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夜探
白薇带着一身凉气回到了塔楼。屋里没有点灯, 橘黄的暖光从房间的另一半照了过来。
鸟居的卧室里,诺兰穿着睡袍,膝上盖着珊瑚绒毯子, 靠在温莎椅里读一本书。他听见动静, 抬头向塔楼看去,见白薇搓了搓手, 小跑着越过空间界线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又是这样晚?”诺兰握住她带着寒气的手。
“出了点事。”白薇搂住他的脖子, 亲昵地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诺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
白薇却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办。”
“现在?”诺兰蹙眉。
“莱昂遇上了点麻烦。”白薇说,“我得帮他。”
说罢她冲窗外道:“鸟居,劳驾往摄岚街警署停一停。”话音刚落,窗外的空气突然凝固, 接着景色一转,变成了摄岚街警署外的一条小巷。
“你要做什么?”诺兰看了今天的报纸,知道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劫狱?”
“当然不是。”白薇失笑。
话音未落, 她已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跃上窗台,往摄岚街警署三楼的某个窗口窜去。
诺兰并不意外, 只交待了一句“早点回来”, 便又低头看起了书。
化为本体的白薇在夜色的掩护下跃上了警署的窗台, 她凭着记忆来到了卢克指点的那个房间外。她的运气不错, 房间的窗子没有上锁,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溜了进去。
房间里黑魆魆的, 白薇从兜里掏出一颗泛着蓝色荧光的海藻球, 借着荧光打量屋里的陈设。那位霍尔警官早已离开, 房间里乱糟糟的,档案、材料堆满了桌子, 还有些桌子放不下的,统统摞在了地上,东一块西一块,令人无处下脚。
报刊架大概还没送到,所有的报纸都堆在了房间唯一的沙发上,愣是在沙发上垒起了一座蔚为壮观的小山包。
白薇几个起落来到门边,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这才恢复了人形。
海藻球照到了房间一侧的黑板,黑板上用图钉密密麻麻地钉着照片、简报以及其他材料,其中一张照片赫然就是白日里卢克给她看过的贝丝的照片。
黑板中央贴着莱昂的近照,看样子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白薇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文件堆,走到那块黑板前。她凝神盯着黑板,试图在错综复杂的信息中还原这场杀人事件的全貌。
这位死去的贝丝小姐来自大陆的北面一座叫奥尔滨的城市,为了追逐心上人来到多伦。从警署掌握的信息来看,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国王十字火车站,不止一个人见她在站台上追逐一位英俊的年轻绅士。
那位绅士就是莱昂。
白薇摸着下巴,贝丝小姐在多伦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国王十字火车站以及出站口的街道,那么就意味着她是在位于国王十字街的出站口失踪的,然而要想在人来人往的国王十字街将一个大活人绑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跟着凶手走的。
贝丝在多伦举目无亲,什么人能打破她的防线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呢?
警署认为,这个人是莱昂。
白薇却认为,如果真是莱昂,那么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将远不止于国王十字街。她在脑海中勾画着凶手的轮廓,那个凶手应该是个能让贝丝放下警惕的人,TA应该具有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或许是柔弱的女人,或许是英俊的男人,也可能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亦或令人怜惜的孩子。
白薇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现场的照片上,从贝丝双臂的伤口来看,凶手很了解人体的骨骼构造,那两刀熟练、干脆且有力,使得创面整洁利落得仿佛一件艺术品。能呈现出这样手法的人,应该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于是她默默将脑海中老者、孩子和女人的轮廓划去。
显然负责这个案子的霍尔警官和她想的一样,他也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面貌英俊的壮年绅士。而这个条件,好巧不巧又和莱昂重叠。
白薇不由头疼扶额。
她的目光瞟向黑板的右上角,那里钉着二十多张照片,皆是不同女子的半身照。这些大概就是先前在国王十字街失踪的女子了。她们来自大陆北面的不同城市,体貌特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女性,且正值妙龄。
这二十三位女性失踪的时间远远早于贝丝,她们很大可能已凶多吉少。
剪报和照片旁还有不同颜色的粉笔做的批注,这些批注字迹潦草且多为简写和代号,看得白薇云里雾里。她下意识凑近了几分,发现每一个字母的前面都有沾着粉末的掌印。
这位霍尔警官似乎是位左撇子。
白薇揉了揉眉心,她得找到警署认定莱昂是凶手的根据。单凭前面两点并不能将凶手这顶帽子扣在莱昂的头上,所以警署到底还发现了什么?
莱昂的照片旁标注着几行简洁的粉笔字: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白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见黑板上再也找不出别的有用信息,于是又往身边的文件堆和档案堆里翻找,但这间屋子里的材料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她一人漫无边际地找,哪怕找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接着化身为小猫,从房间的窗子跃了出去。
白薇只听卢克描述过一次地牢的位置,但她很快地找到了入口。地牢大门紧闭,内里有灯火从门缝中映出,卢克说得不错,地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
她轻悄悄地跃上地牢的一扇通风窗,从窗子的铁杆间隔挤了进去,顺利潜入了地牢。她并不知道莱昂关押的具体位置,只能顺着走廊一间一间牢房地查看。
地牢里光线昏暗,隔着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别在墙壁的铁环里。白薇一路找到了地牢尽头也没有发现莱昂的踪迹。
怎么回事?她不免狐疑,难道她粗心找漏了?
她正要转身重新把牢房挨个找一遍,突然发现足下有些古怪。她俯低了身子,贴着地面匍匐前行。终于,她在某块木板下找到了答案。
有光从木板的缝隙漏了出来。
地牢之下还有地牢。
那么入口在哪里?
白薇转了一圈,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生锈的铜环。她化为人形,一把拉开了那个铜环。果不其然,原本平整的地板霍地裂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
她又变成小猫儿,从洞口跳了下去。
这个地牢有些深,白薇落地时滚了几滚,这才站了起来。
眼前是石头铸成的空间,四面没有窗,空气沉闷且污浊,房间两旁的架子上放满了铁制的刑具,尖锐的头部上布满了斑驳的深色花纹。
白薇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深色的花纹是经年沉积的血。
这是一间刑房。
白薇不敢久留,转身就要往走廊奔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便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她登时汗毛倒竖,抬头的刹那与一张脸对个正着。
她竟没有发现刑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绞架,而架子上绑着一个男人。
那人骨瘦嶙峋,几乎与架子融为一体。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结成了绺,垂挂在满是伤痕的脸上。
“水……”
白薇僵在原地。
“水……水……”
她现在是一只猫,但凡那人脑子清醒一些也不会对着一只小猫求助。
恰在这时,架子上的男人抬起了头,准确地转向了白薇所在的方向。白薇一惊,发现那人的眼窝处竟然没有眼珠。
“水……”
他又一次对着白薇开口。他分明已失去了眼睛,可望向白薇时竟让她生出一股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白薇踌躇了片刻,迅速左右环视一圈,这才恢复了人形。她走到刑具架边,那里有一缸水,应该是用来清洗刑具的。缸里的水看上去不太干净,但好歹这是地牢里唯一的水源了。
她用水缸里漂浮着的木瓢盛了一瓢水,走到绞架边,将木瓢送到了男人嘴边。
男人也不讲究,就着木瓢啜了两口,接着大口大口地把瓢里的水咽了下去。由于喝得太急,水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沾湿了他身上布满泥泞和血痕的衬衣。
他身上无一块好皮,脸上也烙着铁印,这让人无法辨别他的样貌,唯一能分辨的大概就是他眼角下方的一块胎记了,那青灰色的胎记看上去像极了一块时钟。
很快水瓢就见了底。
白薇连忙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她后退两步,将木瓢放回水缸,变成小猫奔出了刑房。绞架上的男人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面ῳ*Ɩ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白薇很顺利地找到了莱昂。
三天牢狱生活让莱昂邋遢了不少,他还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不过面料上沾满了尘土和泥灰,内里的粉色衬衫被扯掉了几颗扣子,歪歪地敞着领口。
白薇松了一口气。她害怕莱昂也变成刑房里那无眼男的模样,好在莱昂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但显然没太遭罪。
莱昂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仰头发着呆。他听见门边的动静,先是一愣,待看到白薇,他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谁让你来这里?”莱昂一把将白薇从地上抓了起来。
小白猫在大掌里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任这个男人笨手笨脚地拍掉她身上沾到的泥灰。
莱昂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把小猫儿放在了外套上。
“你还好吗?”白薇趴坐在西装外套上。
莱昂双手交叉,哼了一声,笑道:“这里免费吃免费住,好得很。”
“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咬定你就是杀死贝丝的凶手。”时间宝贵,白薇单刀直入。
莱昂愣了一愣,答非所问:“我以为来的会是布莱恩,打晕了也要把我扛出去。”
白薇叹气:“那么他能得逞吗?”
不能。两人心照不宣。
“你知不知道,他们认定你就是凶手的依据是什么?”白薇又问。
莱昂想了半天,摇头:“不知道。”
问题有些棘手。白薇皱眉:“贝丝的死亡时间在上周三晚上八点到凌晨,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给你作证?”
“上周三我一个人去了郊外打猎,晚上就歇在山里。”言下之意是无人可作证。
白薇一滞:“你就是这么回答警官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莱昂挑眉。
白薇不禁沉默。这个季节,郊外的雪还未化尽,根本不是打猎的好时候,况且大冷的天夜宿山林,莫不是想被冻死?
莱昂给出的答复实在敷衍,审讯的警官一听便会判断他在撒谎。
“上周三你真的去了郊区打猎?”
这一次,莱昂没有回答。
白薇心里一咯噔。莱昂真的是在撒谎!他不愿透露那天的行踪,于是敷衍地塞了一个谎言给警署,平白增添了嫌疑。
“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白薇无奈,“如果有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请告诉我。”
莱昂摇头:“没有。”
白薇语塞。
“我很抱歉。”莱昂垂着眼帘看向白薇。
白薇需要的不是莱昂的道歉,而是他的配合。
“莱昂。”白薇看着他,“如果最后我没能把你的罪名摘掉,你能跟着布莱恩离开么?和黄金谷马戏团一起离开多伦。”
莱昂沉着脸没说话。
小白猫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心:“请你务必保重。”
“这也是我的私心。”她说,“我在这片大陆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份沉甸甸的信赖让莱昂胸腔一烫。
“我知道。”他用力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
深夜的摄岚街警署静悄悄的,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敲碎了此间寂静。
三楼的某个房间内,一只左手从堆满报纸的沙发里伸了出来,摸索着找到电话,接了起来。
“喂?”声音嘶哑粗粝。
“霍尔警官么,这里是地牢。”
“是我,你说。”那粗哑的声音道。
“今夜守值汇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入地牢。”
没有可疑的人么?霍尔握着话筒,从报纸堆里坐了起来。
但也许今夜出入地牢的根本就不是人呢?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被夜风卷起的窗帘。白色的帘子被风荡起了层层波纹,就像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趁夜色跃窗而入,尔后消匿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