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寻春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荒唐。
他怎么能喜欢宴青川呢。
宴青川对他那么好, 拿他当弟弟,宴南山和爷爷奶奶都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他怎么能对宴青川抱有那么龌龊的心思呢。
郁寻春惶恐极了, 一夜都没睡着。
而一旦意识到了这份感情, 喜欢的情绪就如同开了闸了洪水一般, 难以控制。
他再也不敢和宴青川对视, 不小心碰一下就会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开。
宴青川握住他手腕的五指, 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都是从火里捞出来的铁块, 滚烫的,一路从两人相贴的皮肤烫到郁寻春心脏上。
郁寻春不再在宴青川家留宿了, 就算有时候拗不过宴青川留下来, 他也不会在和宴青川睡在一起。
他长大了, 身体上除了身高的各方面都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会因为晚上宴青川搭在他腰间的手、贴在他背后的胸腔, 以及洒在耳边的温热呼吸而产生一些无法遏制的变化。
学校的生理卫生课上学过,宴青川也单独给他讲过。
郁寻春很害怕,他害怕被宴青川发现。
他害怕一旦这件事戳破,他和宴青川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自从毕业晚会后, 郁寻春就不爱和宴青川待在一块, 宴青川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郁寻春把他放进自己屋里的枕头抱回去的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郁寻春身后。
宴青川半弯着腰,从左边探头看看郁寻春, 又从右边探头看看郁寻春。
最后拦在郁寻春房门口不让他进去,一副此山我开此树我栽的架势:“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郁寻春抱着枕头, 垂眼盯着拖鞋:“没有。”
“怎么没有,”宴青川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最近觉也不跟我一起睡了,也不要我牵你,碰你一下你能跳八百米远。”
他弯腰望着郁寻春的眼睛,表情有点受伤:“讨厌我了?不喜欢我了?”
喜欢两个字戳到了郁寻春痛脚。
他慌慌张张去推他,也不敢抬眼:“你瞎说什么?我我……我只是……长大了!我长大了哥,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你了。”
“暑假结束我就要出国了,我……要提前适应一下,你不在的日子。”
本来只是借口,但说到后面,郁寻春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了下去。
他要和宴青川分开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既不想和宴青川在一块害怕暴露,又舍不得不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郁寻春以为他会听到什么“没关系寒暑假就回来了”或者类似于以后他有空就去国外看自己的话。
但没有。
宴青川也罕见地沉默了。
很久后他才揉了揉郁寻春的脑袋,侧身让他进屋:“你说的也对,我也该提前适应适应。”
郁寻春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哥,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
宴青川看着房门在面前合上,才转身回房间。
躺在床上,宴青川的手搭在平时郁寻春睡的那一侧。
在这张床上睡了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床大。
长大了啊。
这次之后,宴青川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郁寻春保持距离。
当时并不是疏远他,只是以前那些亲密无间的小动作,刮他的脸捏他的鼻尖之类的,都不怎么做了。
就连蒋洲和白尧,都能察觉出他俩之间的氛围有一丝奇怪。
但真要仔细追究,又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毕竟宴青川依旧整天寻寻来寻寻去,万事以郁寻春为先,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他。
暑假白尧回国,四人又聚到一起,被蒋洲用直升机拉到了他们家的小岛上。
私人小岛,整个岛上就他们四个人。
一行人天天跑去玩水,晒黑了两个度。
郁寻春也会游泳,他的游泳是小时候宴青川教的,但是他怕水,游泳池可以,海却下不了。
小时候也被宴青川带着玩过双人冲浪,跌进海里两回,哭得眼睛都肿了,再也不下海。
他大多时间都是坐在沙滩上看他们玩。
宴青川有时候会陪他,有时候会被蒋洲或者白尧拉走,反正三个人谁累了,谁就上岸和他坐一块。
郁寻春戴着墨镜,抱着半个西瓜坐在遮阳伞下,白尧在一旁沙滩椅上晒背。
宴青川和蒋洲前后脚抱着冲浪板从海里回来,看到郁寻春的西瓜,蒋洲老远就长大了嘴:“寻寻,给哥吃一口,我要中间那个最甜的心心。”
他“啊——”着就过来了。
然后半路被截了胡。
没等郁寻春的勺子送到他嘴边,宴青川握着郁寻春的手一拐弯,那块最甜的西瓜心进了他嘴里。
蒋洲吹胡子瞪眼,追着他跑,大喊:“把我的西瓜还给我!”
两人嬉闹着跑开,郁寻春坐在椅子上愣神,半晌才把目光放到勺子上。
其实以前郁寻春不是没用过宴青川用过的碗筷,就算是他咬过一口的水果面包他也能就着他吃过的地方咬一口。
但那是以前。
此刻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勺子。
接着用,光是想到“间接接吻”四个字,他就红了耳尖。
而换一个……
郁寻春不由抬眼,旁边的白尧推起墨镜看着他。
郁寻春移开目光,又转了半圈,背对着白尧。
最后那个勺子他也没再动,就戳在西瓜上,他抱着瓜干坐着。
一直坐到两人回来,蒋洲念叨着“抱着干啥不吃给我”,将西瓜从郁寻春怀里拿过去,盘腿坐在一旁给炫完了。
中途偶尔也会分给宴青川或者白尧几口。
只有郁寻春一口没吃。
其实他们四个人用同一根吸管也是常有的事,一个勺子而已。
明明是个很普通很小的事,但自己却不由将它放大。
他问心有愧,装都装不好。
郁寻春起身:“我回去拿个东西。”
宴青川跟着:“我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郁寻春拒绝道,“也没几步路。”
他说完走了。
三个人坐在阳伞下,不管是吃瓜的,还是晒背的,都默默将视线转移到了宴青川身上。
三人一对视,宴青川往后一趟,长叹一声。
蒋洲拿脚推推他:“你俩咋回事呀?”
宴青川仰躺着,盯着伞骨不说话。
白尧慢悠悠坐起来,曲起一只腿撑着胳膊,她这段时间是看明白了:“寻寻那双眼睛真是一点事都藏不住。”
蒋洲不由点头,又问:“他藏什么了?”
白尧问宴青川:“你应该早就知道原因了吧,你怎么想的,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样吧。”
“啥原因?什么怎么想的?”蒋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宴青川全程都没说话,倒给蒋洲急死了,拿脚在他腿上攘了好几下。
白尧踢他一脚:“你这傻逼迟钝死了!咱们小孩儿都把喜欢宴青川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看不出来吗!”
蒋洲惊了,目瞪口呆半天:“不是……诶你、他……我靠?”
他问宴青川:“真的啊?”
“……吃你的瓜吧。”宴青川捏着他握着勺子的手塞进他嘴里。
蒋洲含糊道:“那你俩,咋弄啊,你喜欢小不点吗?”
宴青川坐起来,双手撑在身后,歪着脑袋和白尧对视片刻,才道:“他才十六岁。”
白尧还没说话,蒋洲先咂摸过来了,宴青川这话就是没否认。
再一细想,从小到大这哥俩在一起就有单独的结界,不管是宴青川对郁寻春的照顾还是郁寻春对宴青川的依赖,都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插足的。
他微微探头,声音压得有点低,显得偷感十足:“老宴,你老实告诉兄弟,你啥时候对咱小不点动的歪心思。”
白尧从另一张椅子上伸脚过来踢他:“会不会说话。”
踢完她转头对宴青川道:“他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又不是不懂事的年纪,把你那破罪恶感给我收收,十九岁和十六岁难道差很多吗?”
宴青川道:“十六岁知道什么,你这个没有道德感的家伙。”
蒋洲:“小不点来了。”
宴青川转头,郁寻春从屋里出来了,正在往他们这边走,他连身上的沙滩裤都是宴青川给他挑的。
海风灌进他裤腿里,吹得裤管鼓鼓的,偶尔撞在他腿上。
确实只差三岁,十岁和十三岁好像没什么差别,二十岁和二十三岁好像也是同龄。
但十三和十六,十六和十九,却相差甚多。
宴青川是成年人了,但郁寻春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相识至今,他的世界就只有两件事。
宴青川和大提琴。
他因为练琴牺牲了很多个人时间,朋友也没有时间深交,最要好的朋友圈都和宴青川重叠。
他想要追上宴青川,所以一直努力去做到更好。
宴青川不是怀疑他的感情,而是他不希望郁寻春从小到大,再到以后两个人老了,生活里都只有他。
十六岁,宴青川不能喜欢他。
一旦他表现出一点对郁寻春的喜欢,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不公平。
对宴青川来说,看到郁寻春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够了。
包括他鼓励他恋爱,教导他在亲密关系中如何对自己和对方负责,是因为他从没想过要把郁寻春绑在自己身边。
他应该是一只自由的小鸟,跨过山之巅,跨越海之涯,奔向更广阔的天地和舞台。
他才十六岁,他应该多多的交朋友,谈恋爱,去享受世界的美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他而困惑和紧张。
白尧和蒋洲,一听一个不吱声。
蒋洲看向白尧:“谈恋爱的人都这样吗?”
瞻前顾后的,这都不像宴青川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白尧翻着白眼,拉着蒋洲起身,看着越来越近的郁寻春,光着脚在宴青川腿上踢了下。
宴青川侧目。
白尧说:“我觉得你想挺多的,有这功夫琢磨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和小孩儿说清楚,别耽误人家学习和练琴。”
宴青川轻笑了下:“我知道。”
白尧拽着蒋洲离开,遇上郁寻春打了个招呼:“我和你蒋哥先回屋了。”
“我哥呢?”
“喏,还坐那儿等你呢。”
郁寻春往海边望去,宴青川确实还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抬脚过去。
白尧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转身就走,吐槽道:“所以说姐不喜欢搞这些情情爱爱呢,爱情果然会让人变成胆小鬼。”
“哲学啊白姐。”蒋洲竖起大拇指。
那边郁寻春走到宴青川身边:“哥,你不回去吗?”
“寻寻。”
“嗯?”
宴青川顿了下,白尧让他和郁寻春说清楚,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这事却怎么都不好开口,说出来才是将郁寻春置于尴尬之中。
片刻后,他仰头看着郁寻春,笑道:“出国的时间确定下来了吗?”
郁寻春点头。
半个月后他就要出国了。
宴青川其实是知道的,暑假并未结束,但郁寻春要提前过去开始大提琴的学习。
他又转头看向大海,过了会儿才说:“到时候我送你过去吧,陪你在那边住一段时间,等开学再回来。”
郁寻春张张嘴,他想说不用了。
他其实也不是非得提前过去,但他害怕越和宴青川待在一起,就越容易暴露。
但听到宴青川说要陪他,想到他们以后会分开好几年,又很舍不得这仅剩的一两个月。
最终他还是点点头,笑着说:“好啊。”
宴青川也笑,起身摸摸他脑袋。
“走吧,海边风越来越大了。”
他说着往前,郁寻春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
以前他们总会牵手的。
宴青川去哪儿都爱牵他,他年纪比郁寻春长,发育比郁寻春快,手也比郁寻春大。
有时候窝在沙发里,他自己剪完指甲就会顺便捞起郁寻春的手,虽然因为拉琴他的指甲基本就没有机会长出来。
下雨的时候宴青川会牵着他跨过水洼;练字的时候怎么也写不好的地方宴青川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教;冬天下雪,郁寻春偶尔忘记带手套,宴青川会抓着他的手两人塞进同一支手套里,或者揣进兜里、拉开外套贴在内衣上取暖。
他用那双手教郁寻春滑雪教郁寻春游泳。
郁寻春很多事是跟着他学的,很多第一次都是他教的,就连小时候学自行车,都是他在前面拍着手等他。
郁寻春最近总是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宴青川,但想到这些,又觉得喜欢上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到目前为止他短暂的人生里,百分之九十的快乐,都是和宴青川一起创造的。
如果没有宴青川,妈妈仍然会带着他四处上门教学,没有人帮她照看孩子,她也没有精力去全心追逐事业,郁寻春也过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那一瞬间,郁寻春突然就自洽了。
是啊,他只是喜欢宴青川而已,相比于更进一步的关系,他更希望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亲人于爱人,更稳固也更长久。
“哥。”郁寻春叫了宴青川一声。
宴青川回头。
“你走慢点,”郁寻春说,“我要跟不上你了。”
宴青川闻言垂眸,睫毛微颤,他伸出手:“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
郁寻春抿嘴笑着,握上去。
宴青川的掌心干燥温暖,郁寻春竭力压制着悸动。
反正也快分开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偷一点是一点。
于是大家奇迹地发现,郁寻春突然就满血复活了。
白尧稀奇地问宴青川那天在海边和郁寻春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宴青川说,他也不知道郁寻春怎么突然就好了。
但他仔细观察过,郁寻春的放松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确实说服了自己。
宴青川一开始是松了口气的。
是的,一开始。
如他所言,他确实从未想过要将郁寻春绑在身边,当郁寻春无法抑制地流露出自己感情时,宴青川很苦恼。
他自己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清楚这么大的孩子的自尊心有多强。
郁寻春不说,他没有办法主动对郁寻春挑明他已经知道这件事,郁寻春未成年,他不能给他回应,就注定会造成伤害。
但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郁寻春陷在那种苦涩的情绪中。
那段时间,每次郁寻春表现得换乱紧张时,他都当做全然不知,但实际上他的心是跟着郁寻春一起揪着的。
看到他不开心心里也难受,看到他偷偷抹眼泪也跟着烦躁。
所以郁寻春能自己调理好,宴青川是很高兴的。
但高兴之余,煎熬的人渐渐就变成了他自己。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发现时,你觉得某些东西你不想要,而当你近乎于拥有后,你就开始渴求了。
以前郁寻春没开窍,宴青川从未想过更多一种可能。
现在他清楚郁寻春喜欢他,当他从喜欢又退回毫无芥蒂的兄友弟恭状态后,宴青川就慢慢品出了不对。
主要是他自己不对。
他没办法再对郁寻春那么坦然了。
郁寻春睡在身侧他会紧张,郁寻春洗澡忘记拿衣服让他送过去他会犹豫,郁寻春躺在他膝上他也会紧绷。
而每一次他都会以孩子才十六岁,来骂自己禽兽。
总之宴青川不太好受。
但除了这些外,将郁寻春送到国外,陪着他的那一个月,两人倒都很开心。
郁寻春要学琴,宴青川倒是闲人一个,有次听郁寻春说想念郁母的手艺,越洋视频打回去找郁母取经。
除了学校料理课上的那些,这还是宴青川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厨房。
之后就变着花样的琢磨研究,以喂饱郁寻春为己任。
郁寻春不练琴的时候两人就会出去玩,光是公园里一片叶子也能研究半天。
一直到九月开学,宴青川要回国,面临分别时家里的气氛才变得有些低沉。
郁寻春肉眼可见地低落。
之前还说要提前适应没有宴青川的生活呢,这下更舍不得了。
兴致不高,连带着胃口也不好,捏着筷子在碗里戳戳戳,也没见喂进嘴里几颗米。
宴青川也很不舍,但郁寻春这样,他就不能再表现出来。
筷子在郁寻春碗边敲敲:“怎么,不合你胃口?”
“没有。”郁寻春赶忙往嘴里拨了一筷子。
宴青川撑着脸看他,过了会儿才说:“要实在吃不下就别硬塞了。”
郁寻春放下筷子:“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宴青川拿筷子尾巴戳戳他脑门,起身收拾碗筷。
郁寻春帮忙把餐具送进洗碗机。
出来他问宴青川明天几点回国的飞机。
其实郁寻春知道是什么时候,宴青川也知道他知道,但还是回答了。
答完郁寻春哦了一声,好像没什么话说,过了会儿又转回来,问行李收拾好了吗?
宴青川:“收好了。”
郁寻春又没话说了。
平时两人在一块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路上遇到一只蚂蚁都想和宴青川分享,这会儿突然词穷了。
又是一时无语,郁寻春又问宴青川:“看电视吗?”
他舍不得,宴青川知道,背对着他站在水池边洗水果,让他先过去。
郁寻春磨磨蹭蹭去了。
听到脚步声,宴青川才停下手上动作,双手撑在水池边,盯着哗哗打下的水柱,和盆里被水搅动的水果。
过了会儿他从厨房出来,蜷在沙发上的郁寻春第一时间抬头,目光跟着他打转。
以前两人坐沙发都喜欢窝在一起,但出国后也是再也没有的,宴青川挨着他坐下,但二者间泾渭分明。
看着电视,两个人也谁都没说话。
宴青川削了小兔子苹果给郁寻春。
郁寻春啃得食不知味。
很奇怪,明明也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只要想不管是郁寻春还是宴青川,都是一趟飞机的事。
他们还可以通电话打视频。
但就是舍不得。
和郁母和宴南山分别时,郁寻春都没这么难受。
宴青川倒是有心想逗逗他,但郁寻春这会儿可不经逗,不仅笑不出来一点,反而瘪了瘪嘴。
低头穿上拖鞋要回房间。
宴青川走到郁寻春门前想敲门,手抬起来又顿住,走回自己房间,路还没走到一半,又折回郁寻春房门前。
他还是敲了门:“寻寻,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没声音。
宴青川打开门:“不吭声就是同意了哦。”
他进屋,郁寻春坐在窗边看书。
“寻寻,”宴青川说,“我有空都会来看你的。”
他站在右边,郁寻春默默转到左边。
宴青川又走到左边:“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郁寻春又一言不发地转到右边。
他一直低着头。
宴青川拍他,他就躲开宴青川的手,趴到桌上,还把书盖在脑袋上。
“寻寻?”宴青川也趴到桌上,在郁寻春肩头戳了戳。
郁寻春没反应,过了会儿宴青川才听到一声抽泣,他愣了下,想把郁寻春的脸挖出来安慰他,又有些犹豫。
郁寻春的不舍里,有太多宴青川当下无法回应的东西。
半空中的手转了个方向落在郁寻春肩上,轻轻拍了拍。
宴青川认为此刻自己越在这里,郁寻春越不会好受,收回手出去了。
关上门,宴青川往后靠在门边,屈指顶了顶眉心。
他在客厅坐了会儿,又去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却见郁寻春抱着枕头站在他房门前,问他:“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两人很久没有一起睡过了,两个人现在心思都不单纯,于情于理宴青川都应该拒绝。
他抽走郁寻春怀里的枕头,一边手里擦着头发:“去洗澡吧。”
郁寻春去了。
宴青川把枕头放在床上,往前一栽,砸在枕头上。
这让他怎么拒绝。
没多久郁寻春就洗完澡出来了,自己吹了头发,换了套干净的睡衣上了床。
两人躺在一起,谁也没敢多动一下。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二者的呼吸声。
很久后床窸窣响了下,郁寻春翻了个身,面朝宴青川。
宴青川没睁眼,却能感受到郁寻春实质性的目光。
很煎熬,宴青川伸手捂住郁寻春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扇了扇,郁寻春有点诧异:“你没睡着。”
“你这么看着我,怎么睡得着。”
郁寻春又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往宴青川那边靠了靠,两只手攀住他的胳膊,额头轻轻挨在他肩头。
宴青川心想,毁灭吧,没道德就没道德,禽兽就禽兽!
他转身拥住郁寻春,将他往自己怀里按紧了些。
宴青川摸了下郁寻春的眼尾,好像还能摸到他刚才偷偷哭的眼泪似的,又很轻很轻地在他发顶轻吻了下,拍拍他的背:“睡吧。”
郁寻春久违地,再次依偎到宴青川怀里。
很温暖很干燥也很好闻。
十六岁的夏天,就在郁寻春反复波动的初恋情愫中,结束了。
-
后来郁寻春才知道,那段时间一直挣扎在这段感情中的人不仅他一个。
他因为和宴青川分开而不得不独自生活,而建立了新的生活秩序。
而宴青川,在每日和他通话之余,还在迫切等待着他长大。
他们每年都会见面,有时候是郁寻春假期回国,有时候去宴青川得空来看他,或者是郁寻春去比赛、跟着老师去其他国家演出时,宴青川会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郁寻春以为,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稀释。
在没有见到宴青川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
他很忙,既要忙课业,也要忙练琴。
越深入他越发现这条路上有许多有天赋又优秀的竞争者,大家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在台上要争高低,但在台下又时常交流。
郁寻春留给宴青川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开始还会天天通话,后来有时候连宴青川的电话都没空接。
有段时间,甚至在想起宴青川的时候,他心里的悸动都减少了。
但那些都是在没见到宴青川的时候。
高一的第一场比赛,宴青川蒋洲白尧都来了,他捧着花站在舞台下祝贺他,朝郁寻春伸出手的时候,郁寻春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
那一瞬间就连蒋洲和白尧好似都消失了,世界上只有他和宴青川两个人,他笑着扑进宴青川怀里,才再次听到周围祝贺的欢呼和掌声。
原来那些喜欢,不仅一点都没减少,还在日渐增多,只是平时都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看不见的角落,宴青川出现就会将它们唤醒。
每一次见面,宴青川都能发现郁寻春惊人的变化。
他像一颗树,一刻不停地往上生长着枝丫,三年时间,长得枝繁叶茂。
他褪去懵懂和青涩,从少年长成了青年,个子更高,脸部的轮廓和棱角更分明。
面对宴青川时,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无措。
他能在宴青川展开双臂时,坦然地奔进他怀中。
他如宴青川所期待的那样,奔向了更广阔的世界,十八岁时,郁寻春考入了世界顶尖音乐学院继续学习大提琴,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二十岁,他是校内交响乐团的大提琴首席,随着乐团以及他的恩师四处演出。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国内外多个乐团向他发去邀请。
他甚至能完全为自己做决策,是回国还是留下,再也不像当初出国前那样,将周围人的意见问个遍。
七年时间,郁寻春独立稳重,他不再依托于谁,不再跟在谁身后打转,他知道自己追求什么想要什么。
他长成了一个拥有稳定内核的大人。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国的时候,他毅然选择留在了国外。
即使他已经成为一名国际上小有名气的演奏家,他也想要积累更多,回国在郁寻春的计划之中,只是不是现在。
宴青川当然是支持他,双手双脚支持。
但支持归支持,这并不妨碍他偶尔会有点惆怅。
“你们说,他现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白尧回国开展心理讲座,三个人又凑到一块,她和蒋洲对视一眼,问蒋洲:“他现在都这样吗?”
蒋洲耸肩。
两人给不了他一句感情上的建议,只有一句:“既然要让人家飞,就别嫌他飞得远。”
宴青川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郁寻春飞再远,他也只会担心他累不累,却从没想过他越不过哪片海跨不过哪座山。
只是以前他盼着郁寻春长大,期待他快点到十八岁。
但等他真的当了十八岁之后,他又觉得十八岁也不是心理完全成熟的时候,他打算再养养。
一养四年过去了,再养又是两三年过去。
郁寻春长大了成熟了,反而不像小时候那样那么需要他了。
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坦坦荡荡,不在一起时电话都难得接到一个,都让宴青川开始怀疑,再等下去,他和郁寻春只能做兄弟了。
宴青川开始着急了。
他都奔三了,快十年没牵过郁寻春的手了,这像话吗?
这太不像话了!
着急的宴青川决定主动出击,山不来就他他就山,调整了许多业务,国内的公司交给宴南山,把自己派国外去了。
宴南山一开始不乐意,主要是不乐意干太多活,直到宴青川问她一句:“要是寻寻跑了算谁的?”
宴南山施施然坐在书桌后,笑道:“还以为你小子多能忍呢。”
她摆摆手,不跟宴青川争。
宴青川如愿常驻国外,第一件事就是奔郁寻春的家去。
他这段时间一个月就要过来出差两三回,郁寻春回家见屋里多了个人也不意外,知道他这次要在国外呆很久,也只是反应平淡地点点头。
搞得宴青川定好的“比如郁寻春问他为什么过来,他说是因为你”这样的剧本,毫无发挥的余地。
之后两人的生活一片祥和,更是不给宴青川机会了。
郁寻春在国外这期间,也练了一手很好的厨艺,晚上宴青川处理工作的时候,他会站在书房门口敲敲门,问他明早吃不吃小笼包云云。
等宴青川应了,就撸起袖子穿上围裙,去厨房揉面。
宴青川工作不着急,就会去厨房帮忙,但揉面擀皮太要技术了,他技术不咋地不说,还淘气,包子捏得乱七八糟还弄郁寻春一脸面粉。
又被忍无可忍的郁寻春以碍事的名义赶出去。
如果宴青川不依不饶,就会被郁寻春塞上一小团面疙瘩,让他自己去旁边玩。
如果宴青川下班早,郁寻春就会发信息给他让他买些菜回家,有时候是宴青川做有时候是郁寻春做,有时候两个人一起挤在厨房研究同一份菜谱。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宴青川每次玩闹的时候很开心,结束了晚上躺在床上锤枕头。
他不是漂洋过海来跟郁寻春兄友弟恭的!
白尧很震惊,这俩人都约等于同居了,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宴青川:“别提了。”
说着宴青川听到郁寻春叫他,他说:“寻寻找我,不说了。”
“怎么了?”他挂断电话过去,郁寻春让他帮忙拿下衣服。
宴青川又进到郁寻春卧室,看到了他放在床上忘记拿进浴室的睡衣。
这套睡衣还是他高三那年宴青川给他买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在穿。
他敲敲浴室门,郁寻春说:“我在洗头,你帮我放进来吧。”
宴青川犹豫了瞬,才拉开门。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蒸汽氤氲,郁寻春从玻璃门后门探出脑袋和半个肩膀:“放在架子上就好了。”
白蒙蒙的水汽里,郁寻春的肩头羊脂玉般莹润。
宴青川的目光不由下移,他肩部以下都在门内,但玻璃门上隐隐绰绰映着郁寻春的身影。
窄细的腰,修长的腿,还有……
宴青川仓皇地将目光挪回郁寻春的脸上,郁寻春顶着一头泡沫,笑盈盈地望着他。
坦坦荡荡。
可恶的坦坦荡荡!
“给你放这里。”他放下衣服走了。
郁寻春还在洗头,目光一直追着他走出浴室关上门,而后落在架子上。
他心情很好地缩回去,哼着歌冲掉了头上的泡沫。
宴青川在外面平复半天,郁寻春也好了。
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宴青川听到声音回头,滞住了:“你衣服呢?”
郁寻春就围了个浴巾,身上的水也没擦,水珠顺着他胸腹薄薄的肌理纹路滑进浴巾里。
宴青川立刻转身,单手扶额盖住眼睛。
虽然说是害怕郁寻春跑了,奔着确认关系来的,但以宴青川对郁寻春的尊重程度,如果郁寻春只单纯把他当哥哥,他就不会逾越一点。
他事事以郁寻春为先,自然也是把郁寻春本人的意愿放在第一位的。
但凡郁寻春别这么坦荡,他都没这么受折磨。
他心情复杂得很,结果下一瞬,身后一个温热的身体凑上来,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这一切都在撩拨着宴青川。
郁寻春把擦头发的衣服递到宴青川眼前:“刚才洗完要穿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弄湿了。”
宴青川侧首看他。
在国外这么些年,郁寻春也养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惯,洗了澡不爱吹头发,擦个半干就要倒在床上睡觉就算一个。
他此刻的头发也没有擦干,还在往下淌着水,发梢的水划过下颚、喉结、胸前的……
宴青川推了他一下:“去穿衣服,出来我给你吹头发。”
“哦。”郁寻春进屋换衣服,关上门脸上笑容更甚。
他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宴青川已经插好了吹风机等着他,他过去盘腿坐在宴青川脚边。
郁寻春被他吹得舒服,偷懒的猫一样,懒洋洋趴在宴青川腿上,白玉一样的后颈毫无防备展现在他眼前。
他穿的这套家居服衣领也大,这个姿势,宴青川一垂眼就能看到他胸。
宴青川一脸无言地给他吹着头发。
等他吹完,郁寻春换了个姿势,抱着宴青川一条腿,下巴搁在他膝盖上,由下至上看着他。
之前他从没对宴青川做过这样的动作。
很暧昧。
而且再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也不同了。
宴青川突然反应过来,微微弯下腰和郁寻春四目相对:“你故意的?”
郁寻春笑了笑:“我就想看看你什么反应。”
“从我来的第一天你就在装?”宴青川点点他。
郁寻春不否认:“我现在二十六了,不是十六岁。”
别说二十六,其实郁寻春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发现了。
宴青川对他,和他对宴青川和一样的。
十六岁,光是发现自己的那份喜欢都慌张无措,哪有心力去注意其他的。
年龄稍微大一点之后,就能清晰察觉到宴青川对他和别人的不同。
爱是藏不住的,郁寻春藏不住,宴青川自然也藏不住。
只是宴青川的爱,很无私,他希望郁寻春越来越好。
他给了郁寻春飞更高更远的底气。
郁寻春相信宴青川永远都在他回首的身后,所以他不担心,不着急。
只是他没想到,宴青川会着急。
小时候他总是追在宴青川身后,但这次宴青川千里迢迢追到了太平洋这头。
郁寻春开心之余,又想逗逗他。
宴青川搓着他的脸:“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郁寻春嘻嘻笑:“除了你,还有谁。”
视线交汇了几个回合,宴青川托着郁寻春的下巴,低下头去。
“你出国的那个暑假,回国的那天晚上,我就想吻你了。”
“那不行,没成年呢。”
“所以我不是忍着吗?”
“就只有那个时候吗,这些年很多时候我都想亲你。”
相贴的唇齿间泄出轻轻的笑意:“谁不是呢。”
“不过咱俩是不是太能忍了?”
“你知道白尧他们怎么说我的……”
窗外跑过一串儿童的嬉笑,晚风轻扬着窗边白纱,送进一阵楼下花园的芬芳。
宴青川的声音很轻:“寻寻,晚了很久,我爱你。”
“我也是。哥哥,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再叫一声。”
“哥哥。”
-竹马if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