖到了郁寻春脸上。
毛巾仅剩一点点余温,也够郁寻春清醒了。
他乖乖仰着脑袋,仍有宴青川扶着他额头,给他擦了遍脸。
宴青川还顺手给他理了理翘起来的头发。
他回去洗毛巾,郁寻春站在床边换衣服,一边扣着校服衬衫的扣子,一边飘进卫生间。
洗漱台上,宴青川连牙膏都顺便给他挤好了。
郁寻春举着领带:“哥哥,这个我不会系。”
“你先刷牙。”宴青川把牙刷怼他嘴里,接过领带绕过他衣领,手在他下巴上抬了抬。
郁寻春顺势仰起头,刷着牙侧首望向镜子。
宴青川垂眸帮他打着领带,修长的手指几个动作就给他系了个漂亮的结,他再帮郁寻春整理衣领,突然就笑起来。
“这下你脖子上不系红领巾了。”
郁寻春咧嘴一笑:“因为我不是——”
小学生三个字还没出口,牙膏沫飞溅到宴青川脸上,他连忙半挡着脸。
宴青川一边擦脸,一边捏着他的脑袋转向洗手池:“吐了在说话。”
吐掉牙膏沫又漱了口,他才笑嘻嘻说自己不是小学生了。
宴青川也换好了校服,两人上的是同一所私立,只是高中部的校服和初中部有些差别,但差别不大,都是衬衫西裤。
郁寻春见他敞着领口,自告奋勇要给他系领带,让宴青川教他。
宴青川本来没打算系的,闻言便从衣柜里抽出领带递给他,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打。
打好后,在郁寻春要把领结推到顶之前阻止了他:“就这样吧。”
他敞着衣领两颗扣子没扣,露出锁骨中间小小一片三角区,显得不是很正式。
郁寻春盯着他看了片刻,以为大孩子都这样,也跟着要学着解开两颗扣子。
宴青川笑着按住他的手,又给他把刚解开的扣子给扣上去:“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
郁寻春眨眨眼,他不知道。
宴青川神秘兮兮:“耍帅。”
郁寻春看着他没说话,等着宴青川的下文。
宴青川:“你还差点意思,帅不起来。”
郁寻春:“?”
“你就适合走乖学生路线。”宴青川笑着拨了下他的脸,勾住他脖子,“走吧初中生,吃完早饭去上学了。”
两人并肩下楼,郁寻春挨个和爷爷奶奶还有宴南山问好,和宴青川一起坐下用餐。
饭桌上,大人们各聊各的,俩小孩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郁寻春问宴青川初中开学第一天都要做什么。
之后司机送他们去学校,初高中部在同一个校区,两人前后脚下车,宴青川送他去班级门口时,遇到了蒋洲和白尧。
三个人都长得高,跟护卫似的送郁寻春去教室,让他一路受尽了旁人的打量。
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容易成为人群视线的中心,以前年纪小郁寻春不觉得,但现在他能很敏锐地察觉出,那些目光大多是因为身后大张旗鼓的三个人。
一只脚踏进青春期的小孩,开始产生除了简单的喜怒哀乐之外,更为复杂的,例如尴尬等情绪。
小时候举着玩具枪冲在前面当国王和老大,现在只觉得莫名丢脸。
没让他们进教室,有一个算一个,郁寻春全给赶走了。
即使这样,等他进教室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还是很快被包围了。
十二三岁的小孩,想法都写在脸上,连以郁寻春为借口寒暄都做不到,急哄哄地追问他怎么会认识高中部的谁谁谁。
郁寻春这才发现,原来宴青川在学校里很有名。
而这种有名,在开学典礼上他作为高一代表发言时,再次让他感受深刻。
从宴青川站上演讲台的那一刻,身边的不管男孩女孩都炸开了锅。
男孩们说哥哥是他的同学,之前跟他一起出去玩过云云,话里话外都是对宴青川的崇拜。
女孩们说他长得帅成绩好,将他幻想成了童话故事里完美无缺的王子,说来说去都是钦慕。
郁寻春听着,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心里好骄傲在想,那是他哥哥。
初二下学期,郁寻春进入了变声期。
变声前他是那种很标准的男童音,声音比较脆甜。
他的变声期在某个早晨,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但进入变声期之后,郁寻春就不怎么爱说话了。
他觉得难听。
一开始变得寡言时,还很是让家里人紧张了一阵,从宴南山到爷奶轮番关心,生怕他是在学校受了欺负。
大家这样反而让他更有心理负担,要说是因为变声期不愿意开口,又显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似的。
但又不能让大家担心,只能不情不愿说明原因。
老实说宴南山是想笑的,但是想到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她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显得面目有些扭曲。
郁寻春沉默再沉默,还是没忍住:“宴女士,你别憋着了。”
他声音鸭子似的。
宴南山捂着嘴摆手:“我绝对不是想笑你。”
郁寻春满脸:你再编。
宴南山做了个面部操,指着宴青川:“你怎么跟他混这么久,一点也没学到你哥的厚脸皮?变声期就是个正常的生理现象,是个男的都经历过,有啥不好意思的。这代表你长大了,之前不天天说想快点长大吗?”
是了,宴青川变声期声音比郁寻春还难听,一点也不耽误他天天嘎嘎叫。
宴青川刚结束完社团活动回来的,因为郁寻春放学后要练琴,两人不同行。
他穿着运动服,一边转篮球一边进屋,话也只听到后半截,闻言将篮球夹在胳膊下,走过去撸了两把郁寻春的脑袋:“在说什么?”
“洗手了吗,就去抹弟弟头。”宴南山拍了他一下,“说寻寻进变声期,你这个哥哥天天一起睡,就没注意到?”
“我知道啊,”他倚在沙发靠背上,“这又咋啦?”
宴南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关心弟弟,多照顾弟弟的情绪。
知道前因后果的宴青川看着他家宴女士:“寻寻和我在一起话一点都不少,和你们没话说,你们不得反省一下自己吗?”
“嘿!”宴南山吹胡子。
宴青川把篮球交给郁寻春,低头问他:“明天练不练琴?不练琴我教你打球?”
郁寻春点点头。
宴青川顺手拎起他放在沙发上的书包,说带他回屋写作业,半揽着他上了楼。
路上又说到了这个话题:“进变声期就不好意思说话了?”
郁寻春掐了点指肚:“有点难听。”
主要是他担心别人觉得他声音难听。
“难听就不说了?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变成小哑巴了。”宴青川揉着他脑袋毛,“别人只会关注你长得帅,学习好,大提琴拉得好,听到你说话最多心里想一下‘哦他到变声期了’,就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甚至很多人都注意不到。”
郁寻春半信半疑看他,宴青川又问:“你们班上有几个男生变声期了?”
郁寻春不知道,他摇头。
“你那明天上学的时候注意一下就知道了,跟你一样声音的人绝对不少,但就像你注意不到别人一样,别人也注意不到你。相比你们身上的其他特征,变身根本不值一提。”
郁寻春第二天到学校,特地留意了下,才发现他们班上大部分的男生都处于变声期。
宴青川说的是对的。
意识到这点,郁寻春再开口和别人交流时,少了许多负担。
但这件事也让宴南山警了个醒,郁寻春这孩子从小就乖,但也因为他小时候那段被郁母带着去不同的雇主家上课的经历,他很敏感,而现在进入青春期,各方面都应该更加小心注意。
特别是他们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到底是个男孩子,很多事情可能会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和郁母提。
而郁母这些年工作室越做越大,忙于工作的时间很多,即使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伴他,但也有遗漏的时候。
虽然宴青川也是单亲,但好歹男性生理那方面,家里还有个爷爷教他。
而且宴南山从小就有对他进行全方面的两性教育。
和郁寻春还是不同的。
于是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宴青川。
闻言,宴青川也意识到,他之前也忽略了这点。
他确实没想过这些。
宴南山还告诉宴青川他上初中那段时间,郁寻春害怕自己追不上他的心理变化,说这个是想让宴青川多注意些,郁寻春比他看到的和以为的都要敏感。
这点宴青川以前是不知道的,郁寻春一直都是个乖巧又开朗的小孩,每次他刚到家门口,他就会跑出来迎接他。
仔细想想,确实那段时候四个人在一起时,郁寻春参与得不多,更多是安安静静在旁边听。
宴青川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他把郁寻春养得很好。
但他却那么能隐藏自己的情绪。
“虽然都只有妈妈,但他只有他妈妈一个人,而你还有爷爷奶奶,就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他来说爷爷奶奶也是你的而不是他的。而且他妈妈其实私下非常客气……”
郁母经常给宴南山送礼物,谢谢他们帮忙照顾郁寻春。
她对宴南山都这样,肯定也免不了会叮嘱郁寻春要乖一点一类的。
但这些,或许对郁寻春来说,是没有必要告诉宴青川的事情。
妈妈爱他,叮嘱他的出发点并不是觉得他不够乖,只是觉得要尽量减少宴家的麻烦。
但郁寻春听多了,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些,都是他当下性格形成的原因。
如果宴南山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我知道了,”宴青川扶着门框,“我会仔细照顾他的。”
宴南山拍拍他:“交给你了。”
宴青川:“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