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青川愣了愣,蹲下来勾了下露在被面的头发。
郁寻春睡得不太安稳,皱着眉,宴青川抱他起来时眉头拧得更紧,但没醒。
宴青川把他安置在了自己房间。
拨开额发,摸了摸他额头,又量了□□温,徘徊在三十七度边缘。
他打开郁寻春那侧的床头灯,才从另一边上床。
躺上床之后,宴青川丝毫没有床上多了一个人的拥挤感。
他侧向一旁,郁寻春睡觉总是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只在床上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空荡的房间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宴青川长臂一展,将郁寻春搂进了怀里。
他学着郁寻春那样蜷起来,胸膛贴上前者后背,在被下握住了郁寻春的手。
有点凉。
宴青川睡得不沉,在郁寻春闹钟响第一声时便立刻睁眼。
关掉闹钟,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面向着他。
天色微亮,宴青川抱着郁寻春醒了会儿神,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一离开,床上的人好似觉得有几分冷,闭着眼睛往他躺过的地方蹭了几寸。
宴青川替他掖了掖被角,取过沙发上的抱枕压在床上。
靠着抱枕,郁寻春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天光大亮,郁寻春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他好像在谁怀里,暖洋洋的。
偶尔还会嗅到宴青川身上熟悉又让人心安的味道。
郁寻春尚未完全清醒,舒服地在床上翻了几下,缓缓睁眼。
他怀里抱着抱枕,在床上发愣,半响后才反应过来这里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怎么会睡到宴青川的床上?
郁寻春侧向一旁,宴青川人呢?
他打开门走出去,遇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宴青川。
管家笑盈盈地站在一楼客厅,身上系着一条印着卡通小猫的围裙:“寻寻起啦?来吃饭。”
郁寻春昨天没有看到他,懵了下,下意识道了声你好。
“请问您是?”
“这是刘叔。”宴青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给他介绍。
郁寻春向他走过去:“阿姨呢?”
他衣领有点歪,宴青川顺手帮他抽出来:“阿姨还有其他的工作,这边家里的事务以后都由刘叔来负责。”
郁寻春欲言又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宴青川看出他的犹豫:“刘叔也是在我们家做过几十年的老人了,阿姨还是他教出来的呢。”
郁寻春点头。
他其实就是,不想改变身边熟悉的环境和人。
但这是宴青川的家,他没有资格说什么。
宴青川又说:“如果你不习惯,那等阿姨休息好再让她过来?”
郁寻春摇头,看着在厨房里打转的刘叔:“刘叔也很好。”
他对自己笑得很亲切,郁寻春挺喜欢他的。
宴青川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郁寻春有两次想问宴青川自己为什么会在他房间,话在嘴里绕了两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宴青川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只要他不说,他就会体贴地装作无事发生。
两人心知肚明地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
因为这边离宴青川公司更近,他早餐的时间更充裕,陪着郁寻春慢慢地吃,一直到他再也吃不下才跟着放下碗筷。
他上楼去换衣服,郁寻春跟着他,跟进衣帽间。
宴青川看着一柜子西装苦恼着:“我今天穿什么呢?”
他是看着郁寻春说的。
“看我干什么?”
“你帮我选选?”
郁寻春一脸不乐意,他又不是什么专业的搭配师。
但还是伸手在衣橱里扒拉了下。
除了某些颜色比较明显的西服,其他大多都是深色,有什么好挑的。
郁寻春仔仔细细选了小十分钟,连领带和袖扣都给他配好了。
宴青川换好衣服出来,郁寻春还在犹豫:“口袋巾和胸针,你觉得哪个更好?”
“你觉得呢?”宴青川把问题抛回去。
郁寻春有些无语:“到底是你穿还是我穿?”
说着他把胸针递过去:“这个吧。”
宴青川没接,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你帮我戴。”
“我给你当保姆好了。”
郁寻春嘟嘟囔囔,将胸针别在他胸口。
宴青川笑着戴上腕表,问他今天什么安排。
大概是自己挑的,郁寻春对他今天这套look非常满意,正抱着胳膊欣赏自己的杰作。
闻言随口道:“打算去趟医院。”
宴青川顿了下:“昨天不是去过了,又要去?”
郁寻春一愣,随即改口:“哦,说错了,我是说我今天要把游戏的宣传音乐弄出来。”
他心虚的时候,就爱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借口。
宴青川顺着接话:“上次你是不是说年后就要发宣传视频了?”
郁寻春点头:“对。”
他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跟着宴青川到门口,郁寻春停在二楼楼梯口,指了指楼上:“那我去工作了。”
宴青川笑着说好,目送郁寻春上了三楼。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宴青川下楼,嘱咐刘叔要多留意郁寻春的情况,才去往车库。
宴青川一眼便看到了车门大开的库里南。
他记得昨天两人下车后,都有关上车门。
宴青川迈步过去,探身进车内看了看,转而又回到屋里,调出了车库的监控。
八倍速回放,进度条拉到半夜,郁寻春从屋里走出来。
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在车里找东西。
他没找到,但宴青川找到了。
他在扶手箱里找到了郁寻春藏起来的药,还有诊断报告。
宴青川一项一项地看,脸色沉沉。
看完,宴青川把病例折好,放回了袋子里。
三楼的门关着,郁寻春在工作,宴青川拎着药进到他房间。
他在屋里左右看了片刻,把药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本来也想过要不要放进抽屉里,但他怕郁寻春找不到。
找不到又开始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他甚至嘱咐刘叔,如果郁寻春没发现,让他适当引导一下。
宴青川这才离开家去公司。
陈助理过来递交十点钟会议的材料,宴青川屈指在书桌上点了两下,对他道:“会议延迟二十分钟,你去通知一下。”
陈助理去了。
宴青川翻看着手机相册里的病例,给白尧打了个电话。
“您真是我活爹。”再次被从梦中吵醒的白尧,骂骂咧咧。
“抱歉。”宴青川说,“我刚给你发了一份诊断报告,你看看。”
“等我两秒。”白尧打着哈欠点开图片。
宴青川耐心地等着。
“他自己给你看的?”白尧之前听宴青川的意思,郁寻春应该有着很强的羞耻感,不像是会主动把病例递给他的样子。
“不是,他藏起来,但是忘了。”
医院结果怎么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反正就是说郁寻春重抑郁重焦虑,有强迫体现等等。
开的药,也是这方面的药。
白尧却问:“你再说一下,他当初是怎么发病的?”
宴青川不得不再次提到那只死掉的小狗,以及游乐园里他抗拒开心的表现。
电话里沟通确实有些费劲,他让白尧尽快回来一趟。
白尧也没有拒绝,她下周在国内有个讲座,让在她回来前,先让郁寻春按医嘱用药。
她嘱咐宴青川:“刚开始吃药会有一系列的副作用,个体不同表现也有所不同,但有的人吃了药反而会症状加重,你要多留意。”
“我怀疑他其实并不是……”白尧一顿,现在没见到人说这些也没用,“算了,等我回来和他见一面再说。”
宴青川让她尽快。
这通电话比预计的时间更久,陈助理一直在办公室外等着。
宴青川说了声抱歉,一边前往会议室,一边快速浏览着手上的资料,还不忘吩咐陈助理整理一下手边的工作。
又要去宴总家里工作。
陈助理说:“寻春又生病了?”
一直就没好过。
宴青川道:“不要在他面前提。”
-
郁寻春工作到一半,刘叔敲门让他吃饭。
他不太饿,但他清楚自己应该吃。
他跟刘叔下了楼,还以为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想到刘叔直接端着碗坐到了他对面。
两人搭着话,刘叔好奇他工作都做什么,又会多少种乐器。
他问什么郁寻春就答什么,总是会得到前者语气夸张的赞扬。
说着说着就说到宴青川,刘叔说:“阿宴也会弹钢琴你知道吗?”
郁寻春知道,他还知道宴青川钢琴弹得很好,应该是小时候下苦功夫练过的。
刘叔开始揭他老底:“你别看他现在弹得还不错,小时候光是逃课的理由都有八百种,今天下雨不想学,明天手指破了皮也不想学。”
撒娇耍赖,确实是宴青川能干出来的事。
“他说凭什么家里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要学,最后还是南山陪着他一起学。”
宴南山也不爱搞这些,为了早点溜号,带着宴青川一起作弊。
相比于在钢琴面前一坐就是一天,母子俩更爱上山下海,跟着老爷子去钓龙虾。在船上颠一整天,胆汁都吐出来了,宴青川仍然抱着栏杆不愿意下船。
然后宴南山就在一旁笑得非常大声。
郁寻春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个画面肯定很幸福。
第三者视角转述而来的宴青川的童年,郁寻春听得很入迷。
包括故事里与其说是母亲,但更像是朋友的宴南山,都让郁寻春非常向往。
大概宴青川很下饭,这一顿午饭吃了快两个小时,直到餐盘里干干净净,他才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吃完饭有点困,刘叔让他回房间休息。
郁寻春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床头柜的药,他简单洗漱了下,因为有点灵感,趴在床上写歌。
哼着哼着,视线飘到了床头。
原来在这里。
床头柜上还放了一杯水。
郁寻春改趴为坐,按照医嘱数了药,就着水咽了下去。
吃完药没多久,郁寻春眼皮好像千斤重,他蛄蛹了两下,掀开被子滚进去,想伸手开一下床头的灯,也没坚持到手按上开关。
稿本和笔和他一起埋入被子。
他沉沉地坠进了黑暗里。
-
宴青川下午就回来了,郁寻春睡得很沉,一点也没察觉到。
将他床上的药全都收到柜子上,又把他的稿本拿出来,宴青川摸了下他的头,好像没烧。
陈助理在书房,宴青川怕他中途醒过来有什么需要,一直没出郁寻春房间的门。
他靠坐在床头,用笔记本处理工作。
郁寻春就睡在他身侧,手轻轻一抬,就能落在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时间一直在走,天全黑了,也没见他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寻寻?”宴青川轻拍他。
郁寻春迷迷糊糊睁眼,感觉眼前的宴青川在晃:“嗯?”
“九点了,起来吃了饭再睡。”
“不想……”
话没说完,郁寻春又失去了意识。
宴青川轻轻摸着他的额头,给白尧打电话。
“别太担心,嗜睡是正常的药物反应。身体适应两天就好了,”白尧又想起一点,“还有,用药要规律,即使他现在醒不来,你也要把他叫起来把药吃了。烟酒咖啡这些,都有几率诱发患者发病,如果他有某个习惯,给他戒了。”
郁寻春确实抽烟。
他有段时间不抽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宴青川又开始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了。
他叫郁寻春起来吃药,郁寻春人不清醒,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药,又睡了。
第二天郁寻春醒了,好像有些适应,见宴青川在家工作,也将自己的电脑从楼上搬到了书房。
吃饭的时候桌上有四个人,非常热闹。
他也很开心。
吃完饭,郁寻春会偷偷回房间吃药,再回到客厅工作,没多久他又抱着吉他睡着了。
前三天,他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地睡觉。
第四天才终于彻底适应,将白天的时间完整地给到工作。
这几天,郁寻春日夜颠倒的作息也调整了过来,晚上到点就困,早上天亮就醒,醒了就去跑步,跑完回来洗个澡刚好吃早饭。
郁寻春自己也在有意识地控制自己进入规律的生活。
他知道宴青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宴青川什么都知道。
他记得迷迷糊糊时宴青川给他喂药。
他也清楚这几天宴青川会在家,都是因为担心他。
郁寻春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更想快一点好起来。
自从在游乐园看到那个坠在身后的小小黑影,郁寻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摆脱他。
不管他是在家里也好,外出和宴青川或者桑朔在一起也好,郁寻春看到的天好像都是阴的。
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句话,都能让他想起很多难受的记忆。
那天从四千米的高空跃下,郁寻春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
但现实和理想好像总是有些差距。
幸好,幸好有宴青川拽着他。
这几天,郁寻春心里前所未有的明亮。
早上出门看到天空,就觉得是一个晴天。
他减少了很多工作,手里大部分歌写完之后也没有再接,他打算将工作缩减至只有游戏音乐一个项目。
他想把更多的时间都放到自己身上。
宴青川也从家回到了公司,不过因为离得近,他每天中午开始回家吃饭了。
陈助理没再来,刘叔也渐渐不再上桌。
吃完饭两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午休,下午宴青川回公司,郁寻春去楼上工作,或者窝在沙发上看书。
他也没发烧了。
在白尧回来之前,宴青川每天都会抽个时间和她沟通郁寻春的情况。
“他在积极自救,”白尧说,“但不能因为他短暂的转好就掉以轻心。”
虽然很残忍,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暂时的。
因为他当前,是依靠着另一个人的力量站起来的。
白尧回国见了他一面,怎么说呢,郁寻春知道她是心理医生,看起来也不排斥和她见面。
白尧选了一个对于郁寻春来说,相对安全的环境。
在家里。
但两人相对坐了一下午,白尧几乎没有从他那里问出什么。
很多患者对于自己的事都有强烈的羞耻心,第一次和心理咨询师见面时,也不会轻易吐露什么。
但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在咨询师的陪伴和引导下,只要开一个口,他们的所有情绪就会决堤。
上一秒还说不出口的痛苦,会变成无尽的倾诉。
大部分都是伴随着痛哭和眼泪。
但郁寻春闭得太紧,他不排斥白尧,却对她很有防备。
面对她的询问和引导,他在包装自己,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错。
当然,他现在确实还不错。
但当白尧问他愿不愿意和她聊一聊他的小时候时,郁寻春不愿意。
他对白尧不信任。
即使,白尧将这个任务交给宴青川,让他这个郁寻春百分百信任的人去引导时,郁寻春大多时候也是闭口不谈。
他在宴青川身边确实是安全的,但对于小时候的事,他的答案大多时候都是“反正都过去了”“不怎么记得了。”
郁寻春知道自己不应该困在过去,他选择的方法是逃避,不是面对。
“之前那几次,你都是怎么引导他的?”
白尧好奇,前两次郁寻春对宴青川吐露心声的原因。
宴青川没有办法系统地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让郁寻春开心。
只是想要抱一抱他。
抱一抱现在的他,也抱一抱过去的他。
白尧给郁寻春重新做了诊断:“他这种情况,很容易被误诊为单纯的抑郁或者焦虑,但其实他这属于CPTSD(复杂性创伤应激障碍)。”
CPTSD的诊断在国内尚不普及,但其实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创伤应激障碍。
这是一种人为的,长期处于不健康关系里所形成的创伤。
例如被长期地否认、打压,或许还有很多肢体上的□□以及精神虐待。
郁寻春犯错会被关禁闭,就是一种典型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
包括他被砸坏的琴,被禁止的音乐,以及他母亲日复一日的严格要求。
还有众人在提起郁池夏时对他的贬低和羞辱。
他长期生活在这种精神虐待中。
即使自己有意识,也很难彻底从创伤中走出来。
宴青川问:“我应该做什么?”
“让他感到安全。”
白尧给出了诊断方案,除了用药外,她会每周对郁寻春进行两次心理疏导。
她已经做好了要和郁寻春打持久战的准备。
除她之外,宴青川并不需要特别地去做什么,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只需要继续保持,让郁寻春感到安全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白尧望向窗外,宴青川跟着看出去,郁寻春和刘叔一起在院子里扫雪,“他自己也没有放弃。”
从那样有毒的环境里逃出来,就是郁寻春决绝的自救。
-
程晁难得回了趟家。
程母一见他就忍不住絮叨:“怎么瘦成这样,工作再忙也要吃饭呀。”
程晁瘦了一大圈,脸都轻微地凹了进去。
他不想应付程母,闷不吭声回了房间。
自从搬出去自己住之后,就算回家也只是在客厅坐坐就走,但进到卧室那一刻,曾经那些和郁寻春相处的画面全都涌了出来。
就连墙上的海报,也是郁寻春闹着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然后给他贴上去的。
程晁捂着脸坐在床上。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明明最不应该和郁寻春走到这一步的,就是他。
他怎么会忘记郁寻春曾经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呢?
明明在小时候,程晁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得上郁寻春的人。
他耀眼又优秀,像天边不可摘的星星。
程晁面对他总是会带着几分自卑,学习普通家境普通的他,怎么配和郁寻春做朋友?
曾经他是仰望着郁寻春的,为了能配得上他,他努力地追赶着郁寻春的步伐。
他不厌其烦地学习刷题,他想要有个可以和郁寻春比肩的成绩。
他接触运动锻炼身体,是他希望自己不要永远做那个被保护的人,他也想要保护郁寻春。
他想要做那个,永远站在郁寻春身边的人。
程晁一直都在害怕自己哪天会被郁寻春抛下。
直到,他发现郁寻春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的时候,他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感。
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原来他也脆弱又可怜。
原来他们半斤八两。
程晁逐渐在郁寻春的依赖中生出了,“再优秀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我不行”的优越感。
他在这份优越感的驱使下,做了很多错事。
程晁又想起那天郁寻春那句话,他说程晁,我真后悔在你被林泽宇欺负时救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程晁痛到不能呼吸。
“阿晁,”程母推开他的房门,浓郁的蛋糕香味飘了进来,“快来,我给你烤了小蛋糕。”
程晁木然地走到客厅,程母正拿着打包盒将小蛋糕装起来。
她说:“寻春好久都没来咱们家了,我记得他以前最喜欢我烤的蛋糕。我给他装一些,你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程晁脚步一滞,程母催他,他却多一秒都在这个房子里待不下去。
这里处处都是郁寻春的痕迹。
而郁寻春在他家留下的痕迹越多,越代表两人过去有多亲密。
但他却后悔,他帮了自己。
程晁落荒而逃。
程母拎着打包袋在后面扬声叫道:“程晁?!”
程晁恍若未闻,他根本就找不到郁寻春,郁寻春根本就不想再见他,他要怎么去给郁寻春送他喜欢的小蛋糕?
郁寻春不要他了。
程晁有些崩溃。
手机响起,陌生的号码,程晁缓了很久才接。
“程晁哥。”
又是郁池夏。
程晁非常生气,脸色格外难看。
如果那天在郁家,他不来向自己搭话,如果后来在学校他不叫自己去帮忙,如果他不在程晁拒绝他的时候说不告诉郁寻春知道就好了。
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他根本不会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他和郁寻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郁池夏怎么还敢来找他的?
“滚,别他妈再给我打电话了!”程晁怒而威胁,“你如果还想在娱乐圈混,就别来招惹我!”
“程晁哥!”郁池夏阻止他挂电话,“我找你是因为我哥,我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你不想知道吗?”
他柔和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你不想他回来吗?回到你身边。”
电话里静了很久,程晁没有挂,郁池夏耐心等着。
“是谁?”
程晁心想,不管对方是谁,他们的羁绊也没有他和郁寻春更深。
只要他好好地和郁寻春道歉,向他认错,他一定可以挽回郁寻春。
以后,他会和林泽宇一行人划清界限。
只要是郁寻春不喜欢的人,他再也不会接触。
他也不会再强迫郁寻春去社交,就他们两个人,郁寻春想去哪里自己都陪他去。
以后他还会给郁寻春拍好多好多照片。
那张海边的照片他不是当了很多年头像都没有换过吗?
因为那是我拍的,他一定还是在意我的。
那天海边的话,是因为他对自己太失望了。
确实都是他的错,他会反省的。
对,郁寻春也不喜欢他和郁池夏在一起,但是这也是为了找他,他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电话那边郁池夏报了个地址,让他过去再说。
-
酒吧被包了场,只有郁池夏一个人。
看到程晁他起身招手:“程晁哥,这里。”
“程晁哥,你好像瘦了。”郁池夏把酒水单递给他,笑盈盈的,“喝什么?”
程晁本来想说别一副和他很熟的模样,但看到郁池夏那张无害的脸,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不所有的错都推到郁池夏身上。
他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不过是想和郁寻春好好相处。
但他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不断地对自己强调着“郁寻春不喜欢他和郁池夏在一起”。
他表情冷漠,没有理会他的示好,单刀直入:“我不是来叙旧的,和郁寻春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他果然遇到过郁寻春和宴青川。
以前郁寻春有点什么事,郁池夏都能从程晁那边得到消息。
自从上次闹掰之后,两人就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如果当时程晁就告诉他关于郁寻春的事,也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最终一无所获了。
郁池夏垂眸掩住尖锐的目光:“是宴家的继承人。”
程晁一愣。
宴家,那是程晁够不到地方。
豪门的圈子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程晁家积累不深,发迹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是圈子最外围的那部分。
其次是林泽宇等人,郁家和他们差不多。
然后是简家,靠近圈层中心。
最顶端的几个家族,宴家要占一个。
怎么会是宴家……
程晁没有可以和宴家对抗的资本。
他又不由想,郁寻春难道是真的想待在宴家的吗?
他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待在那个庞大的家族里呢?
宴家的继承人,对他会是真心的吗?
程晁眸色沉沉。
郁池夏又起身招手:“简哥。”
程晁回头,看向简司州的目光有些不善。
简司州刚从一个饭局上下来,脸色也没比程晁好看到哪里去。
自从那晚宴南山放话之后,不仅是宴家,还有很多企业结束了和简氏合作,简家上下,从简父到简司州的两个哥哥,以及他全都因此焦头烂额。
简司州的处境并不好,本来因为老来得子,他是三个儿子里最受宠那个。
也是最有概率继承简家的人。
但现在,不仅简父对他没有好脸色,就连那两个以往不怎么比得上他的哥哥,也张口闭口都是责怪。
家里的事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
那些他压下去的事,全都被爆了出来!
这些天,简氏的相关新闻时刻飘在热搜上。
生产线偷工减料,面临大量退货和严查。
压榨实习生,导致其猝死,原本不追究的家人也开始闹事,咬着不松口。
一夜之间和多家企业解约,简氏元气大伤股价暴跌。
桩桩件件,很难不说背后没有宴家撑腰。
成批的记者堵在简司州门外,压得他喘不上气。
为了处理这些事,他应酬不断,原来看不上的,例如林泽宇之流,也能在饭局上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他还不能生气。
这些天吃的苦受的罪,能让他记一辈子。
但很多事情到现在,依旧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嘴边都起了泡。
三人坐在一张桌前,简司州和程晁相看两厌。
程晁一直不喜欢他,从郁寻春第一次向他介绍简司州开始,就不喜欢。
所以以前郁寻春很少将两人凑在一块。
而简司州嘛,狗眼看人低,当然看不起程晁。
郁池夏可不管这些,他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让郁寻春回家。
他们虽然拿宴家没有办法,但是……也不是不能从其他方面突破。
郁池夏推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对程晁和简司州来说,都很陌生的男人。
“这是谁?”程晁问。
“他叫桑朔,是个爱豆。”郁池夏看着程晁,“也是我哥,新交的好朋友。”
好朋友那三个字,他咬得很重,但语气轻飘飘的。
程晁脸色立刻就变了,狠狠盯着照片上的桑朔。
好朋友,他也配?
他为郁寻春做过什么,他就是好朋友?
“这半年,我哥和他交集蛮深的。他的新专辑,也是我哥给他做的。”
程晁和简司州皆是一愣:“郁寻春还会做专辑?”
“我哥这么优秀,会写歌不是应该的吗?”郁池夏笑笑,“你们忘了他大提琴拉多好了?以前高中的时候他不就在搞音乐吗?”
后面那句是对程晁说的。
程晁恍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但是自从那年他的琴和吉他被砸了之后,程晁再也没有见他玩过音乐。
他从没往他还能把这些捡起来,或者一直在偷偷继续的方向想过。
程晁一窒,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从那时候郁寻春就不再对他知无不言了。
“程晁哥?”郁池夏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所以呢?”程晁抱臂。
郁池夏看了眼简司州:“简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桑朔身上下手。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的……
“程晁哥,以你对我哥的了解,你觉得如果他的朋友因为他受到牵连的话,能让他回来吗?”
能。
连思考都不用,程晁脑子里立刻跳出了这个答案。
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的朋友,郁寻春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紧紧握着拳,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希望郁寻春不要管,这个叫桑朔的人的死活。
程晁不想承认也不能接受,他有除了自己之外的朋友。
喉头一滚,程晁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问这句话时,复杂的心情:“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郁池夏略显抱歉:“我之前找过桑朔了,他并不愿意帮忙把我哥约出来。”
简司州抽着烟,在桑朔的照片上点了两下:“封杀他。”
桑朔不一样,他就是个普通的明星,全靠自己闯到现在,没有任何背景。
就算简司州当前的处境不算好,想要掐死他,也非常轻松。
将桑朔逼入绝境,郁寻春自然会现身。
以郁寻春那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的性格,简司州不觉得他会去寻求宴青川的帮助。
他们交往三年,不管交往前后,郁寻春可是遇到任何困难都没有主动地对简司州说过一句。
以前,简司州觉得郁寻春这种性格非常无聊,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能自己解决的事。
也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他需要自己,而和他吵过两架。
但此刻,他却很庆幸郁寻春是这样喜欢逞能的人。
只要郁寻春出现,当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回家。
思及此,简司州不由看了眼郁池夏。
其实最近他们俩也在吵架,吵架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郁寻春。
因为简司州打算和郁寻春结婚。
但郁池夏不是阻拦,而是非常积极地想要促进这段婚姻,这让简司州怀疑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分量。
虽然这桩婚事,可以很大部分地解决掉当前的燃眉之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受到重创,简家依旧是条大船。
和郁寻春结婚,郁父便彻底上了这条船,他会竭力帮简司州渡过难关。
这也是为什么,简司州和郁池夏因此矛盾频发,他也依旧在考虑这件事的原因。
当然,这件事还没有谈到双方父母那里。
不过,和郁寻春结婚……
再次想起相纸上的笑脸,简司州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但如果这样,那他对郁池夏来说到底算什么?
-
关于那边三人的想法和打算,郁寻春一概不知。
到年底了,宴青川也放假了。
两人刚从家里出发,打算去买年货。
郁寻春穿了一套宴青川给他买的新衣裳,他不太理解:“逛个超市,为什么还非要穿新衣服?”
宴青川也穿的新衣服,他大部分时候都穿正装,很少穿这种羽绒服。
两人是同款不同色。
就连里面的衬衫也是,郁寻春的衣兜上秀了只猫,宴青川的衣兜上秀着枚毛线球。
宴青川推着购物车:“过年就是要穿新衣服,新年新气象,不知道吗?”
也不算不知道,只是以前在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习俗。
郁寻春没有过年的习惯。
“那也该是初一穿吧?”郁寻春说,“明天才是新年,而且这都是哄小孩儿的。”
宴青川:“要不要坐车?”
话题跳得太快,郁寻春下意识问:“什么车?”
宴青川一指:“购物车。”
???
“你没毛病吧?”
宴青川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往旁边看,一个小男孩坐在购物车里,怀里又是玩具又是零食的。
“你看,那边的小朋友都有车车坐。”
他拿手背蹭了下郁寻春的脸:“我们的小朋友要不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