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撤离
客房外, 零零星星的残火恹恹地燃烧着,遍地血疫傀儡的残骸。
千面微微勾着背,站在一地狼藉中。
白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挑眉看向门边的千面:“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面摸摸鼻子, 半晌后向白薇抛去一物:“接着。”
白薇下意识伸手,一捧毛绒绒的东西落入她掌心, 低头一看, 竟是闭眼沉睡的黑鸟。
看来地火失控之时,是千面救下了黑鸟。
只是,若他当时已在场,为何这时候才肯现身?
白薇心下一哂, 当即扯出一抹冷笑:“千面大人看够了好戏,终于肯赏脸现身了?”
“可不敢这么说。”千面连连摆手,“刚才那么惊心动魄, 可把我吓着了, 这会儿才回魂。”
他说的话, 白薇一个字也不信。
千面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后, 浅浅赞了一句:“扮得挺像。”
王后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怒极反笑:“怎么, 就准千面阁下扮成我的样子, 我就不能扮作阁下的样子?”
一旁偷听壁角的白薇迅速捋清二人关系, 想来千面先前确实假扮王后, 并藉此混入王宫刺探消息, 未料王后并未身死, 反而在幕后操控一切,最后甚至扮成了千面的模样逼出地火。
若说千面对王后的动作一无所知, 白薇是不信的。
只怕他早已有所察觉,不过是顺水推舟,躲在暗处静观潜游的鱼儿一条条浮出水面。
“当然可以。”千面好脾气地说,“只是眼下地火确实不能再烧下去了”
王后笑了:“如果我非要地火继续烧呢?”
千面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只好得罪了。”
“地火必须熄灭,血疫也应当终结。”
王后面色一冷,不待千面反应,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客房内的阿方索袭去,直取他的心脏。少年的左胸口尚未愈合,硕大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心脏之中,隐隐可见火焰流窜。
谁知,千面更快。
王后尚未踏入客房半步,千面已飞身拦截,稳稳地将女人挡在了门外ῳ*Ɩ 。与此同时,千面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片,纸片迎风即长,瞬间膨胀成了车夫和一辆四轮马车。
无须千面多言,白薇迅速会意,用袍子将阿方索一裹,拎起黑鸟,就往马车上跃去。
王后被千面绊住,无暇分身,正欲操控所剩无几的血疫傀儡拖住白薇等人,却被千面轻轻一挡,那几个笨拙的傀儡瞬间被拧断了脖子。
“殿下这是想试试?”千面客客气气地说,当即化掌为爪,劲风如电,捉向王后的脖颈。
王后疾退,狠狠撞向身后的栏杆,这才险险避开掌风。
只这片刻功夫,白薇已将阿方索和黑鸟安置妥当。车夫扬鞭,赶着马车从四楼的长廊一跃而出,竟也不往地面去,径直踏着破晓的光束,凌空向前飞奔。
白薇探出车窗,朝下俯瞰王城,昔日富丽堂皇的中央王城已成一片狼藉,大火燎黑了王城的每一块石砖,宫门破碎,石廊断裂,原本歌舞升平的花台已成废墟,整座王城了无生气。
王城外的村落更是不忍卒读,草屋被烧毁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搬运着一具又一具焦尸,已分不清哪些是感染血疫的人,哪些是无辜的佃农。而真正的危险尚在暗处,那些从地火中逃脱的血疫傀儡四散在村落、山坡、森林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生出自我意志,带来新一轮的浩劫。
高空中,冷风烈烈。
白薇眯起眼回头望去,女巫先祖的亡灵静静地悬浮在王城上空,并未跟来。
马车在空中疾驰,不知驶向何方。
白薇略一思忖,对车夫道:“劳驾带我们去花鸟市集。”
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立即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了花鸟市集上空。
此时天色尚早,花鸟市集静悄悄的,市集内的铺子皆关着门。
马车落在了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地向市集尽头驶去,最终停在了曾经的鹦鹉小铺面前。
鹦鹉小铺如今只剩三面石墙,其中一面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白薇架着阿方索下了马车,走向藤蔓。
“薇?”阿方索迷迷蒙蒙地抬起头。
白薇轻声道:“嗯,我们到了。”说罢将依旧昏睡的黑鸟放入兜帽中。
墙上的藤蔓仿佛已由感应,无风自动,似在张开双臂,拥抱归来的几人。
白薇揽紧阿方索,纵身跃入藤蔓背后的空间中。藤蔓在吸纳了白薇等人后,迅速恢复平静。
车夫靠坐在马车上,待几人彻底没入藤蔓后,这才再度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石板路离开。
藤蔓内的世界依然保持着白薇离开时的样子。
眼前熟悉的景象令白薇心安,她推开鸟居42号的房门,先将黑鸟放入大厅的鸟巢,再背起阿方索走上二楼客房。
待她安顿好阿方索,整个人才倚靠着床沿瘫坐下来。
阿方索左胸的伤口依旧洞开,但胸腔内的心脏已不像先前那样可怖。
白薇不免忧心:“怎样才能把伤口合上?”
阿方索摇头:“不用管,它自己会愈合。”顿了顿又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果太快愈合,要想再取地火还得把伤口撕开。”
为何要再取?白薇不由苦涩,可她来迷宫的目的就是取走一蓬火种。
阿方索仿佛知道白薇在想什么,于是道:“没关系的,无论你取不取,地火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
“为什么?”白薇心下一惊。
“因为肉-体根本无法长久承受地火。”阿方索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母亲那样强大,也不能幸免。而我充其量只是比常人拥有更强大的自愈能力,但和地火的腐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母亲选中我,也只是因为我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容器。”
因为异于常人的体质,女巫先祖挑中了他,令他脱离了乞儿的命运,也卷入了新的漩涡。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阿方索侧头看了看白薇,见她一脸凝重,不禁莞尔:“怎么这副表情,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说罢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瞅来,只觉得更有趣了。
他笑起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呢?”
“什么?”白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诺兰。”阿方索吸了吸鼻子,“你答应我,和我说一说诺兰。”
白薇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事。她终是没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方索哼了哼:“你先说,说完了我再告诉你。”
竟还卖上关子了,白薇咂舌,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缓。她想了想,该从何说起呢?
“你想知道什么?”白薇趴在床沿,单手托腮,“他的事情桩桩件件,你想从哪一件听起?”
阿方索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白薇笑眼弯弯,“他是我的爱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阿方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白薇陷入回忆,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呢:“我们因为一桩凶杀案相识。那年冬天,多伦城内的一场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七个男人被开膛破肚,诺兰受人之托追查真凶。我们相遇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八个人命丧开膛手。”
“很不巧,我就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
阿方索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薇。
白薇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吗?”
是很不像。阿方索心道。但这话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要追凶,你是凶手,你们分明在对立面,怎么就……”
怎么就相爱了呢?
“我原也以为,我们是对立面。”白薇笑着说,“所以当我的身份被戳穿后,我跑了。”
“跑了?”阿方索愣了愣。
“但神奇的是,我们又重逢了。”白薇回想起当日的点点滴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在开膛手杀人案后,我和诺兰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面了。可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我走向了他。”
阿方索心下酸涩,可忍不住又问:“你们是怎么重逢的?”
“因为蝴蝶夫人。”
那场美妙的歌剧,一群通人性的蓝蝶,将诺兰送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们重逢后就在一起了?”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他笨得要死,一直到圣诞夜。”
“圣诞夜发生了什么?”阿方索隐隐预感,他将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黑发黑眸的女孩趴在床沿,墨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白皙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的眼角眉梢都因为那个叫诺兰的男人而生动了起来。阿方索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捂住耳朵,可是又忍不住听她多说一些。
“圣诞夜,他开窍了。”她说。
阿方索别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闷声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取地火,就是为了他吧。”
白薇不打算隐瞒:“对。”
阿方索的心脏酸得发胀,甚至盖过了地火带来的疼痛。他压下心口的酸涩,冷哼道:“你这么辛苦为他取地火,他若爱你,怎么肯让你来这里受苦?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一个只会让你伤心流泪的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爱他。”
白薇目瞪口呆,不知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下意识便要解释:“不是这样的……”可前因后果过于复杂,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争论这些?
“你不懂。”她不再争辩。
这三个字成功点燃了少年的怒火,他恼极了:“我是不懂,但我绝不会像他一样。如果我是他,哪怕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白薇愕然:“你说的什么,怎么又在说死不死的,我费尽心力救你,你就这么看轻自己的性命?”
少年脱口而出:“你救我,只是为了地火!为了诺兰!你们对我好,统统都是有条件的!”
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
阿方索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薇,我不……”
白薇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如果真如你所言,其他人靠近你大多有所图,那么你更应当爱惜自己。”
阿方索一震。
白薇看着血肉模糊的少年,他一身焦黑,浑身上下无一寸好皮,敞开的左胸腔仿佛一个血洞,狰狞且脆弱。
“你有想过,彻底和地火分离么?”白薇忽然问。
阿方索怔住,许久才道:“可是,又该去哪里找新的容器?”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必然肆虐整片大陆,届时他也无法苟活。
“那如果,有一个法子,既能让地火离开你的心脏,又不至于令厄尔蒂斯被焚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