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千人千面
你想成为千面吗?
成为千面, 你将拥有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你将获得永生,在漫长的余生中你就能等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但是, 你会失去成为千面之前的全部记忆。
阿方索思索许久, 问道:“世上只有一个千面,如果我成了千面, 那么你呢?”
瘦高的男人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 惬意地眯起眼睛:“我吗,我会去到我应当去的地方。”
“你不想当千面神了么?”
“我活了太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我的情绪。或许曾经我也有过喜欢的东西,但是太久了, 那些东西早就消散在了时间洪流中。”
“没有尽头的旅途,实在太孤独了。”
“但你不一样。”千面转头,笑眯眯地说, “你有一个渴望见到的人, 只要这个希望在, 你的旅途就不会无聊,而且那个人或许能陪伴你一直走下去。”
“但是, ”千面难得收起了玩笑的面孔, 敛容道, “你会失去你和她的那段记忆, 失去记忆的你能否再和她重逢, 那就是未知数了。”
“不会的。”阿方索的语气淡而坚定, “我不会忘记。”
千面闻言, 笑着摇了摇头:“小子, 不要高估自己的定力,也不要低估那些古老魔法的力量。”
“你好好考虑, 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复。”
“不用考虑,我答应你。”阿方索毫不犹豫地说,“只不过再给我一些时间。”
千面挑眉,不免好奇:“你要做什么?”
“我想先学机巧之术。”阿方索说,“请你教一教我。”
千面一愣,接着很是开怀地笑了起来:“好啊,再好不过。不如,你便从这三个小东西学起吧。”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块魔方。
“这是她留下来的东西,我一直没能琢磨透,或许你能弄明白它们的构造和窍门。”
阿方索垂下眼,摩挲着那三块彩色的魔方。
“五年。”半晌后,他抬眸,“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后,我成为千面。”
“这五年里,虽劳烦你教我机巧之术,但你也不必日日都在这里,如果你还想见什么人,便去见吧。”
千面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一时触动,却依然大笑起来:“难为你替我考虑,但我确实没有什么人要见了。”
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这世界,他已无人可告别。
虽然嘴上这样说,千面心内还是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他留在这幢小楼里,悉心教授了阿方索一年。
第二年,他离开了厄尔蒂斯。
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期间,魔法元素飞速扩张,万物生灵的觉醒达到了一个高峰。山间蝶,林中鸟,涧边兽,皆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发生异变的族裔也包含了人类。隐有传闻,厄尔蒂斯南部崛起了一个族裔,自称血族,以吸食人血为生,族徽是一簇三叶藤。血族首领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人,据传他就是当年王城剧变中王后的私生子。
传言虚虚实实,但厄尔蒂斯再未发生过血疫。
第五年的某个黄昏,千面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花鸟市集。
那幢三层小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小巷尽头,如一方净土,等着它的客人。
小楼内,金发碧眸的青年已等候多时。
时光镌刻了昔日少年的容颜,他越发沉稳,令人捉摸不透。
千面的眼里映满笑意:“这五年,你准备了什么吗?”
阿方索淡道:“我将我的记忆储藏在了一处地方,等我与她重逢,再来取。”
“你说什么?”千面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不是那么好造的。若是取死物作容器,那么不得有一丝裂缝和开口,而且必须足够坚固,才能保证未来你取的时候,记忆完好无损;若是活物,那么它不能开口、无法呼吸。”
“死物造成的容器,需要的材质极为罕见,仅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收集到?如果是活物,那更加不可能,不能说话,没法呼吸,这分明就是个死物了!”
“你造的容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快拿出来我瞅瞅!”
阿方索却道:“那个东西既不能算活物,也不算死物,只是现在不好拿出来。”
千面瞪眼:“你这是给我留了一道谜语么?”
阿方索笑了:“如果你想知道谜底,请务必活着看到它。”
千面愣了愣,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挠了挠脸道:“也不是很稀罕……”他的目光胡乱飘着,突然落在了桌上一物。
“这是什么?”千面走到桌前,将桌上一本厚厚的书拿了起来。他翻开一看,书页上空空荡荡,一个字也没有。唯有扉页上,画着一个女孩的肖像,黑发黑眸,五官灵动,左眼角一颗红痣娇俏而生动。
仔细一听,书本中隐隐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竟是一本精妙的机巧之书。
“这是我留给自己的。”阿方索说,“我要确定,我能遇见她。”
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也必须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与她相遇。
千面狐疑:“你怎么确定,留下的那些指示是有用的?”
“我演算了很多年。”阿方索目光平静,“从与她分别之后,我就开始推算了。”
从她同他说的那些故事里找到蛛丝马迹,再一步步推演。
他知道,那从来不是童话,那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可是书里什么也没有。”千面越发不解。
阿方索说:“等时机到了,书里的内容就会显现。”
“你在书里留下了什么?”千面十分好奇。
阿方索默了默,他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书里留下了怎样的指示。那是他卑劣又不可告人的私心——他要赶在那个叫诺兰的男人之前遇见白薇。
如果可以,他应当杀了诺兰。
这样,她便不用总因那个人而伤心。
“没什么。”阿方索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留下了一些线索,去她生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
千面不疑有他。
“好吧。”他说,“既然你都准备好了,而且也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不如,我们开始?”
临到这一刻,阿方索有了新的担忧:“千面拥有上千张面孔,怎样才能让她认出我?”
但这个担忧或许多余,在那个时间点,“她”未必是“她”。
“既然千人千面,那么能不能让她看到我本来的样子?”阿方索忽而灵光一闪,渴求地看向千面,“无论我的样貌怎么变换,她都能看到我原本的模样,能办到吗?”
千面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这似乎有些棘手,但他不忍阿方索失望:“我试试。”
傍晚的夕阳温和又绵长,小楼里安静极了。
千面垂头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阿方索答。
阿方索以为,成为千面应当要经历一番疼痛,但是没有,仿佛一场漫长的梦境过后,一切便结束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当他再度醒来,眼前已是陌生的街巷。
他坐了起来,微微松动筋骨,抬眼看向周边的世界。
“你是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我这是在哪儿?”
他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怪鸟茫然地坐在一旁,似乎也和他一样,失去了记忆。
“不对啊,”黑鸟看了看自己的羽毛,目露不满,“黑糊糊的也太丑了,五彩斑斓、油光顺滑的才好看嘛。”
说罢,它用力一憋,竟真将通身的羽毛变了颜色。下一瞬,它已变成了只虎皮鹦鹉。
“嘿!”鹦鹉扭了扭圆滚滚的身躯,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虎皮鹦鹉问。
他愣了愣,他只知道自己是千面,可是名字……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可是一无所获。半晌后,他忽而舒展了眉目。
“诺兰,我叫诺兰。”
——卷六·《斯芬克斯迷宫》完——