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终场
这一次白薇没有选择安格鲁精心缝制的珊瑚裙, 她挑了一条极为普通的裙子,裹上大衣和围巾,就这么出了门。她甚至没有乘坐马车。
街道两边的夜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最亮的莫过于皇家大剧院的灯光。
为了迎接冯特大公, 今夜的皇家剧院灯火通明。红毯从剧院大厅一直铺到了街道上,连结着松胡广场和剧院的街道戒了严, 士兵们分立两道, 驱赶着人群。
可即便如此,人潮依旧热情不减。
白薇在一群鲜衣华服的贵族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一次她没觉得哪里不得体。也许是心态变了,她已不再有第一次观看《蝴蝶夫人》时的雀跃与热情。
侍者引着白薇往楼上的包厢走去。
这一次的包厢比上一次的位置更偏远些, 恰在走廊尽头,无人打扰。
白薇掀开包厢的幕帘,忽而一愣。
包厢里已经有了人。
身着礼服的男人靠坐在椅子里, 单手支颔, 望着舞台上垂落的幕布。
此情此景是那样熟悉。也是在皇家大剧院, 也是在铺着地毯的走道,诺兰坐在包厢里, 她站在包厢外, 只是那时有蓝蝶引路, 而这一次她自己走了过来。
白薇提着裙子, 蹑手蹑脚地走到诺兰身后, 捂住了他的眼睛。
“这位先生, 您走错了吧?”她翘了翘嘴角, “这是我的包厢。”
诺兰被捂着眼睛, 也不反抗,闻言甚至认真思考了片刻:“怎么会呢?这分明是我和我爱人的包厢。”
“那么你的爱人在哪里?”她问。
“正捂着我的眼睛。”他答。
白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诺兰拉下白薇捂着他眼睛的手, 捉到唇边吻了吻:“手怎么这么凉,没有坐马车来么?”
白薇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走过来的。”
诺兰蹙了蹙眉,将她抱在了腿上。
白薇依偎着男人暖和的身体,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么巧,我们又在同一个包厢里。”
“门票是摩罗夫人特意送来的。”诺兰说。
“是吗?”白薇有些惊讶,接着便轻笑出声,“第一次重逢也是摩罗夫人牵线,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撮合我们。”
白薇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不止是这两场歌剧,还有歌剧结束时的那个意外。本该来接她的安格鲁被蓝蝶迷惑了神智,于是她和诺兰在并肩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你认识摩罗夫人?”白薇撑起身子,垂头看向诺兰。
诺兰摇头:“虽然此前有所耳闻,但皇家剧院灯灭的那天晚上,我和她第一次碰面。”
可是摩罗夫人看着他们,却不像是看着第一次见面的不速之客。
白薇还要深想,舞台上的音乐打断了她的思路。
舞台的幕布徐徐拉开,今夜的《蝴蝶夫人》开场了。
摩罗夫人身着一袭华丽的宝蓝色曳地长裙,从舞台的升降梯缓缓入场。她本就美貌,盛装之下更是美得夺目。
第一声唱腔起的时候,高台上有人率先鼓起了掌。
白薇看向那个鼓掌的绅士。那是整个皇家剧院视野最好的看台,站在看台边鼓掌的就是今晚的主角,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脸与白薇在蝶巢幻境中看到的男人的脸逐渐重合。他看上去老了一些,但依旧英俊挺拔。
无论冯特大公与摩罗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幻境的那个夜晚,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为什么叹气?”诺兰轻声问。
白薇还未回答,便被摩罗夫人吟唱的歌词打断了思路。
这不是陌生的歌词了。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亲爱的宝贝啊,你还爱我吗?
……”
“我先前在想,摩罗夫人还爱着那个负心汉吗?”白薇躺在诺兰怀里,轻轻地说,“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诺兰抚了抚她耳畔的短发:“答案是什么呢?”
“摩罗夫人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世人都说摩罗夫人痴情不改,为了给冯特大公献唱《蝴蝶夫人》,特意千里迢迢来到了多伦,甚至愿意为他改掉歌词。
然而改掉的歌词里,那些充满爱意的描述:蓝色的瞳仁、蓬松的卷发,说的都不是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眼瞳是深灰色的。
摩罗夫人深情款款吟唱的人,从来就不是冯特大公,而是她的孩子——那个天真浪漫,每年等着母亲来探望他的蓝眼小娃娃。
可是就在最后一年,摩罗夫人没有在庭院的窗子里看到她的孩子。
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的摩罗夫人不会想到,她的宝贝在蛛巷。
诺兰抬头看了看冯特大公的高台,说:“但我看那位大公,应该对摩罗夫人旧情未了。”
白薇冷冷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蝴蝶夫人》本是悲剧,故事的末尾,蝴蝶夫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绝不会是悲剧。
那个优雅的,谜一样的女人所酝酿的应当是一场复仇剧。
就像歌词里说的——
“负心的人儿啊,要心肝何用?
若你不要心肝,那便挖来给我吧。”
然而一直到歌剧落幕,白薇也没有等来摩罗夫人的复仇。她所期望的如鬼火般的蓝粉、铺天盖地的蝶群,都没有出现。摩罗夫人没有失控,她用心地唱完了整场剧,赢得了所有观众如雷的掌声。
摩罗夫人在聚光灯下优雅地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幕布在她身前缓缓合上。
剧院高台上,冯特大公面色激动地同随行侍从说了什么,接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包厢。
他应当是往后台的方向去了吧,白薇想,在后台截下摩罗夫人,再邀她去包厢坐一坐,诉一诉衷情。
剧院散场时,白薇在雪地里眺望剧院顶楼的房间。那是摩罗夫人在多伦的休憩地,此刻那里正亮着灯。
诺兰揽着白薇坐上马车时,白薇依然想着心事。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就这么结束了?”她一时有些茫然。
诺兰:“是的。”
“摩罗夫人就这么放过了冯特大公?”
诺兰却道:“恐怕不会。”
白薇转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薇,你大概不知道摩罗夫人这一族类的特性。”诺兰拂去白薇发梢的雪沫,“他们本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从他们孕育子嗣开始,他们的身体就会快速地消亡。雌蝶吞噬掉与之交尾的雄蝶,接着用全身的养分孕育子嗣。”
“理论上,蓝蝶如果不产子,他们可以活到时间的尽头,但现实恰恰相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绵延子嗣。”
白薇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摩罗夫人的衰老并不单单因为供养着那些孩子,她本就在缓慢地走向死亡。
她用生命孕育了她的孩子。
“摩罗夫人在产子后只有十余年的寿命。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冬天结束前与冯特大公做一个了断。”
诺兰平静地望向白薇,她的眼眶因震颤而微微发红。
他安抚地吻上了她的眼睑:“这就是自然界,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